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戀苦症
戀苦症
程幼也自認為是個香水專家,因為程策也有一櫃子名字拗口的名牌香水,究其原因,是他那個頗會調教浪漫男人的前女友曾要求他根據不同的約會地點搭配香氛。
她聞過很多馥郁的、辛辣的、清冽的,足以讓人在濃夜中意亂情迷的香味,但她記得她第一次見陸憫時,聞到的味道卻是萬分苦澀的,浸在蜜糖罐裏長大的程策也,從不會選這種味道的香水。
程幼也偶爾也會後悔,如果那天她手裏能多拿一根鋼管,不必走出那個巷子,她自己就能解決那群人。
而不是橫沖直撞進恰好路過的陸憫的懷裏,戲瘾大犯地賣起了可憐。
“同學,你是伏北的嗎?我不知道這群人為什麽追我,他們往我要錢,可是我真的沒有錢。”
“他們會打人嗎?我不知道怎麽辦了,你帶手機了嗎?能不能借我報警,我好害怕。”
“能不能幫幫我?”
不知道從不多管閑事的陸憫有沒有後悔,那天見了她的眼淚就大發善心,救了她這麽一次,換來近十年的糾纏。
如果當時她的眼淚真的那麽管用,為什麽後來就不管用了呢?為什麽後來,他就放任她傷心難過了呢?
校服蒙到頭上的時候,程幼也被苦味嗆得咳嗽了兩聲,随後陸憫推了她一把,她踉跄了一步,跌到了一旁的越野車的車尾。
那群人見到陸憫,态度算得上畢恭畢敬,紛紛陪笑道:“陸哥。”
陸憫松了表扣,把手表摘下來丢到了領頭的那個人懷裏。
程幼也躲在後面,暗暗“嘶”了一聲,愛彼的萬年歷,夠他們拿回去盤一家新店了,賠大了。
領頭的人手忙腳亂地接住,為難地說:“哥,不是錢的事兒。”
程幼也無語了,這狗比不識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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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憫好像笑了一下,話中帶了很輕蔑的笑音:“你比我想的要硬,那你說說,是什麽事。”
他們幾個面面相觑,看了一眼陸憫攤開來的手,選擇把表揣進了兜裏,谄媚地笑道:“也沒什麽大事兒,哎喲,我們能有什麽事兒啊,陸哥,真不是我們想找伏北的茬,你看這事兒整的。”
這群崽種,剛剛追着要打她的時候可完全不是這幅嘴臉。
等這群人走遠了,程幼也才把衣服掀開從後頭走出來,她從包裏掏出來六百塊錢,塞進陸憫的校服口袋裏,把校服遞還給他。
“你等我去給你要回來,敢給就敢拿,什麽東西。”程幼也惡狠狠地看向他們離開的方向。
陸憫看着遞到他跟前的衣服,挑了下眉:“原來你有錢。”
程幼也一怔,意識到自己漏了餡,打着哈哈敷衍了過去。
“不過你怎麽會和他們認識啊?”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莫名其妙地覺得心跳得有點快,“他們為了錢什麽都幹,你還是離他們...遠一點。”
“因為他們為了錢什麽都幹才認識的。”
陸憫披上了校服,程幼也看着他空落落的手腕,臨別前承諾道:“肯定給你要回來,不然就算我的,算我欠你的。”
陸憫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在他們分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程幼也依賴香根草和烏木的香氣緩解失眠,嘗他嘗過的苦澀,于她而言無異于是汪洋浮木,再後來,她徹底脫敏,對這種會讓她咽喉處生出苦味的香氣避而遠之。
“他敢摸你,我砸他一家店算少的,還敢買人來教訓我。”程幼也和許結年在冰店面對面坐着,她翻着通訊錄,随機撥出一個號碼,然後擡頭問,“你說他叫陸憫?什麽背景啊,幾十萬的表說給就給,家裏開廠的?”
“等兩天開學典禮你就知道了,伏北的捐款名單上,你能找到他家的族譜。”許結年拈着甜品匙,露出了一個神秘的表情。
程幼也面色猶疑,她從來都不怎麽認識那群富家子弟,偶爾跟着她哥見過幾個人,給她留下的印象都很不好。
這邊電話剛好接通了,她熟稔地安排:“老三,下午找兩個人出來,有人拿了我塊表,跟我去要一下。”
程幼也對英雄救美的戲碼向來興致不高,她也沒有什麽英雄崇拜主義,但陸憫很與衆不同,讓她覺得新奇,如果她不是十幾歲的年紀,就會明白這種感覺有多危險。
幾天後的開學典禮,她果然見到了陸憫,之後三年,她沒再逃過一次集體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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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在天臺被張叢山抓了個現行,程幼也安分了幾天,她從來都不是那種記吃不記打的人,兩三年過去,她對被陸憫拒絕的那種痛感也越來越遲鈍了。
到了高三,陸憫劇組學校兩邊跑,他的名氣越來越大,偶爾有外校的女生來校門口堵他,想和他交朋友。
少年校服下柳樹抽條般的身體挺拔又好看,他低着頭,聽人表白時的表情也是冷淡的,冷淡地看着對面的女孩先是支支吾吾,然後滿臉通紅地逃跑。
掩在劉海陰影下的眼睛,似乎不會因任何愛意而産生動搖。
程幼也遠遠地看着,心想,膽子挺大的,她這麽嚣張的人,都沒堵過陸憫,畢竟他不高興起來,可顧不得別人心情好不好,最後誰的心情都別想好。
體育館三樓放體育器材的大平層被程幼也偷偷改成了臺球廳,她打桌球的本事聞名遐迩,低年級的體育生早就對她有所耳聞,在體育館碰了幾面,後來都成了她的小弟,每天中晚飯雷打不動地和她拼桌,可她一看見陸憫就要把他們趕走,他們私底下開始喊陸憫姐夫。
程幼也喜歡陸憫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但陸憫的态度連暧昧都算不上,不過也正常,他對誰都這樣。
九月底的雨季,空氣濕冷,夏季的熱化作細密的雨,流淌進水泥石板的縫隙之中。
新生軍訓暫停,體育館成了避雨的場所,一陣吵嚷後程幼也才緩緩醒來,這個午覺睡過了頭,天已經徹底黑了。
手機裏有好幾條鐘煜發來的短信。
“張叢山來查晚自習了,你人呢?”
“他發現你不見了。”
“陸憫也不見了,他人呢?”
“陸憫和你在一起嗎?他不接我電話。”
程幼也睡得昏昏沉沉的,頭很重,看到陸憫不見了幾個字才勉強清醒了一點。
她看向窗外,外面電閃雷鳴,雨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又密又響,堪比末日交響樂。
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到高三教學樓的天臺,每次陸憫從劇組回來的那幾天,他就會頻繁地去天臺抽煙,她偶爾在這個簡陋的臺球廳什麽也不幹,就隔着一整個校園看着他,她知道她和陸憫的距離可能比這個還要遙遠。
而此時,天臺的鐵門後,有一個虛白的影子。
程幼也揉了揉眼睛,站到了窗前,拉開窗戶,隔着龐大的雨幕,看了一次又一次,終于驚訝地确定,是陸憫。
她重重地關上了窗,不顧地板濕滑,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冒着暴雨飛奔進教學樓。
天臺的鐵門被反鎖了起來,她知道她和陸憫只有一門之隔,于是她用力地拍着門板,希望陸憫能給她一句回應。
“陸憫,我是程幼也,你開一下門好不好?”
“陸憫!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把門打開好嗎?”
“陸......”
門那頭雨聲不絕,在程幼也焦急的催促聲中,終于傳來了門栓拉動的聲音,緊接着,門被拉開了。
呼嘯着的風,把雨,把寒冷,把潮濕,把陸憫,都帶到了她的眼前。
程幼也從來沒見過陸憫有過這樣落寞而脆弱的表情,她擡手蹭了一下眼淚,去拉他的手腕,不料他後退了一步,又把自己送進了雨中。
“發生什麽事了嗎?你過來和我講一講好不好?”程幼也輕聲哄着他,幾句之後發現有一點不對勁了,陸憫的眼神是完全失焦的一個狀态。
好像看不到她,也聽不到她說話。
程幼也看着雨不停地打在他身上,他卻仿佛毫無知覺,默默地承受着,于是她也走進了雨中,站到他跟前,拉着他說:“你生病了嗎?為什麽不說話?”
這一秒,陸憫的眼睛中突然有了焦點,他的眼珠動了動,緩緩看向程幼也,說:“你找到我了。”
程幼也不明所以:“不是我還能是誰呢?你終于願意和我說話了?”
心落了下來,她剛打算轉身,卻被陸憫一把抓住了手腕,她吃痛地掙了一下,髒話已經到了嘴邊,結果居然看到陸憫用非常低落的姿态問她:“你要去哪兒?你不是來找我的嗎?”
“我當然是來找你的,”程幼也做出撐傘的姿勢,哄着他說,“我去拿傘,這樣我們都不會被雨淋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陸憫無論是神态還是說話的語氣,都不太像他,更像個是十歲左右的小孩。
陸憫好像用了幾秒鐘來理解這句話,然後緩緩點了點頭,松開了她的手腕。
程幼也從教室取來傘的時候,看到陸憫已經從天臺進來了,他坐在樓梯臺階上,倚着牆。難得看到他這麽狼狽的樣子,如果拍下來發到網站上,應該能引爆頭條吧。
他擡頭看向她時,她意識到,他應該已經恢複正常了。
她把傘背到身後,上臺階坐到了他的旁邊,兩人面對着面。
“很恐怖吧?像精神病人一樣。”陸憫自嘲了一句,從兜裏掏出已經被泡壞了的煙盒和打火機,丢到了一邊。
程幼也抿了抿嘴,她要怎麽回答呢?不會?沒關系?還是別放在心上?
最終,程幼也說:“下次我也會找到你的。”
陸憫的眼神突然變了。
“你不是說我找到你了嗎?下一次我也會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