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假想敵
假想敵
陸憫趴在她的椅背上,帽沿拉得很低,影片灰暗的色調下,周遭一片漆黑,她僵硬着脖子看向正前方,只能靠呼吸聲感知到陸憫離她很近。
“喜歡他什麽呢,他這麽壞。”陸憫語氣輕輕的,目光落在她側臉的淚痕上,好像若有似無地嘆了一口氣,“他是一死了之了,愛他的人卻一生都困在那場沒有回應的暗戀之中。”
原來是在說顧西流。
程幼也低頭,有點難堪地用手背蹭了蹭眼淚,悶悶不樂地問:“你來這兒幹什麽呢?”
“出來過生日,路過的時候聽說有免費的電影可以看。”陸憫把下巴抵在手臂上,電影已經進入了滾動字幕階段,整個影廳籠在單調的白光中。
“你過生日嗎?”程幼也驚訝地回頭看向他,又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十一點三十二,“半個小時之後嗎?”
陸憫偏過頭,煞有介事道:“準确地說,是還剩半個小時。”
-
11:46。
“你家有沒有那種冷藏的蛋糕啊?小的就行,你別管了,你下來給我開下門,別問怎麽了,我餓了,你快一點!”
程幼也還帶着重感冒一樣的鼻音,挂了電話以後發現陸憫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說:“你朋友挺多的。”
程幼也吸了吸鼻子,眉頭皺了起來,不知道哪裏怪怪的,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沒過多久,蛋糕店的卷簾門被拉了起來,平時總跟在程幼也身後瞻前顧後的那個學弟一邊揉着朦胧的睡眼,一邊把一個六寸的奶油蛋糕遞給她,問:“蠟燭要幾根啊姐?”
“十......”程幼也扒拉着手指頭數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回頭問陸憫,“你幾歲生日啊?”
小弟這才發現旁邊還站了一個人,看清是誰後瞬間就夢醒了:“我靠,姐夫。”
Advertisement
程幼也深吸了一口氣,往他頭上來了一記暴栗,瞪了他一眼,然後氣沖沖地把蛋糕提走了。
小弟捂着頭,也不知道是不是花了眼,居然看到陸憫好像低低地笑了一下。陸憫從一把蠟燭中抽出了一根,然後把錢塞進他手裏。
小弟吓得趕緊往回推:“不用姐夫,啊不是,不用學長,姐平時老請我們吃東西呢,見外了這是。”
“那就當這是我請你的吧。”陸憫轉身邁開步子跟上程幼也,小弟遠遠看着兩個人的背影,心裏想,姐夫真人看起來比電影裏還好看點,和姐真般配。
-
兩人圍在露天咖啡廳外的桌子邊,程幼也從他手中接過打火機,點蠟燭的時候暗自嘀咕了一句:“不用想也知道,白天應該已經有很多人給你慶祝過生日了。”
陸憫卻矢口否認:“沒有。”
程幼也有點驚訝擡頭看他:“什麽?”
桔紅色的燭光映在她的臉上,顯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
“我說沒有,以前也沒有。”陸憫從袋子裏分出刀叉,放在紙碟上遞給她,說,“切了吧,你不是餓了嗎。”
他剛打算吹滅蠟燭,程幼也眼疾手快地護住火苗,眼神頗為埋怨道:“你還沒許願。”
陸憫失神了片刻,然後頓了頓頭,把她的手拿開,說:“許好了,別再被燙到了。”
程幼也收回手,愈發覺得陸憫今天奇奇怪怪的,他以前從來沒有這麽好聲好氣地和她說過話,莫非他是覺得那天話說得太重,有點過意不去了?
蠟燭熄滅了,兩人之間再度暗了下來,蛋糕被一分為二,有蠟燭的那一半程幼也分給了陸憫,她象征性地吃了一口,被蛋糕胚裏的草莓果醬冰到了牙,暗暗“嘶”了一聲。
陸憫拔下蠟燭,有點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撇着奶油,兀然問:“你經常給別人過生日嗎?”
程幼也點了點頭,她也心不在此:“本來值得紀念的日子就沒有幾個。”
陸憫很安靜地注視着她的眼睛,看得她有點不自在,于是他收回目光,問:“鐘煜呢?你會怎麽給他過生日?”
程幼也被陸憫看得心裏毛毛的,咬着叉子說不出話,也不知道他突然提起鐘煜幹什麽,半晌才勉強回憶起來:“我買了一個游戲廳給他。”
陸憫想起有一回周末,鐘煜喝多了不敢回家,叫他去游戲廳接他,到的時候看見他在籃球機上酩酊大醉,原來那個游戲廳是她送的。
叉子刺破草莓,溢出淡紅色的汁液。
“明年我也給你過生日吧,你不喜歡草莓嗎?”程幼也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實際上這對于她來說确實是一件平常的事,她的性格有點像他姑姑陸嬈,喜歡張羅熱鬧,總是無比娴熟地穿梭于各類交際之中,但這卻讓陸憫的心底輕輕地顫了一下,他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他灰暗下去的眼睛有了一瞬間的光亮。
程幼也是愛他嗎?她好像給所有人差不多的愛,只不過所有人面對她的愛,都欣喜地給予回應,只有他冷硬地拒絕,所以她才愛得痛苦一些,用力一些,長久一些。
“那麽久之後的事,以後再說吧。”陸憫低着頭,叉起那顆草莓,遞到唇邊,糖粉甜得發苦,草莓酸得發澀,他補充道,“沒有不喜歡草莓。”
-
“和好了?開心了?”許結年坐到程幼也前排,用力點了點她的額頭,罵她是個小沒良心的。
她和鐘煜絞盡腦汁逗她開心,她卻一整天苦着一張像是賠了八百萬的臉,陸憫倒是好,賺到一個蛋糕,還把人也給哄好了。
許結年恨恨地想,這個男人好不簡單,把單純的幼也的喜怒哀樂玩弄于股掌之間。
“開心了就過來簽個字。”鐘煜繞過兩人身後,把一張簽得亂七八糟的表飛到程幼也桌子上,她和許結年湊上來看,研究了半天才勉強分清“運動會報名”幾個字。
許結年十分嫌棄地說:“你這個字是該練練了,高考別把閱卷老師惡心吐了。”
程幼也倒是好說話,她拔下筆帽問:“簽哪個啊?”
鐘煜心裏暗暗想,陸憫确實是牛逼,把程幼也哄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擱平時她指定腿一伸,說你給我磕一個我就簽。
他試探着得寸進尺,指着報名人數最少的那個欄,說:“那你跑個八百米呗。”
程幼也二話不說,在那個空落落的格子裏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許結年瞠目結舌。
“唉我還有個事,你哥的摩托能不能借我騎兩......”鐘煜話音未落,許結年拿起申請表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腦門上,兇巴巴地說:“你讓陸憫去跑一千米,去!快去!”
運動會當天,一幫女同學拿着礦泉水守在一千米終點線旁,翹首以盼,巡場的老師趁機沒收了好幾個手機。
一千米的運動員都戴着明黃色的手環,在烏泱泱的操場顯得格外醒目。
陸憫腰窄腿長,惹得圍觀群衆紛紛犯了花癡病,在終點,他跑完全程後撐着膝蓋調整呼吸時,謝絕了四面八方送來的礦泉水,被拒絕了的女生也不覺得掃興,畢竟一開始也沒指望他會收下,反倒在他說完“不用了”以後背過身無聲地尖叫,讓其他運動員自覺沒趣地走開。
陸憫弓着腰,看向觀衆席,鐘煜向他招了招手,而程幼也在一旁和鐘煜說話,她單手抓着頭發,像是在焦急地使喚他什麽事,過了一會兒鐘煜終于投降一般雙手舉過頭頂,獨自離開了觀衆席。
陸憫走上了觀衆席,備受矚目的感覺讓他不太自在,他站在過道,喊了程幼也一聲。
程幼也應聲回頭,跟着他走到了觀衆席的最後一排。
陸憫問她:“怎麽了?”
程幼也抓着頭發的胳膊往前拐了拐,說:“我皮筋斷了,我叫鐘煜去找了。”
“怎麽不來問我?”
程幼也莫名其妙:“你有皮筋嗎?”
陸憫摘下田徑比賽的手環,示意她轉過身,程幼也就乖乖地轉了過去。
“松手。”她松開手,陸憫撐着手環打了兩個結,給她紮了一個低低的馬尾。
程幼也摸了摸橡膠質感的皮圈,回頭說了聲謝謝,然後一路小跑下去奔向八百米領隊的位置。
明黃色的發圈穿越人群時,像一顆劃破夜的星星。
槍響時,鐘煜從一旁的臺階上來,手裏拿着兩根發圈,一邊找尋着程幼也的位置,一邊向陸憫走過去。
他奇怪地嘀咕:“她那是紮了個什麽玩意兒?田徑手環?”
“我的。”
“啊?”
陸憫的手臂撐在圍欄上,看着程幼也沖向終點線,穿過緩沖帶後第一時間摸向那個充當發圈的手環。
他嘴角微微上揚:“我說,我的。”
-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偷偷發我一張,我不告訴任何人,學弟,這可能是學姐這輩子最後一次參加運動會了,你可憐可憐我嘛。”
程幼也指着校園報運動會板塊的一張照片,這本來只是一張普通的現場照,可是仔細看就能發現,在照片的左上角,恰好捕捉到了陸憫給她紮頭發的那一個瞬間。
這可能是除了畢業照以外,她和陸憫的唯一一張合照。
記者團的同學拗不過她,只好偷偷把U盤塞給他,非常慎重地叮囑道:“學姐,讓老師知道我就死定了。”
程幼也把U盤攥進手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學弟,你是做大事的人,回頭我請你喝奶茶。”
最終,那張讓人一打眼不明所以的現場照被程幼也洗出來擺到了床頭櫃上,後來,她和陸憫有了許多許多張合照,但那個瞬間,無人知曉的角落,沒有人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故作輕松的外表下,心跳很快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