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怪物
怪物
盛京元走後不久，不知怎麽回事兒，陸續又有兩位同學掉東西。
很難說不是故意的。
但林天賜對此也沒辦法，看到只能拿上校卡追出去還給對方。
對這樣故意引起自己注意的小把戲，林天賜覺得無傷大雅，她知道大部分人沒什麽惡意，大多是想和她多些接觸，說來也是因為大家的光顧，自己才能拿到現在的薪酬。
總的來說，除了有點幼稚以外，林天賜不怎麽讨厭。
晚上打烊，臨走前餐廳老板對林天賜說：“這群臭小子，下次他們再丢東西別管他，直接放在前臺，讓他們自己來領。”
林天賜點頭。
但也有死纏爛打的。堵在林天賜回寝室的路上，黏着她尬聊甚至告白，讓林天賜做他女朋友。
每次應付完，林天賜都特別疲憊。除了委婉但堅決地拒絕之外，也別無他法。
好在工資日結，手裏有了一點點錢，這倒是讓她很是欣慰，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軍訓結束後就正式開始上課。
林天賜按照課表和室友奔波在各層教學樓。真正的大學生活徐徐向她展開，她既興奮又雀躍，也有對未來生活的隐隐期待。
上了一天課晚上回到宿舍，高中班主任給她打來電話。
林天賜到陽臺關上推拉門，接通電話，主動和範媛報備情況：“老師，我們今天已經正式開始上課啦，對啦，我也找到兼職了，就在學校的餐廳裏，環境很好，工資日結，老板人還不錯。”
“是嗎？那就行，不過天賜啊，你在學校也不要光急着打工掙錢，現在開始上課了，學習可要抓緊，好好讀書才是你的主要任務，明白嗎？不要為了打工兼職把學習給落下了，那你就是丢了西瓜撿芝麻，得不償失。”
林天賜連連點頭。
“大學針對家庭困難的學生也是有補助政策的，你們學校應該也都有針對貧困學生的資助什麽的，你多留意，也可以向輔導員主動咨詢一下，看看什麽條件，怎麽申請，該申請的咱就申請，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林天賜：“我知道。”
林天賜高中就是一路申請學校的貧困生補助讀下來的。
青春期的自尊心別扭敏感又矛盾，但林天賜的自卑早就在她低頭學習的漫長時光中慢慢自我消耗幹淨了。
林天賜來自西麓一個偏遠鄉鎮裏的農村，家裏共六口人。爸爸，繼母，奶奶，還有一對雙胞胎弟弟。
奶奶年紀大，身體欠佳，時不時就要吃藥看病，兩個男孩在飛速地長大，一家六口吃穿用住都要花錢，家裏的每一分錢都需要花在當下的刀刃上。有時，貧窮就是這麽現實，讓人即使看到未來的投資和潛能，也只能局促地填補眼下的空缺漏洞。
高中林天賜就兩度被家裏勸退，想讓她出去工作貼補家用，但林天賜始終記得母親臨走前對她說的話。
“天賜，知識改變命運。等你長大了，一定要好好讀書，認真學習，走出大山到外面去，知道嗎。”
林天賜省吃儉用，申請學校的貧困補助以及每學期的獎學金，靠着既然不能給家裏掙錢那就盡量不花家裏錢的勁頭勉強讀了下來。
讀完高中，上大學又是一個難題。
高考成績出來後，林天賜的分數非常漂亮。但面對大學遠超高中的學雜費，還有每月不菲的生活費，林志德蹲在院口抽着煙，眯着眼，眼尾堆出皺紋，臉上皮膚黝黑粗糙，是在工地上賣力氣風吹雨淋的痕跡，他看着小院流淌的一地月輝，開口。
他說：“天賜，你知道咱家的條件，家裏供不起你上大學。
高中時範媛就非常看重林天賜，照顧有加，林天賜的手機也是範媛拿給她的。
最後也是範媛家訪說服林志德，說國家有政策，學費能申請免息貸款，到了大學還能申請學校的貧困補助，每年學習好還能拿國家獎學金，天賜這麽聰明努力，上了大學前途不可限量啊。
範媛又絮絮叨叨叮囑了她很多後才挂了電話。
林天賜很感激她的高中班主任，大概也是受了範媛的影響，林天賜學的是英語翻譯。範媛是英語老師，她也挺喜歡英語，英語成績也最出色，在對其他的專業都一知半解的情況下，只有英語她熟悉擅長也踏實，自然成了首選。
林天賜站在陽臺伸了個懶腰，又望向深深的夜色深吸一口氣，感覺肺裏一陣清涼大腦都輕快無比。
對面宿舍陽臺窗口明亮，有人影閃過。轉身，宿舍房間裏，宋雅在刷電視劇，樂得哈哈大笑，王新語和陳琪湊在一起互相塗着指甲油，隐約能聽到隔壁寝室傳來女生嬉笑的打鬧聲。
氣氛輕松寧和。
林天賜站在陽臺，覺得他們一樣，但好像又不一樣。
但不管怎樣，他們最終相聚在一起。
她攥緊手中的手機，暗暗想，生活已經在慢慢變好了，加油。
周二晚上吃完飯，林天賜和宋雅到教學樓上選修課。很多課她都是跟着宋雅一起選的，包括體育選修。
林天賜對于選修課十分好奇，他們今晚要上的課是電影鑒賞，起初她還很詫異：看電影還能當做一門課來鑒賞嗎？
宋雅卻望着她說：“我專門去打聽了什麽選修課好過，好幾個學長學姐都推薦這門課，說好多人選就怕選不上，這個老師特別好，很有趣，也不怎麽點名，關鍵是沒有考試！最後結課的時候，只要寫一篇1000字的影評就過了。還有比這更爽的課嗎？”
林天賜應聲說沒有，因為這聽起來根本不像是上課。
他們寝室4人都選了這門課，結果只有林天賜和宋雅選上了。王新語和陳琪含淚只能選了別的。
林天賜跟着宋雅找到教室，宋雅在尋空位時有不少人投來目光。
選修課是全校各個院系共選，所以教室裏混雜了各大院系的學生，一眼望去，全都是一張張陌生面孔。林天賜低頭拉着宋雅就近直接在教室邊緣坐下。
同在教室的雷治感慨真是有緣，伸手去拍盛京元。
盛京元正趴在桌子上睡覺，耳朵裏戴着耳機，雷治拍了兩下沒動靜，也作罷。
七點教學樓裏鈴聲準時響起，老師開始上課，盛京元才起來。
老師五十多歲，高瘦，帶着一副眼鏡，長相斯文十分随和，簡單講了一下他的上課規則和結課要求就進入正題。将幕布放下，打開投影儀開始播放電影。
教室前排的燈熄滅，室內光線昏昧。影片非常經典且搞笑，很多人其實都看過，但大家坐在一起再次觀看，更有氛圍，教室裏不時爆發出歡笑聲。
盛京元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聊老套，再好看的電影看了很多遍也就沒最初的新奇有趣了，又趴下去睡覺。
昏昏沉沉要睡過去時，盛京元醞釀好的睡意被周遭的笑聲轟得一幹二淨。
意識清醒，只能起來。但在睜眼的一瞬間，隔着一排人，盛京元看見了一張被暗光籠罩的臉。
是校花。
她手肘撐在桌面，雙手托腮，表情異常專注入神地望着屏幕。顯然正看得起勁。唇角還微微勾着，教室明明滅滅的幽光裏，一雙映着光亮的眼睛正随着電影裏的劇情呈現出淡淡的情緒和神采。
看起來，像是第一次看。
旁邊伸出一只手拍了她一下，林天賜身子先半轉過去，眼睛還黏在屏幕上，只分了耳朵給宋雅，等她說完話才将目光從熒幕上移開，望過去時在半空和盛京元的目光不期而遇。
兩人俱是一愣，卻也都沒移開視線。
盛京元面無表情地趴在那裏，眼裏沒有情緒，但眼瞳很亮，像隐在暗處匍匐已久準備狩獵的野獸。
林天賜眼裏的笑意僵住，一點點褪下。
盛京元還是剛睡醒時的樣子，滿腦空空，眼睛半睜，看到林天賜表情變化，扯了下嘴角，很自然地轉頭，朝着那邊睡下去，還是同樣的姿勢，留下一個後腦勺。
林天賜眨眨眼，支起身子靠在座椅上。
“怎麽了？”宋雅見狀也跟着轉頭看去。
“沒什麽。”
宋雅歪頭湊過去，在她耳邊低聲說，放學之後要不要一起去操場跑步。
10月份他們要體測，女生有800米，體測各個項目的成績最後還要計入學期成績，林天賜點頭，用氣音回複好啊。
第二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老師暫停電影，在臺上說了聲：“還剩下一點，感興趣的，你們回去自己在網上搜着看，下課吧。”
大家們嘩啦啦地起身，不斷有板凳回彈拍打在椅背上的聲音，坐滿了階梯教室的學生擁擠，魚貫而出。
林天賜掂起書包，站起來，手扶着凳面回歸原位後和宋雅從後門走出教室。
宋雅要上廁所，林天賜便退站在教室的窗邊提着書包等她。
夜裏教學樓還燈火通明，不斷有下了選修課的同學從樓上下來。聲音喧嚣又熱鬧，笑聲語聲，生機勃勃。
還有議論八卦聲。
林天賜望向前方走廊，那裏有些擁堵卻奇怪默契的寂靜。
能聽到女孩嬌柔可愛帶着俏皮感的少女音。
“盛京元，我換了發型，你覺得好看嗎？”
岑一靈将一頭黑發燙成了微棕色的大波浪，少了些少女的清秀，多了些成熟的妩媚。
換了發型，盛京元不做評價，因為沒什麽區別。但她身上的香水，他真的敬而遠之。
盛京元嗅覺格外靈敏，她身上的甜香因此被放大，顯得濃郁刺鼻，像是噴了一瓶，或者被腌入味了。
走廊上有好事看戲的學生逗留在旁邊，也有已經從身邊經過但刻意放慢腳步頻頻回頭的同學。
盛京元身量高挺，鶴立雞群，能讓人在人群中一眼鎖定。
宋雅從衛生間裏出來洗個手，蹦到林天賜面前：“天賜，看什麽呢？”
“熱鬧。”林天賜收回眼，把書包遞給她，宋雅接過笑了笑，好奇張望過去：“什麽熱鬧？”
“哎，是岑一靈唉，她還在追校草嗎？哇，她換發型啦，好漂亮。這校草都不心動嗎？他也太難追吧。”
宋雅背起書包盯着盛京元，突然小聲嘀咕道：“不過也是，眯眯眼都很奇怪，難以捉摸。”
林天賜懵了一下。
眯眯眼？
“就是動漫裏的一種人物角色，總是眯着眼睛，好像很不起眼的樣子。不是什麽大角色，但實際上危險迷人又神秘，總之就是怪物角色。”
林天賜下意識擡眼望去。
校草那雙眼睛确實給人印象深刻。
他的眼型介于狐貍眼和丹鳳眼之間。線條流暢優美，眼睑纖薄，眼角狹長，眼尾上揚，睫毛濃密黑直地覆蓋着眼瞳，眼珠稍微一轉動，透着銳利、靈巧和狡黠，還帶着股惑人的妖氣。
但他渾身那股散漫勁兒又沖散了點眼睛的邪氣，多了懶洋洋的倦怠，看什麽都淡淡的，輕飄飄，不以為意，像只早已閱盡人間珍寶，意興索然懶惰度日的……狐仙。
總之，氣質獨特卓絕，讓人過目不忘。
林天賜收起自己的胡思亂想。
是怪物嗎？
岑一靈周末換了發型，今天又特意打扮一番。她的室友說，她今天這套打扮完全就是斬男裝，可盛京元竟然還是這副樣子。
岑一靈氣餒了，都想放棄了。
“你到底喜歡什麽樣子的女生啊？你不會不喜歡女人吧？”
盛京元莫名其妙，不喜歡她就代表不喜歡女生。這是什麽邏輯？他都要被氣笑了。
幹脆回答她是算了，說不定他還真能得到片刻安寧。
盛京元在腦內糾結半秒，厭煩地轉頭，表情不耐。目光在空中兜了半圈，最後隔着人群仗着身高優勢毫無阻攔地落在林天賜身上。
夜色沉沉，瞳孔半遮，他的眼睛像躲在暗處狩獵的野獸。
再次對上視線的那一瞬間，林天賜不只是受到剛才宋雅說的“眯眯眼”的影響，還有本能直覺，只覺得警鈴大作。
腦內的警鐘狂響，催促她趕緊離開，不要和這個男人扯上關系。
盛京元捕捉到她下意識微微睜大的眼眶和眼神裏一閃而過的閃避。
突然勾了唇角。
岑一靈還不死心地想要個答案。
林天賜扯上宋雅，要繞開他們安靜離開。
但就在從他背後經過的那一瞬間，突然一股霸道強勁的力量扯住她，耳邊響起一道漫不經心的嗓音。
“你不是問我喜歡什麽樣的嗎？就這樣的。”
林天賜被一雙手掌扣着肩膀，攏到身前，撞到盛京元胸膛時，呼吸一窒，她雖然還不太理解眯眯眼是什麽，但是這個人，他好像真的是個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