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非親非故
第四章非親非故
十八歲,景原川和周滿延報考了同一個地方的大學,兩家父母把他們送到車站。
周父周母一個勁地拉着景原川的手,托付道:“小延性子驕縱,沉不住氣,出門在外,還需要你多多費心,關照關照我們家孩子。”
景原川鄭重地承諾:“放心吧,伯父伯母,我會照顧好他。”
“誰需要他照顧。”周滿延嘟囔一聲,這話卻是倚在景原川肩膀上說的。
六點起床趕火車,周滿延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景原川幫他捋順頭頂翹起來的黑發,借給他半邊肩膀靠着補覺,自己一個人應付着兩家父母的囑托。
“小延不愛喝水,麻煩你平常多囑咐囑咐他。”
“好的,伯父,我記住了。”
“小延脾氣差,你多包容包容。”
“伯母,我明白。”
“哎呀,你們搞那麽肉麻幹什麽?”最後還是周滿延忍無可忍地打斷,“我又不是不會回來了。”
周伯母黑了臉:“呸呸呸,說什麽不吉利的話。”
周滿延把臉轉過去,對着景原川的肩膀,一副不愛聽他們唠叨的樣子,他呼吸的氣流拂過景原川的脖頸,景原川肩膀緊繃,忽然感覺那一塊有了濕意。
“你……”
原來是周滿延哭了,他紅着眼眶,倔強地咬着牙一聲不吭,見景原川想詢問,周滿延兇巴巴地湊到景原川耳朵旁,咬牙切齒:“你不許說,說了你就是小狗。”
景原川抿唇,一邊支撐着他的身體給他力量,一邊答應下來:“好,不說,誰說誰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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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在火車上找到了位置,周滿延就睡了過去。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清醒了不少,望着車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意識到二人已經踏上了離家求學的路。
景原川見他醒了,遞給他搪瓷杯子:“晨起一杯水,伯父都交代好了。”
周滿延不愛喝水,皺皺鼻子,下定決心,猛灌一大口,把自己嗆得不停咳嗽。
“呸呸呸,這是什麽破水啊!”周滿延不講道理地罵。
坐對面的花辮子小姑娘見了,笑他:“大哥哥這麽大還不會喝水呢!”
景原川卻是較真地替周滿延解釋:“大哥哥不是不會喝水,他只是喝得太着急了。”
這麽一說,更加欲蓋彌彰,小姑娘笑得更歡快了。
媽媽連忙捂住小姑娘的嘴,周滿延壓了壓脾氣,心道自己才不和小孩子計較。
從南方到北方,火車要坐十幾個鐘頭。周滿延的注意力逐漸被隔壁的牌局吸引住,正想去看看人打牌,景原川從書頁中淡淡擡頭:“想去幹什麽?”
周滿延吞吞吐吐,但還是說了實話:“……看打牌。”
“不許去。”景原川看了那群打牌的青年一眼,眉頭皺得幾乎能夾死蚊子:“你就在這坐着,哪兒也不許去。”
“我在這兒坐着沒事幹。”周滿延仰着臉回答道,“這裏什麽都沒有。”
景原川泰然:“哪裏沒有,窗外有山水,實在不行就睡覺,我的肩膀是你的。”
景原川說什麽也不讓周滿延和火車上的人打牌,周滿延無聊透頂,靠在看書的景原川肩頭睡了十個鐘頭的覺。
迷迷蒙蒙間睜開眼,周滿延盯着景原川的側臉發愣,他忍不住發散思維:圓子這家夥,讀書厲害也就算了,憑什麽長得也這麽好看,鼻子怎麽這麽高,睫毛怎麽這麽長,太匪夷所思了……
景原川覺察到他的視線,分神問他:“怎麽了?”
“沒什麽。”周滿延猛地轉過臉,“睡懵了,緩一會兒就好。”
景原川先把周滿延送到戲劇學院,才到自己的大學報道。景原川的成績好,上了國內數一數二的好大學,周滿延的成績爛,好在專業分高,上的學校也不會太差。但比起景原川學校的校規森嚴,周滿延的學校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風氣堪憂。
周滿延和狐朋狗友逃課溜去上網,一路上激情吹噓自己新打的武器:“橙色神品,還會閃光,打起架來特效可帥了,我恨不得天天抱着它睡覺……”
進網吧時好巧不巧,被前往書店打工的景原川撞了個正着:“你想要抱着誰睡覺?”
周滿延熄火了:“圓子?你,你怎麽在這?”
“……去書店打工。”
周滿延讪笑:“我跟你一起去?”
“随你。”景原川不鹹不淡道。
“那我肯定想跟你一起去啊。”周滿延當機立斷,“游戲算什麽,兄弟才是最重要的。”
“那就走吧。”
景原川當着他朋友的面沒說什麽,走出網吧才是一頓訓。
“我們來到這個城市,是來學習的,不是來打游戲的。”景原川實在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你給我發誓你不再會再逃課上網,不然我們就絕交。”
“圓子,你別生氣。”周滿延被他認真的樣子吓壞了,“我發誓我好好學。這樣,以後你監督我,我不會有下一次了,再有下一次……你,你就不管我好了。”
見景原川不說話,他有些着急:“圓子,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這可是你說的。”景原川沉沉盯着他,“跟我去打工,也作數?”
周滿延笑了:“作數,和你說的話都作數。”
景原川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帶着周滿延一起去打工。
書店老板見了生面孔,頗為納罕:“原川,這是誰呀?”
“這是我的好朋友,來幫忙的。”景原川好脾氣地笑笑,“您不用管他,他做不了什麽,不要工錢。”
周滿延站在書堆裏陪着景原川忙來忙去,竟也覺得比打游戲有意思。
“在一旁站着當大爺?”景原川皺眉掃他一眼,周滿延忙咧開嘴,沖着他無辜地笑。
“好嘞,這就來。”
等到下班的時候,當年沒有共享單車,兩個人也舍不得打車,省下的錢一人一碗豆腐腦。
景原川從口袋裏掏出今天一部分的工資:“老板,兩碗豆腐腦。”
“好嘞,什麽口味?”
景原川轉過頭看周滿延:“你想喝什麽味的?”
“唔,甜的好吃,鹹的也好吃……怎麽辦,我選不來哎。”周滿延眨眨眼,無辜極了。
景原川稍稍思索:“那就一杯甜的,一杯鹹的好了。”
“好嘞。”老板麻利地應。
周滿延“欸”了一聲:“那我喝甜的,還是喝鹹的?”
景原川不鹹不淡道:“都可以,你要是想吃,兩杯都吃掉也行。”
“圓子,你對我可真好呀。”周滿延笑眯眯地說。
周滿延總是做不來選擇好貪心,又想吃甜的又想吃鹹的,景原川總是點好兩杯不同口味的,和他換着吃。
溫熱的塑料杯子握在手上,在冬天仿佛能暖進心裏。
突然有一天,周滿延捏着勺子,吃着吃着,被雪花迷了眼,擡起頭,眼眶紅紅地對景原川說:“圓子,我想我爹了。”
景原川不作聲,把肩膀借給他,讓周滿延跟小狗似的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在北風裏嗚嗚地哭。
“圓子……”
“我在。”
周滿延茫然流淚:“你說,沒見到他最後一面,我爹會不會怨我……”
“不會的,不會的。”景原川沉穩而安定地給他力量,“伯父會以你為驕傲。”
周伯父死在二人上大三那年的秋天,好好的一個人說走就走了,沒給周滿延這個兒子留下一句話。
周滿延拿到了人生中第一個全國性一等獎獎杯,打電話向家裏報喜:“媽,你兒子是第一名!你們,你們看電視了嗎?”
風嗚嗚地刮着,電話裏,周伯母的嗓子幹澀得吓人:“延延,你爹前幾天突發腦溢血……我沒敢和你說,怕影響你比賽。”
“怎麽,怎麽會……”周滿延顫抖着擠出一個笑,“媽,你騙我的對不對,今天不是愚人節,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我真是不孝順。”景原川找到人時,周滿延靠在橋墩上又哭又笑,“圓子,我對不起我爹啊。”
景原川沉默着摸摸他的頭,把他手中的酒收走,領着他去買回家的火車票。
“圓子。”
“我在。”
“我還想哭,可是我不能哭了。”周滿延怔怔,“我是大人,不能再哭了,我還得看路,還得回家。”
“想哭就哭吧,看不見路也沒關系。”景原川輕聲道,“有我在這裏,我帶你回家。”
周家一脈人丁稀薄,周伯父的葬禮上,周滿延扶棺,景原川幫忙端遺像。
景原川的母親為了他的自作主張埋怨了他好久:“你啊你,真是不知避諱,非親非故摻和人家家事,簡直就像半個周家的兒子。”
周滿延本想去向景原川道謝,聽見這話,站住了。
景原川的聲音淡淡傳來:“我答應了周伯父,要好好照顧周滿延。”
“所以哪怕是人家的家事,你也要摻和?”
景原川不吭聲,态度是默認。
等到景原川的母親被氣走了,周滿延才愣愣地走進去。
“怎麽了?”景原川看見他,一如既往地溫和。
“沒什麽,不,不,我有事。”周滿延反應過來,“圓子,謝謝你。”
“跟我說什麽謝謝。”景原川搖頭,“你照顧好自己,我就滿意了。”
周滿延從此不再打游戲,除了跟着景原川去打工,就是專心學知識。他在學校也算是出了名,長得帥成績好還是次要,最重要的是他潔身自好。走在路上時常有人給他遞情書,到後來就是遞名片,男女老少都有,周滿延看也不看,只會在景原川面前像是開屏孔雀般炫耀幾句,以顯示自己的魅力無人能敵。
“看看,我多受歡迎,大家都很喜歡我。”所以你放心。
景原川笑:“你本來就值得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