第8章 偏愛
偏愛
扈北護城河兩岸是出了名的酒吧一條街,夜色降臨時,溢出的旋律帶着幾分暧昧旖旎。
若沒有趕上梅雨季,橋頭的梅花糕就會照常出攤,數十年如一日,豆沙餡比女主唱哼唱的80年代情歌還要甜膩。
程策也在酒吧街開了家小酒館,新中式裝修十分有格調,燈光設計也很考究,牆壁嵌格裏随意擺放的都是早年從拍賣會上淘來的實打實的收藏品,價格不菲。
在這麽有格調的小酒館裏,她卻要扮演一只青蛙。
程幼也低着頭,扯了扯身上松松垮垮的青蛙人偶服,非常絕望地說:“哥,說實話,我覺得讓許結年來拍兩張美女照片發朋友圈都比這個有用,你不覺得土嗎?而且你買的這個好像盜版,花紋都是歪的。”
她實在有點狠不下這個心。
“你懂什麽?”程策也不顧她掙紮,把頭套扣到她頭上,拉鏈也拉好,然後拍了拍青蛙完全體的背,說,“我發現你真的有點落伍,現在最流行的就是這個。”
程幼也反抗道:“流行什麽啊?流行讓自己可愛的妹妹扮成一只青蛙嗎?”
“也到了你報答哥的養育之恩的時候了。”程策也按着她的肩膀,強硬地把她推出店門。
程策也的朋友遍天下,開業當日,外頭等着的有小有名氣的樂隊鼓手,有靠臉吃飯的帥哥富二代,有最近炙手可熱的冠軍賽車手,還有百忙之中前來剪彩的千維集團貴公子宋景疑。
這之中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宋景疑,他比程策也小三歲,和她其實差不多大,前兩天他成人禮開泳池派對,程策也回來之後倒頭睡了三天,話都說不清楚,一整個老年癡呆生活不能自理,他本人更是喝酒喝到胃出血,直接被送進了醫院。
她頭一次見到比她哥還愛玩的人。
這幾個備受年輕女性喜愛的漂亮男人一同出現,酒館門口果然熱鬧了起來,他們忙着和粉絲合影,程幼也只好也進入營業狀态,一邊變着花樣和漂亮姐姐貼貼,一邊充當吉祥物受這幾個男人的戲弄。
生活不易,青蛙賣藝,頭套好重,她感覺脖子要斷了。
這時,人群中突然傳來竊竊私語,隔着厚重的頭套,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陸憫的名字,心底一驚,調整方向左顧右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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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長得好像那個,顧西流?”
“不會吧,真是陸憫嗎?”
“好像真的是陸憫!他在扈北有活動嗎?”
“我的媽呀,我現在打電話讓我室友來還來得及嗎?”
過路的人聽到陸憫的名字,紛紛聚集過來,開始一邊喊他一邊舉着手機錄像。
陸憫穿着白色襯衣,西裝褲紮出腰線,勾勒出少年颀長的身材,後面跟着他的經紀人、攝像師和助理,他雖然在伏北也是迷妹無數,但是畢竟朝夕相處三年,在大部分同學眼中他就是個當明星的帥哥同學,程幼也這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國民火爆程度。
她舉着青蛙頭套,看着在衆人簇擁下,陸憫穿過人群,向她走來。
“這就是許結年他們說的那個,男明星?”程策也擡了下眉,有點不爽地看了陸憫一眼,尤其在許結年的添油加醋下,越看他越不順眼,“我妹他都不喜歡,不識相的東西。”
陸憫站到青蛙人偶跟前,稍稍欠下身,程幼也透過人偶服嘴巴的位置,恰好看到他平靜注視着她的眼睛。
要糟,她好像有點頭暈目眩了。
随後,陸憫直起身,回頭跟經紀人楊鎮說:“就這家吧。”
楊鎮是一個穿着打扮十分商務的中年男人,點頭會意後便去和程策也交涉,不料程策也翻了個白眼,當即不屑地拒絕:“你說借就借?你哪位啊?”
程幼也穿着玩偶服,笨拙地跑到程策也身邊,打圓場道:“借的借的,這裏我說了算,你們進去吧。”
程策也難以置信地看着陸憫的助理和攝像帶着反光板和機器被他妹放進了店裏,經紀人以拍攝保密為由疏散了圍觀群衆。
來捧場的朋友之一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開玩笑說:“你是不是故意埋汰人呢,能請男明星來,還叫我們來幹嘛?”
程策也抱着臂沒好氣地問:“他很紅嗎?”
朋友哈哈一笑:“那可太紅了,最近可以說是風頭無兩啊。”
程幼也終于得空摘下頭套,汗濕的頭發貼在額頭上,她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冰飲,結果剛拉開易拉環,就被人伸手從她頭上接了過去。
“想喝不會自己拿啊?”她以為是程策也又捉弄她,回頭怒瞪了一眼,結果發現陸憫正倚着書櫃把飲料貼在唇邊看着她,她馬上又扶着冰箱門轉回去拿了瓶新的,小聲說,“是你啊......你剛剛認出我了?”
“你說了算的地方,我怎麽敢随便拿?”陸憫輕輕抿了一口,随即皺起了眉,檸檬氣泡水剛入口的辛辣讓舌尖有些發酸,他平時很少喝這些東西,“你最近缺錢嗎?怎麽來做這個?”
程幼也捧着可樂罐喝了一口,搖了搖頭,回答說:“來幫忙的。”
“那個店主,你和他很熟嗎?”陸憫看向店門口,那個男人正在外頭和那幾個出了名的玩咖說話,他的目光變得不友善起來,“你和他是朋友嗎?”
她想到程策也就來氣,于是語氣很不好地說:“不熟,誰和他熟。”
說是不熟,話語中卻十分親昵,陸憫眸光一暗,他咽下氣泡水,有什麽東西好像将他的五髒六腑都酸脹地填滿了。
他把空了的罐子丢進垃圾桶,說:“不熟的話下次直接拒絕吧。”
他果然,很不喜歡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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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中最後一枚球,程幼也擡起球杆,看着桌球滾落袋中,往皮頭上擦了擦巧粉,老三替她擺好了三角球框,她接過手來在桌面晃了晃,這時,站在窗邊的蛋糕店小弟突然驚呼:“老大,姐夫來了!”
程幼也不悅地“啧”了一聲,罵他把自己的話當耳旁風:“你們是不是都暗戀陸憫啊?以後你當我姐行嗎?然後我喊陸憫姐夫。”
看着程幼也的臉色,小弟認慫,不敢說話了。
程幼也把球杆丢給老三,被他手忙腳亂地接住,在下樓前她突然想起了什麽,回頭問:“老三,你上次和我說劉奉君退學之後幹嘛去了?”
謝戎如實回答道:“他爸媽覺得他考不上大學,把他送球館打野球去了。”
程幼也眉頭一緊:“咱們這兒附近的野球館在哪兒啊?”
謝戎不明所以:“永平路吧,有個俱樂部。”
程幼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披上校服外套,朝他們擺了擺手,說:“你們玩兒吧,明天把鑰匙還給鐘煜就行了。”
等程幼也徹底沒了影,小弟才敢湊到謝戎面前問:“三哥,姐和姐夫真沒戲了嗎?”
這夥人裏,除了鐘煜和許結年,謝戎跟程幼也的時間最久,話少嘴嚴辦實事,和程幼也有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鋼鐵兄弟情。
謝老三摸了摸下巴,看向窗外,陸憫這小子,模樣确實是一等一的好,不怪老大色令智昏鬼迷心竅,但他個人持懷疑态度:“還有老大拿不下的男人?”
“老大這幾年拿下過幾個男人??”
“那确實是一個也沒有。”
被老大打趴下的男人倒是不少,這也算是一種拿下了吧。
程幼也從樓上下來,語氣輕松地裝作和陸憫偶遇,陸憫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神稍微驚訝了一下,然後把手機收進了口袋裏。
程幼也剛準備和他搭話,這時,她身後二樓的窗戶突然被拉開,蛋糕店小弟領着游戲廳裏的一群人齊聲大喊:“姐!夫!好!”
聲音直破雲霄,引得路人紛紛駐足。
程幼也的臉直接綠了,當即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最後氣急敗壞地指着他們罵道:“蔣好奇你不要命了啊??!”
這群人撒完野,窗戶一關,飛快地消失在窗前,把程幼也一個人晾在原地,留給她無盡的尴尬和無地自容。
程幼也壓下怒火,轉過身十分難堪地跟陸憫解釋:“你別放在心上,他們就是起哄我,和你沒什麽關系。”
不料陸憫居然沒有露出被冒犯到的表情,反而十分平靜地反問:“他們平時也這麽起哄你和別人?”
這是什麽腦回路?
程幼也只好強行解釋道:“偶爾吧......”
陸憫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這是你送鐘煜的游戲廳?”
程幼也點了點頭,自然而然地和他并排走在了一起,沒走多遠,陸憫就把她換到了馬路內側,她在路邊攤買了一包糖炒栗子,邊走邊剝了一把栗子肉,催陸憫伸手,陸憫介意和人過分接觸,卻在催促聲中忘了拒絕,圓滾滾的栗子肉落在他攤開的手掌上,讓他怔了幾秒。
伏北高中附近小路的路燈,隔幾個就有一個是壞的,晚上到了行人車輛少的地方,就是一片昏暗。
程幼也最近覺得自己的視力越來越差,到了特別黑的地方,偶爾會完全看不清,她下意識又靠得離陸憫更近了一些,手臂時不時蹭在一起,陸憫把手踹進了口袋裏。
程幼也低着頭,盯着光亮處兩個人的影子,手指在袋子裏翻動着栗子殼,鼓起勇氣強笑着說:“我之前答應不喜歡你了不會不算數的,我覺得咱們倆做朋友也挺好的,就像和鐘煜許結年他們一樣,你不用有什麽負擔。”
她逐漸意識到自己或許和陸憫真的不是一類人,以後也不會走上一條路,學生時代的喜歡多麽無用,何至于綁住這麽一個光芒萬丈的人呢?
陸憫腳步一頓,程幼也跟着停下來回頭看他,問:“怎麽了?”
陸憫眼睫垂了垂,繼續邁開步子,說:“沒什麽。”
程幼也嘴唇動了動,想再說些什麽,話在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突然,兩盞平行的車大燈照向他們,程幼也敏銳地回過頭,只見一輛吉普車催動油門,加速朝他們駛來。
電光火石間,她下意識地拉着陸憫後退,強光下她眼前突然黑了,失去視力前,她只記得兩個畫面,永平加工廠的門面,和陸憫擋在她身前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