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十歲之前, 許燼覺得自己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爸爸在京南有自己的企業小有成就,媽媽有自己的私人診所。
十歲生日那天, 他興高采烈迎接父親的到來,父親渾身酒氣, 越過他, 直奔在廚房做飯的母親。
父親拉過母親的胳膊,“你跟我過來。”
十歲的許燼并不懂母親和父親的眼神交流,他只看到母親放下刀,聳着肩膀,低下頭跟在父親身後。
許燼以為父親和母親給他準備禮貌, 笑呵呵地跑過去, 鬧着:“我也要去。”
母親驚悚地看向他, 十分用力推開他,“滾回房間去。”
許燼癱坐在地上,哇地一聲哭出來, 放學的許梨回來将他拉走。
父親帶着母親去了樓上,許梨在屋子裏放了很大聲的音樂。
許梨叉腰警告他:“老實在屋子裏待着。”
許燼眼睛挂着淚珠, 哭哭啼啼地點頭, 他自己哭了一會兒,肚子餓了, 還是決定上樓找媽媽。
二樓最裏面是父母的主卧,許燼跑到最裏面。
裏面傳來細微的動靜,他踮着腳壓低門把手,露出一個小縫。
裏面傳來悶哼, 父親喘着粗氣的聲音。
他看到母親躲在牆角,頭發淩亂, 發紅的眼角,跪坐在地上,哀求父親。
他想推門,許梨不知何時走到他面前,帶上門,豎起食指要他不要出聲。
Advertisement
他明明看到許梨哭了,可她依舊将他帶走,從冰箱拿出蛋糕,給他切了一塊。
許梨拍了拍他的腦袋,“爸爸在跟媽媽玩游戲懂不懂?”
許燼懵懂似得點頭。
十二歲那年,他從隔壁小林家出來,母親托小林阿姨照看他,小時候的許燼調皮搗蛋,弄壞了小林的小車,害得小林哭了,他怕了,匆匆跑回家,想找媽媽要錢賠給小林。
他在家找了好久,最後在主卧找到母親,還有父親。
這次母親不是悶着聲音,而是大喊大叫,她跪在地上求饒。
記憶裏,母親是一個溫柔賢惠的女人,她總是把自己打扮的很精致,和現在完全是兩個人。
母親頭發淩亂,雙眼恐懼地看向父親,“你看在我給你生了兩個孩子的份上饒了我吧。”
“可是你不聽話。”父親攥着母親的頭發,迫使她擡頭,“我在外面做了那麽多事情,受了那麽多氣,我為了誰,為了你們,剛剛你為什麽給我冷臉。”
“我沒有。”
“看吧,你不聽話。”
許父敏感又多疑,許母不過一個走神的功夫,便被許父解讀成冷臉。
許父皮帶一下子抽在許母的身上,許燼吓壞了,站在門口哇地一聲哭了。
許父看到他時愣了一下,許母驚恐地抱住他,依舊安慰他說,那是父母之間做游戲。
許燼當天晚上做了噩夢,他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麽游戲,是父親在打母親,是家暴。
一早醒來,他看到母親在做早餐,父親已經去工作,許梨早早做在餐桌前。
許燼看着母親疲憊的面容,試探性問:“媽媽,爸爸是不是打你了。”
母親扯出一抹微笑,摸了摸他的發頂,“沒有。”
許梨敲了敲他的碗,瞪他:“閉嘴吃飯。”
許燼深深看了一眼強顏歡笑的母親,心裏隐隐不安。
在他的視角裏,一直以為自己有一個美好的家庭,可現在才發現,一切都是假象,虛幻的泡沫。
而在他發現這一切後,他再也沒看到過父親打母親。
一晃又過一年,許父的生意蒸蒸日上,他的應酬越來越多,喝得酒也越來越多,回家越來越晚。
許燼在私立學校上學,成績越來越差,小學的時候,他都是拿第一名,他的父親便會在飯桌上炫耀他的成績。
到了初中,許燼的成績落到了年級前十的末尾。
許父不高興,許燼也不敢回家。
一次期末成績,許燼跌出年級前十,許父在酒局上遇到同初中的家長,聽着對方炫耀自己兒子的成績,許父沒了面子。
回來許燼就被揪出來,許父抽了皮帶,就當許燼閉眼以為這個皮帶落在他身上時。
他聽到許梨的哭喊聲,母親求饒聲。
許燼睜開眼,他呆愣在原地。
許父揪着母親的頭發,猛的踹了她一腳,許梨要反抗,被許父一皮帶抽在肚子上。
許父眼睛猩紅,惡狠狠瞪着他,“以後,你不能考第一,那些打都要她們替你挨。”
以前父親的形象在他心中崩塌,那個他作為榜樣的父親,成了他的噩夢。
許燼哭着護着母親和許梨,他努力學習,努力考第一,可哪裏那麽容易
初二最後期末考試,許燼考了第二名。
他瑟瑟發抖站在父親身後,看到母親挨打,許梨挨打,他攥緊拳頭,沖過去,被許父一把掀翻。
許母跪着爬過來,“小燼不懂事,你別怪他。”
“媽,你別求情,他就是畜生,他不是我爸爸。”
許父拎起他的脖子,将他按在桌子上,許父舉起皮帶,在他面前,猛的抽向母親,哀嚎聲,哭聲,一陣又一陣,它們鑽進許燼的耳朵裏,像是将融入他的血液,一點點折磨着他。
可許燼的成績并沒有變好,而是越來越差,跌出前十名的那天,母親和許梨又挨打了。
許梨反抗,許父一把推開她,許梨的眼睛撞到桌角,失明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的母親會冷漠地看着他,許父指着許梨的眼睛,告訴他,“這就是你不聽話的後果,你姐姐的眼睛是因為你沒的。”
許父離開後,許燼無力地垂下雙手,“媽,報警吧。”
許母搖搖頭,她輕撫許梨的發頂,将許梨抱進懷裏,目光呆滞看着他道:“你只要考第一,考第一就沒事了。”
“媽……”
他發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他害怕了,他知道自己漸漸失去了什麽。
初三寒假前的期末考試,許燼從第一名落到第二名,考試那天他發燒了。
到家後,他麻木地看向父親,那天晚上很難熬,許父在外面受了氣,打得更加狠。
許燼報警了,警察趕到的時候,許母說是家庭矛盾。
許燼無力擡眸,有些迷茫喊道:“為什麽啊!”
許母低頭給許梨包紮,“我為了你們。”
壓抑,那種壓抑無法排解,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麽意義,他變得冷漠,不愛說話,只會努力學習。
一次許父舉辦的宴會上,這次宴會來了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許父帶着一家人出來,依次介紹家庭成員。
許燼站在他的身後,看着許父僞善的模樣,他覺得惡心,是生理和心理上的惡心。
別人誇許父紳士善良,為災區捐款,對待下屬和善,可許燼知道那都是父親為了隐藏變态暴力的假象。
宴會全程,許燼都是冷漠對待,這又引起了許父的不滿。
許父總覺得許燼不聽話,他讓他學會假笑,學會奉承,永遠保持和善。
當然這些教導都是基于母親和許梨挨打,才讓許燼學會的。
許父拉過許燼,指着地上抱團痛哭的母子,“小燼,只要你聽話,我将來的一切都是你的,只要你乖乖聽話,她們就不會挨打。這都是你不聽話的結果,知道嘛。”
他偶爾的反抗,換來的是父親對母親的毒打。
那種壓抑,讨厭自我漸漸滋生。
初三那年,許燼發現了母親的秘密。
許燼去母親的診所,母親沒在,護士讓他自己去辦公室等。
許燼走進母親的辦公室,辦公桌上是全家福照片,還是在許燼三歲時拍的。
他随意走動,閑得無聊翻開母親桌子上的雜志,裏面夾着兩張飛往紐約的機票。
日期是在他陪父親參加宴會那天,他擡手撿起那兩張飛機票。
許梨和母親的名字。
“小燼!”母親慌張的神色,她奪過那兩張機票,神色複雜,“那天我想帶你姐姐去紐約玩,你知道的她想去紐約很久了。”
許燼垂手,低頭,輕嗯了一聲。
許母給他倒了杯水,聲音微顫,“小燼,不要告訴爸爸好不好,你爸爸他不喜歡美國。”
“嗯。”
許燼不知道怎麽從母親診所出來的,也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麽,他大腦一片空白,他覺得自己被黑暗籠罩,身邊再也沒有可以信賴的人。
參加宴會那天,他回頭時,看到母親在沖他微笑,他輕扯嘴角,回以微笑。
他看到母親偷偷抹了眼淚,而那晚母親給他發了短信道歉。
——小燼,你爸爸是一個傳統的人,你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不會拿你怎麽樣的,可你姐姐不行,她在家裏過得很不好,抱歉小燼,媽媽愛你。
許燼低頭看了一眼短信,最後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表情,只記得删掉短信的時候,手機屏幕黑了,他的神情冷漠。
他自己想過,母親和許梨離開,對他來說也許是好事,他可以不用生活在愧疚裏,不用擔心她們被挨打。
可是……
好孤獨啊。
真的好孤獨……
他也想離開,離開這個惡魔一般的父親。
可最後,他需要自己面對許父這樣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