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裝乖
裝乖
伏北一中出了陸憫和許結年這兩個當紅明星,如今聲名大噪,寒暑假開放觀光,游客絡繹不絕。
但放在當年,伏北也只是扈北市名氣不大不小的一所重點高中而已,不多不少的市狀元,不上不下的重本率,比較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建築裝潢,極盡奢華富麗。
陸憫的畢業照如今還挂在高三教學樓的走廊上,他的樣貌本就出類拔萃,校服穿得很板正,和現在總擺出來的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大差不離,只不過疏離的眉目間透着一點青澀稚嫩,讓人難免母愛泛濫,相框玻璃上他的那一小塊被游客摸得模糊泛白。
但如果有人特別留心,就會驚訝地發現,畢業照裏站在陸憫身前的人,是笑容十分燦爛的程幼也。
而她背過去的手,正勾着陸憫的手指。
涼薄如陸憫,在拍攝畢業照時,默許程幼也拉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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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尾聲,被烤得發燙的柏油馬路上涼風陣陣,伏北一中的停車場一年有兩個時間會停滿價值不菲的私家車——家長會和返校日。
程策也把車停到了學校門口,程幼也便拉開車門跳了下去,她回身敲了敲車窗玻璃,含糊地說了聲拜拜。
“等會兒。”程策也搖下車窗,掏出一部手機遞了出去,程幼也咬碎棒棒糖,接過手機,把棍子塞回他手裏。
“我好感動,哥,你居然撬開了爸的保險櫃幫我把手機偷出來了。”程幼也揣着手機,十分做作地感動了一下。
“那倒沒有,這是給你買的新的。”程策也見她表情明顯一垮,氣笑了,“怎麽了?給你買新的就不感動了?”
程幼也撇了撇嘴:“不是不感動,只是覺得少了一點兒奮不顧身的兄妹情。”
“別嘴貧了,好好上學,不許打架,不許鬧事,聽到沒有?”程策也伸出胳膊想敲打她,被她後退兩步躲了過去。
她背對着揮了揮手,朝校門小跑過去,嘴裏應承着:“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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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知道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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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煜抽完煙從廁所出來,剛好看到程幼也和許結年并排走在一起,他奪過許結年手裏還沒開封的冰鎮礦泉水,擰開來猛灌了兩口。
許結年朝他翻了個白眼,毫不留情地說:“回頭轉我二十。”
鐘煜不甚在意,看向程幼也,卻露出十分稀罕的表情:“程幼也,你轉性了?我好像有三十多年沒見過你好好穿校服了。”
許結年十分默契地捂起嘴跟他一唱一和起來:“天吶,你不會不知道吧?大明星這學期要回學校上課喽。”
程幼也瞪了他們兩個一眼,随即沒精打采地低下了頭,好像無話可說。
“不是吧,程幼也,你還惦記着陸憫呢?作為你和陸憫兩個人的好兄弟,我建議你及時止損,別吊死在這棵漂亮的小白楊身上了,我和他認識這麽多年,沒見過他對誰動過真感情,你看那個十三中的顏鹿鳴,不漂亮嗎?不也一樣沒拿下。”鐘煜用手裏的礦泉水去冰程幼也的臉,被她惱羞成怒地揮開。
兩年了,程幼也喜歡陸憫已經兩年了。
許結年在一旁抱臂,若有所思道:“其實我有懷疑過他是不是不喜歡女人。”
鐘煜也認真思考起來:“應該不會吧,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在暗戀我。”
許結年翻了第二個白眼,非常無語地說:“這只能證明他也不是不挑。”
程家的金枝玉葉,全家人的掌上明珠,自小要星星不給月亮的程幼也,在陸憫這裏,碰了此生最大的一枚釘子。
開學典禮的預備音樂響了起來,許結年和鐘煜打怵,懶得聽校長和年級主任高談闊論,一前一後躲進了樓梯間。
程幼也肯定是要去的,她站在班級隊伍的末尾,趴在走廊的窗臺上往下看,陸憫拿着待會兒要演講的稿子,在樓下和主任說話。
開學典禮第二個要發言的學生代表是他,第三個發言的企業家代表是他的姑姑陸嬈,聽說她今年給學校投了很大一筆錢,相當受優待。
主席臺上陸憫穿着挺闊的西裝,領帶打得整潔漂亮,哪怕不帶任何私人感情,程幼也也得承認,他好像生來就惹人注目,那些這麽多年來在開學典禮上已經聽到膩煩了的陳詞濫調,被他不帶起伏的冷潤嗓音一句句地念了出來,竟叫她覺得也算是值得多聽聽的好道理。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開學典禮結束,陸憫演講的照片會出現在各大熱門網站的首頁上,畢竟臺下的媒體都不是白來的。
長得好,成績好,家世好,從來都是衆星捧月的陸憫,最近剛剛出演了一部爆火的暑期檔電影,身價飛漲,在衆人眼中變得更加高不可攀。
但只有程幼也知道,陸憫并不是這樣的。
他是個惡劣的謊言高手,是糖衣炮彈,是甜蜜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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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臺是不良少年們聚衆抽煙的大本營,鐵門生鏽的鎖扣松松垮垮地挂着,陸憫推開門,撐在門口用來防備老師視察的鐵棍順勢倒地,骨碌碌地滾到那群人的腳下。
陸憫冷冷地瞥視了他們一眼,他們面面相觑,最後識相地丢下煙頭,窸窸窣窣地離開了天臺。
他雖寡言,但不好招惹,畢竟是老師眼前的紅人,學校裏除了那幾個出了名的刺頭,鮮少有人會去找他的不痛快。
程幼也跟在他身後,低着頭,用餘光看了那群人一眼,那群人看她的眼神也頗為意味深長。
是那種自以為心知肚明的,讓人有點作嘔的眼神。
最後一個人摔門的聲音很大,似乎對他們搶占天臺頗為不滿,鐵門撞了幾個來回,最後“吱吱呀呀”地阖上,腳步聲才逐漸遠去。
陸憫從口袋裏摸出煙盒,裏面只剩孤零零的一根煙,他銜在指間,娴熟地點火。
他在學校裏永遠都是那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冷淡、疏離、不近人情,叫別人對他有諸多猜想,大多人将他認定為很難采撷的高嶺之花。
但程幼也好像見過他所有惡劣的樣子,他在她面前,從不是那個溫良得體的模範生。
出了名叛逆難馴的程幼也,唯獨在陸憫面前裝乖,而習慣在所有人面前裝乖的陸憫,唯獨對她很壞。
大概是因為她真的特別難纏吧。
“你和鐘煜很熟?”
程幼也點了點頭。
“那他和你說的,為什麽不聽?”
程幼也沉思了片刻,心中隐約有了答案,但還是明知故問道:“他說什麽了?”
陸憫靠在天臺外圍,擡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覺得她可笑,清冷的嗓音,說出的話也叫人如墜冰窖:“他建議你別喜歡我了。”
程幼也後背一僵,頓了頓頭,盯着鞋尖,慢吞吞地回答:“我有在考慮他的建議。”
陸憫擰眉,不悅地“啧”了一聲,卻半晌沒有說話,好像挑揀不出什麽既不刺耳又不留餘地的話語。
“我說了我會考慮的,你瞪我幹什......”
程幼也話音未落,鐵門“嘎吱”一聲,在教導主任推開門前,她快人一步邁到陸憫跟前,把煙抓進手心背到了身後。
陸憫當下反應不及,但眼看着燒紅的煙頭被她握進手裏,就下意識去抓她的手腕。
程幼也卻若無其事地回過身,笑着說:“張主任好。”
張叢山打量了這兩個人一番,狐疑道:“你倆在這兒幹什麽?”
天臺是那群混混學生偷偷抽煙的地方,學校一直都知道,但陸憫肯定是不能和那群人混為一談的,那多半是程幼也在惹是生非了。
陸憫沒回話,他皺着眉扒程幼也的手心,她卻攥得很緊,像是和他作對,被這樣直接無視,張主任面子上有點挂不住,臉色不太好看了。
“我們是來找鐘煜做課間值日的,您知道的,課間操他總逃操,還叫陸憫幫他值日,壞得很。”程幼也嘿嘿笑了一聲,這個鍋先給鐘煜背了,他也不差這一回兩回的。
鐘煜總是偷偷抽煙,這個說法說服了張叢山,兩個人在他眼前拉拉扯扯,他心裏也有了別的想法。
不過以陸憫的成績和背景,但凡沒有在學校裏無法無天,校方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了。
張叢山清了清嗓子,自以為了然于胸,終了看了兩人一眼,哼了一聲:“趕緊回教室課前準備。”
程幼也點頭如搗蒜,笑呵呵地把張主任送走,等徹底沒了影,她才手勁一松,半截煙掉到了地上。
陸憫反抓着她的手腕,她“哎喲哎喲”了兩聲,攤開的手心被燙破了皮,他的臉色從冷漠變成愠怒:“叫你松手為什麽不松?”
比起被燙的痛,被陸憫這麽抓着好像更痛一點。
不過能叫陸憫生氣已經十分罕見了,畢竟他這張臉上很難有多餘的情緒表情,程幼也聳了下肩,說:“已經被燙了,松手就白痛了。”
陸憫永遠也不會明白程幼也,不明白她為何會面不改色地選擇那些痛,又或許是他見證過她的痛苦,才會在後來的那些日子的,有了更多的貪心。
他們都握着那根燒紅了的香煙,但陸憫是先松手的那個人。
程幼也手心的那塊疤,八年後也沒有徹底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