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習慣
第37章 37 習慣
夜裏九點,臨江市郊一個不起眼的報亭。
“老板,拿張電話卡。”
老臺式機裏鬥地主報牌的聲音差點兒把這道疏淡的嗓音蓋過去。正打到興頭上的報亭老板叼着煙不耐煩地瞥了門口一眼,只見來買東西的人身材清瘦,一頂樸素的黑色鴨舌帽戴在頭上,帽檐的陰影将五官遮得七七八八,不過依稀能從素白面容裏看出幾分學生氣。
“只有電信的,要不要。”
“要。”
“二十,掃這個。”說着将印有二維碼的塑膠牌丢了過去。誰知來人沒接,反而低頭抽出兩張鈔票擱在雜志上,手指輕磕兩下,莫名有種彈鋼琴的優雅感。
老板咬着煙目光戲谑。夠謹慎的,連碼都不掃,直接掏現金。
如今這賣電話卡算是個夕陽産業了,來買的主要是那些因為種種原因不方便去營業廳做實名登記的。這類人他也算見得不少,有一眼就像逃犯的也有窮困潦倒的,眼前這位這樣沉着又标致的倒是頭一個。
“把身份證填了。”拿煙的那只手又扔過來一沓舊得卷邊的登記表,煙灰跟着抖得到處都是。
來人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接過筆紙迅速寫完,随即拿上卡邁開長腿離開。
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街角,老板拿過登記表睨了一眼。身份證號也編得太潦草了,位數可差了不止一位!
不過……
“字還挺好看。”老板笑了一下,哼着調子将紙扯來包煙蒂了。
—
步行走過一條街,确定周圍沒有高清探頭後楚然微擡帽檐,将有些長的劉海往旁邊撥了撥。
今晚冒險出來雖然沒找到一家安全的理發店,但總算買到了電話卡,不算一無所獲。實在不行過會兒就找一把剪刀,想辦法自己修修頭發。經過路邊一家老人開的超市,他想了想,又進去買了些生活必需品,随後加緊腳步走回旅店。
最近一個月他一直住在一間牆壁發黃、藏在深巷中的小旅館裏。一來便宜,二來不查證件。這些年陸行舟雖然願意滿足他的一切要求,他卻也沒要過學費跟生活費之外的錢,僅有的一點積蓄還是自己寒暑假打工攢的,臨走前全提了出來,不省着點花恐怕撐不了多久。
“褚哥,回來啦?”前臺小姑娘一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立馬就堆上滿臉花一樣的笑容捧出早已準備好的盒飯,“還沒吃晚飯吧,我從家裏帶來的,你太瘦了,不嫌棄的話我幫你熱熱。”
楚然擡眸,揚了揚手裏那一袋子速食:“不用了,我吃這些就好。”
“那這些零食你拿一點吧。”
“多謝,我沒有吃零食的習慣。”
之前警察來查過一次,讓管事的把那些入住時沒核過身份證原件的全找出來。當時楚然本來都已經做好被抓的準備,結果這個小姑娘卻巧妙地幫他遮掩過去,自此就算是認識了。
見他盒飯也不肯收零食也不肯要,小姑娘不由得心裏酸酸的,期期艾艾地道:“褚哥,你還會在這兒住多久啊,你……你要是打算走了,能不能提前告訴我一聲?到時候我換班來送你。”
已經走上樓梯的楚然回頭看了她一眼,接着視線慢慢移到旅館外的漆黑街景,搖了搖頭:“暫時應該走不了。”
天還沒亮,哪也去不了。
回到房間鎖好門,第一件事就是給魏叔打電話。響三聲以後挂斷,再打過去,響三聲以後接起來,這是他們約定好的暗號。
“楚然?”魏叔聲音壓得很低但飽含驚喜,“怎麽這麽久不打電話來,沒什麽事吧?”
“我沒事,之前一直沒買到電話卡。”
他摘掉帽子,随手扔在表面斑駁的木桌上,然後推開房間裏僅有的一扇小窗透氣,“你最近怎麽樣,陸家的人有沒有懷疑你。”
“沒有,我年紀這麽大了,平時話又少,他們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來的。”
“那就好。”
房間裏沒有桌椅,楚然就坐在床邊,雙腿微分,左手垂在膝間玩着一個沒有油的打火機。這是上一個住戶留下來的,印着小廣告的那種廉價貨,但他卻鬼使神差一直沒扔。
魏叔說:“對了,昨天我借口看病請了半天假,替你去陵園祭拜了一下文柏,花送到了,還帶了他最愛吃的那個蔓越莓餅幹。你別看他人是個小朋友,墓碑可一點兒都不小,跟大人的一樣氣派,就在他爺爺奶奶旁邊,依山傍水風景也不錯。”
他知道楚然始終過不去心裏那道坎,所以才故作輕松地說這件事。其實在文柏的墓跟前,看見那張活潑生動的小臉蛋變成了花崗岩上的黑白照片,連餅幹都沒來得及放下他就已經老淚縱橫。
空氣一時寂靜,電話裏淌着微微的雜音,一老一少兩個人各自回憶着曾經鮮活的生命。
好一會兒後楚然極緩地調整了幾下呼吸:“魏叔,謝謝你。”
“跟我還說什麽謝謝?真要是想謝我,就在外面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楚然嗯了一聲,輕輕摩挲打火機。魏叔低低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自責,但這件事不是你的錯,要怪就怪陸和澤造的孽太損陰德。只可惜老天爺不開眼,報應在文柏身上……”
“不是老天爺不開眼,”楚然淡淡苦笑,“是我錯失機會,沒能把他殺了。”
一擊不中,往後再想報仇已然不可能,還要時時提防陸家的窮追猛打。
“已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魏叔怕他心理負擔太重,開解道:“以後你也用不着再拼命。前兩天陸和澤舊病複發,陸行舟連夜把他送進了醫院,命是撿回來一條,不過我瞧着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拖不長。”
指間的打火機驀地一頓,楚然問:“陸行舟出院了?”
“出院好幾天了,一直公司家裏來回折騰,昨晚又在病房守了一夜,你給我打電話的前幾分鐘他還來廚房要了碗粥,估計是忙工作忘了吃飯。”
要說了解,魏叔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楚然的人,他知道有關陸行舟的事說再多這孩子也願意聽。
果然,楚然默默聽着,既沒打斷也沒回應。
“這回出院陸行舟瘦了點兒,人看着也沉穩不少。好在頭上和臉上的傷都不要緊,也沒落下疤,你可以放心了。”
楚然目光深處閃動着一種極其隐晦的情緒,間隔了一小會兒才說:“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聲音乍一聽波瀾不驚,仔細體味卻有些淡淡的滞澀萦繞其中。
頭頂的兩個節能燈壞了一盞,只剩一盞還亮着,燈泡周圍一圈黑黑的污漬。挂了電話後他靜靜坐了一會兒,忽然起身走到垃圾桶旁邊,把手裏始終攥着的打火機扔了進去。
扔完了又回到床上,枕着手臂和衣躺倒,雙眸直直望着發光的燈泡,直到眼前生出一塊光斑也仍然沒把視線移開。
後來眼睛酸了,血絲都冒了出來。他用左手手背擋着光,右手卻伸到上衣口袋裏摸索幾下,在布料的褶皺裏摸到一枚袖扣無聲地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