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氣話
氣話
“沒想到程幼也這種看起來心高氣傲的人,也會往人家床上爬呢。”
“藝術生不都是這樣嗎?心高氣傲不都是裝的?他們說不定早就......”
“也是,畢竟對象是陸憫嘛。”
課間休息時間,班裏的兩個女生一前一後交頭接耳,提到陸憫的名字,不約而同地嬉笑起來,熱衷風雲人物的八卦是青春期的天性。
許結年從後門進來,徑直走到她們兩個跟前,踹了一腳凳子腿,發出巨大的響動,班上瞬間安靜了下來,都抱着看熱鬧的心思朝她們三個的方向看了過去。
她皮笑肉不笑地問:“說誰呢?”
那兩個人讪讪對視了一眼,心虛地轉了回去。
許結年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走廊的窗臺上晃蕩着兩條腿的程幼也,正從兜裏往外掏核桃吃。
她朝許結年做了個口型:“算了。”
許結年氣不打一出來:“怎麽就算了?就從她們倆開始一路問,總能問到是誰傳的。”
程幼也掏出來一個核桃塞進許結年嘴裏,許結年嗔視了她一眼,把她的手拍掉,用力把核桃嚼碎,像是在嚼仇人的骨頭。
“我知道誰傳的,劉奉君傳的。”路過的人喊了聲也姐,程幼也擡了下下巴應了一下。
許結年聽這個名字很陌生,半分鐘才把人和臉對上號:“你和他有什麽仇?”
風把樹葉吹得沙沙響,程幼也身後的窗戶大開着,許結年緊張她往後一仰就要跌下去,始終扶着她的膝蓋。
程幼也撐着窗臺,晃悠着腿,滿不在意地說:“上個星期我把他給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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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奉君在伏北名氣不大,平日裏只管在校園裏不務正業地瞎逛,一夥人成群結隊,他通常排在末尾,邊緣人物中的邊緣人物。
但程幼也記人很牢,他們在天臺上碰過一面,當時摔門的那個就是他,可能積怨許久了。
劉奉君的脾氣不好,又是出了名的欺軟怕硬,陸憫他得罪不起,可又太想去逞口頭上的威風。
不知道在背地裏罵了陸憫多少回,有一回,叫程幼也聽見了。
校門口的燒烤攤晚自習下課後開始營業,靠近店門的鐵栅欄被掏了一個洞,經常逃學的人已經能娴熟地在其間穿梭。
小桌板上烤串雜七雜八地疊在一起,一群人把荔枝大窯喝出了青島啤酒的架勢。
劉奉君一拍桌子,開始高談闊論起來:“沒見過這麽裝的,他裝什麽呢啊?演過兩個電影,就是明星了?就了不起了?還不是有娘生沒娘養,你們都知道吧?陸憫他媽早就沒了。”
在此起彼伏的“就是”聲中,啤酒瓶碎裂的聲音像是警鳴,驚得老板娘發出短促的尖叫。
程幼也把校服拉鏈拉到了最上面,遮住了下巴,包括劉奉君在內的五六個人齊刷刷地看向她,眼神驚懼大過驚訝。
她初中就出了名,她哥更是名聲不菲。
程幼也把手裏的啤酒瓶子扔了,因為程策也說過,摔啤酒瓶只能用來吓唬人,不能用這個動手,容易出人命,很難辦。
她往老板娘的圍裙口袋裏塞了幾張人民幣,說:“這桌我請了。”
老板娘接了下來,心裏有了數,趕緊躲進了後廚。
最後程幼也又看向劉奉君:“你剛才在說誰?”
那天晚上,劉奉君和程幼也結了仇,比起被人打了一頓,他更受不了在這群平時喊他君哥的兄弟們眼前被一個女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對于有些人來說,面子比命還重要。
不過那天之後,聰明的劉奉君想到了比和程幼也再打一架更好的主意,他得意起來,程幼也馬上就要身敗名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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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今天陸憫第三次在鐘煜的嘴裏聽見程幼也的名字了,他皺着眉合上書,不知道心裏怎麽就莫名升起一股煩躁。
“你是不是和她好過頭了。”
鐘煜腦子裏就一根筋,沒聽出來陸憫話有所指,剛準備把這句話接下來,教室門口傳來一聲口哨聲,他們倆應聲擡頭,看到了劉奉君賊眉鼠眼的笑臉。
他現在頗為得意,感覺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踏馬的還敢來?”鐘煜怒氣沖沖地指着他站起來,卻被陸憫按了回去。
他把書丢到鐘煜懷裏,說:“來找我的。”
劉奉君呵呵笑了一聲,朝鐘煜做了個鬼臉,跟在陸憫身後走了,他心裏暗暗想,今天就是我劉奉君在伏北出名的日子了。
陸憫拉開樓梯間的門,放劉奉君側身鑽了進去,他拔了鑰匙,反鎖上門的動作很熟練。
陸憫摸開牆上的燈,樓梯間裏課桌雜亂地堆在一起,頂到了天花板上,他掏出手機,放到了桌子上,然後敲了敲桌面,劉奉君嗤笑了一聲,也把手機掏出來放到了上面。
“怕我錄像啊?把我當這麽下三濫的人?咱們倆比試比試而已。”
“你們平時總來這兒打牌,應該知道這個監控是壞的。”陸憫指了指東南角的那個攝像頭。
劉奉君看向那個攝像頭,對他這番話有點摸不着頭腦:“知道啊。”
陸憫随手抓起來一個凳子,眼中鋒芒刺骨:“既然知道,怎麽還敢來?”
原本志在必得的劉奉君突然慌了神:“我來當然是....當然是.....”
陸憫克己守禮的公衆形象,粉絲信就算了,劉奉君也信了,陸憫找到他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瞎貓碰上了死耗子,這人和程幼也真有一腿呢。
程幼也趕到的時候,陸憫剛從衛生間出來,他背過了右手,在她檢查他左手臂的時候,把手揣進了口袋裏。
“劉奉君他幹嘛了?對你動手了?你有沒有怎麽樣?”程幼也抓着陸憫的袖子檢查了一遍,見他沒有大礙才松了口氣,嘀咕道,“我聽鐘煜說劉奉君來找你。”
又是鐘煜。
“他來和我道歉的,沒別的。”陸憫轉身往教室走,程幼也就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對不起啊,是我招惹他了,他本來是想報複我的。”她小聲地道歉,“對不起,給你惹麻煩了。”
陸憫只聽說程幼也和劉奉君動了手,具體原因一概不知,實際上只要劉奉君不自招,程幼也不說,他沒機會知道。
聽着程幼也的道歉,陸憫不悅到了極點,他明明知道她不是會沒事去找人麻煩的那種人,他明明知道面對劉奉君的報複她受的委屈最大,他明明想要說的是希望她以後別再卷進這種麻煩裏。
他明明什麽都懂。
可他頓下腳步,在程幼也撞上他之前回過身,冷冷道:“那以後能不能少給我惹一點麻煩?”
個中意味天差地別。
程幼也怔了一下,眼神從左飄到右,半晌才故作輕松地回答:“嗯,鐘煜給我的建議我認真仔細地考慮了,我以後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真的對不起了,真的,以後不會了。”
“你......”看着程幼也後退了兩步然後寞然離開的背影,陸憫的眼睛中閃過片刻失措。
鐘煜在那邊弓着腰取笑劉奉君:“你說你惹他幹嘛呢?”
回頭看到陸憫怔然的表情,他走上去問:“要不要去醫務室看一下啊?”
陸憫抽出手,看着上面的傷口,搖了搖頭。
平時說什麽都不肯放棄,怎麽今天就這麽聽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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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幼也請了三天假,在學校徹底沒了影,高三的課程緊,許結年和鐘煜也沒空來看她,周末好不容易有了機會,推開程家的門,看到她腫成了桃子的一雙眼睛,兩人大驚失色。
許結年坐在沙發上給她削蘋果,順便跟她彙報,劉奉君不知怎麽的突然就認慫了,學校還找了他的家長,算是殺雞儆猴,謠言徹底無影無蹤了。
可惜他們倆怎麽也撬不開程幼也的嘴,讓她說道說道她和劉奉君是怎麽結上仇的,鐘煜和許結年看似同盟,實則貌合神離,分別替這倆人保守秘密。
“太好了。”程幼也啃了一口蘋果,有氣無力地說,“這下我和陸憫徹底沒關系了,可喜可賀。”
許結年和鐘煜對視了一眼,嘆了一口氣——愛上一個不可能的人,是可憐的幼也的宿命。
送走了鐘許二人,晚上七點,程幼也和家裏打了聲招呼,孤身出了門。
社區的路燈年久失修,一路走到小商場才勉強有了光亮,她踩着拖鞋進了電梯,直達樓頂的電影院,電梯門開,熱門電影的巨幅海報迎面而來,她站在海報牆前,仰着頭出了一會兒神。
随後走到影院櫃臺前,問:“《東流》到明天天亮還有幾場?”
程幼也頹廢的姿态讓電影院的工作人員心生疑慮,他遠遠地看了主管一眼,猶豫地伸出了五根手指頭。
畢竟是大熱門的電影,排期很滿。
程幼也緩緩點了點頭,語出驚人:“我都包了。”
店員十分驚恐地問:“您是說包場嗎?”
“嗯。”程幼也發出悶悶的鼻音,然後指了指門口陸憫飾演的少年将軍的等身立牌,說,“再拜托你個事,待會兒你把電影票都打印出來,放在那個立牌旁邊,我請大家看電影。”
店員忙不疊點頭,指引她進了影廳,試探着問:“您是主演的粉絲嗎?”
程幼也搖頭,大義凜然道:“不是,我只是一個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影廳裏一波一波人來了又去,到了十一點鐘,商場打烊,再沒有新的觀衆進來。
程幼也窩在倒數幾排,借着催淚的情節掉眼淚,陸憫飾演的顧西流,死于和愛人相見的前一夜,至死都沒能确定心意。
她發出小聲的嗚咽,後排的人好心給她遞了一張紙巾,她帶着重重的鼻音說了一聲:“謝謝。”
“怎麽哭了?”
“我失戀了。”
話音未落,程幼也惶恐地回過頭,看到陸憫穿着黑色連帽衫,坐在她的正後方,正靜靜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