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蠢貨
第36章 36 蠢貨
傍晚,陸家別墅。
漆黑壓抑的房間裏,幕布映出的白光間歇閃動。陸行舟推開門,見大哥陸和澤咬着煙出神地望着對面的投影牆,四周雲霧缭繞煙味嗆鼻。
“爸爸快來幫我一把,我拽不住nico了!”
“nico打招呼!打招呼,對……真乖……獎勵你一只牛耳朵,晚上再給你喝羊奶好不好。”
“文柏你別老把它當馬騎,身上全是細菌。”
“二叔昨天才給它洗過澡,不信你聞,香的。”
“少聽他唬弄。就你二叔那個粗心的,自己胡子都能忘了刮哪來的耐心給狗洗澡。”
畫面裏陸文柏從花園跑到小徑來告狀,一頭栽在路過的陸行舟腿上,仰頭笑得燦爛,“二叔,昨天你到底有沒有把nico洗幹淨啊,我爸嫌它髒。”
樹葉篩過的日光下陸行舟一身西裝風神俊朗,提着包,顯然是要出門談生意。他懶得好好答侄子的話,只把那截細嫩的手腕子往親爸手裏一遞,“誰嫌髒誰就再洗一遍,我是沒有那個美國時間。”
說完便大步流星地往門口走去。
鏡頭一轉,陸文柏一直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橫過手掌來捂着嘴笑,眼睛在陽光下亮晶晶的,染過彩一樣。
慢慢的畫面過渡到那次露營回去的路上,畫質模糊許多。
“近點兒拍,把傷口拍清楚點。”長大不少的陸文柏躺在救護車裏一邊玩手機一邊支使老爸,“回去我要給同學看的,我說我被蛇咬了他們居然都不相信。”
陸和澤沒有出現在畫面裏:“我怎麽覺得你還挺驕傲的?”
“誰說我驕傲了,這叫淡定,就跟楚然哥哥一樣。爸你知道嗎,楚然哥哥救我的時候可淡定了,超級有範兒!”
“比你爸還有範兒?”
“比你強多了好不好。”
猝不及防聽到那個名字,陸行舟全身肌肉在逆光中微微僵住,胸腔裏的那顆心髒一時揪緊。緊接着只聽嘭的一聲,投影儀的遙控器被人大力摔在地板上,煙頭猩紅的火星也随之在半空中四散。
他過去撿起遙控器關閉了畫面:“大哥。”
自出事後兩兄弟見面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除了醫院的兩次就是在文柏的葬禮上。此刻近距離一看,陡然發現不過一個月時間大哥竟然蒼老許多,明明還是中年人長相,兩鬓冒頭的幾根白發卻突兀紮眼。
陸和澤沒有立刻擡頭,而是夾着煙又吸了一口,然後才用一種陰沉又頹廢的眼神看向他:“出院了?身體怎麽樣。”
“沒什麽大礙,都是皮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他緩緩吐出一口白霧,五官模糊不清,“你住院這段時間公司積了不少事,董事會那幫老頭子天天造反,我也沒心情處理,一會兒讓久骁跟你彙報吧。”
陸行舟靜立原地。
“還有事?”
雖然于理不該遷怒親弟弟,但楚然的事顯然成了二人之間的一個心結。陸和澤極力壓抑着內心的滔天怒火,語氣跟以前比已經是冷淡許多。
陸行舟垂眸望着他指間的煙頭時明時滅,少頃低聲道:“大哥,我有事想問你。”
陸和澤不耐煩地揚了揚下巴,示意他有話快說。
“那天你們在山上找到我的時候到底是什麽情形,為什麽久骁不肯說。”
陸和澤瞳孔壓成一條線,幽暗的寒光一閃而過:“你問這個幹什麽,還不死心?”
“我只想知道那天楚然是什麽時候走的。”
兩兄弟直直對視,彼此清晰地感覺到一種名為隔閡的東西正悄然滋生。
少頃陸和澤從鼻腔深處冷哼一聲:“不識好歹的混賬東西,你把他當個寶,他呢?他嫌你死得不夠快!那天你的車被他撞到護欄邊上,四個輪子懸空一個半,再耽誤一分鐘都可能車毀人亡,要不是久骁他們一路拉警報趕到,你連個全屍都留不下!”
“那楚然呢?你們有沒有遇上。”
“他聽到警報難道還站在原地等我們抓?!”
雖然一早猜到,陸行舟聽完還是遲滞了數秒。車禍後他似乎連反應速度也有所下降,半晌才有一種酸澀痛楚的情緒從心房順着血液向四肢延展,慢慢抵達微顫的手掌。
他靜默片刻,緩緩道:“你派出去的人有沒有他的消息。”
“放心,”陸和澤森冷地道,“應該還沒死,我跟他們說過要抓活的。”
這段時間陸家那幫人傾巢出動,海關車站港口也都打過招呼,保證楚然插翅也難飛,不過這一切刻意沒經這個弟弟的手。
“大哥,”陸行舟神色微變,态度陡然硬朗,眼神中也多了幾分壓迫的意味,“我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
空氣幾乎是瞬間凝結。
陸和澤擡起眼來目光中有不解,但更多的是惱怒,“你的意思是讓我放過他?”
“大哥——”
“婦人之仁!到現在還要護着他,我看你是被愛情沖昏了頭了!”
“你先別動氣,冷靜聽我說。”陸行舟語氣平和沉穩,顯然已經在內心思考過很長時間,“在醫院這個月我把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褚文斌的死陸家脫不了幹系,與其越鬧越大不如息事寧人。況且我了解楚然,這一次他走了以後就一定不會再動手,既然如此我們作為始作俑者又何必去追究?”
一席語畢,房間裏只能聽見陸和澤沉悶粗重的喘息。他胸膛微微起伏,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扔掉手裏的煙頭冷冷地道:“始作俑者……說得好。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陸行舟目光閃動,還沒走到跟前就被他一把拽住領帶使蠻力往書架狠狠一摔!
——咣!
書架猛烈地撞到牆壁上,掉下什麽東西砸得地板嘭通一聲脆響。
“撿起來。”兩人眼神對峙,“我讓你撿起來!”
或許是缺乏光線的緣故,陸和澤本就瘦削的兩頰更顯得向下凹陷,眼下兩塊烏黑的陰影像是長在上面一樣,蒼白的臉色泛出一層青,陰郁中更添幾分歇斯底裏。他一口氣堵在喉中喘不上來,捂着胸口劇烈咳了半晌,房間裏一時只有令人心驚的咳嗽聲。
陸行舟妥協,躬身撿起了地上的相框。是一張全家福,上面的兩兄弟還沒成年,尤其是他,當時只有文柏這麽高。
“照片上的人是誰?”陸和澤壓下咳嗽淩厲地盯着他,臉色青紅發紫。
陸行舟嘴唇無聲地動了動。
“說不出口?我替你說。這上面是你的父母和大哥,是對你掏心掏肺連重話都不忍心說一句的家裏人,你眼裏還有沒有我們?”
“爸走之前把澤川交給我,我是怎麽跟你說的,我說我的就是你的,這輩子大哥絕不會存一點兒私心。後來你年紀輕輕接手,沒經驗還心高氣傲,直登登跳進人家設好的圈套,一年時間前前後後丢了三四個大項目,董事會那邊又是誰拿自己信托的那一份替你作的保?”
一連串的質問抛出來,逼得陸行舟毫無還手之力。
陸和澤失望透頂地看着他:“咱們兄弟倆相依為命這麽多年,我以為兄弟齊心其力斷金,沒想到現在有人要來殺我,刀都架在我的脖子上了,你居然還想幫着一個外人!”
陸行舟雙眼半閉,僵硬地站在原地。他身體裏有一團火在烤,燎得血管神經通通痛苦難當,血液卻是冰涼的。
“大哥,”他嗓音發啞,“你說的這些我都沒忘,但楚然不是外人,你別忘了我和他有孩子,他能逃走也許就說明——”
孩子還在。
“孩子?”陸和澤眯起眼睛先是詫異,繼而看笑話一樣的看着他,揉着眉心搖了搖頭,“我們陸家怎麽會有你這樣的蠢東西,被人當猴一樣耍得團團轉,差點兒連命都沒了還執迷不悟。”
陸行舟一愕。
“你不在的時候我為了追查他的下落進過你房間。他給你留了東西,我沒動,上去看看吧,看完就明白了。”說完便推着輪椅轉過身去,似乎懶得再多看這個不成器的弟弟一眼。
望着大哥這副姿态,陸行舟骨子裏忽然生出一種少有的、不敢面對的感覺,不過轉瞬即逝。
很快他三步并作兩步奔上樓,霍然拉開房門,一眼就見到桌上多了樣陌生東西。拿起一看,是個藥瓶,瓶身上列明的成分衆多,功效卻只有一種:避孕。
五雷轟頂之下陸行舟周身冰涼麻木,臉上褪得一絲血色也沒有,緩了半晌才再度拿起藥瓶下壓着的那張紙。
上面有一行熟悉的字跡——
“一切只為自保,早日另覓良緣。”
簡潔明了的一句話,将兩人之間所有牽絆幹淨利落地斬斷。他幾乎可以想象楚然草草寫下這行字時的神情,疏離淡漠,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他們之間不剩什麽真的東西了,感情是假的,孩子是假的,未來更是假的。
陸行舟呼吸粗重地死死盯着這行字,每讀一遍心髒就有種被淩遲的劇痛,連緊攥的指節戳得掌心滲出血也毫無知覺。許久的煎熬後他體力透支,頹然地坐到地毯上,頭埋在流血的掌心裏,背部肌肉卻繃得死緊,身體裏仿佛蘊藏着極大的能量。
楚然,你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