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秦遙小的時候，大概要比現在活潑上許多。她自己沒什麽印象，倒是廖孟秋還會時不時提及她幼時的模樣。
“圓乎乎的腦袋上紮兩個小發鬏，頭發又軟又細，喜歡媽媽漂亮的首飾，總愛笑，每次出門都要在賣小玩意兒的商鋪前好奇徘徊很久。”
“有一次你看別人手裏拿着個撥浪鼓在搖，就立刻被吸引的走不動路了，眼巴巴地瞧着，卻也不主動撒嬌讓大人給你買，只有等我問了，才輕輕點頭說想要那個。”
廖孟秋垂眸微笑回憶着，再看秦遙如今落肩的長發，輕手撫上去，不由些許感嘆道：“從前那麽小的女娃娃，誰知道一眨眼，就成了大姑娘了。”
“大姑娘有大姑娘的好，人總要體會過人情，才更懂得分辨，明白自己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又喜歡什麽樣的人。我們阿遙那麽聰明，心裏一定有自己的主意。”廖孟秋說着，緩緩搭上秦遙的肩膀。夏家的提親，也是時候給個答複了。
然而秦遙擡起頭，猶豫着不知該如何開口，“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你喜歡他嗎？”廖孟秋柔聲問。
“……” 喜歡嗎？秦遙垂下眼，應該是談不上喜歡的。
“那你讨厭他嗎？”廖孟秋又問。
秦遙搖搖頭。
“那孩子之前我也見過，看起來是個不錯的人。”廖孟秋輕聲念道，“倘若你不讨厭，又覺得他還算可靠，不如給他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兩個人總要相處了才能更加了解。母親沒有什麽別的要求，只要他對你好，只要你覺得舒心，就夠了。”
“可是……”秦遙依舊猶豫不決，有丫鬟這時來傳話說夏游翡已經到了，廖孟秋于是拍拍她的肩膀，也不催促，只是說：“阿遙，不必想太多。”
“兩個人之間的相處，舒服是最重要的。”
她帶着秦遙起身走到門前，輕輕握住她的手，眉眼溫柔道：
“試着感受一下自己的心意，等你回來，再告訴我答案。”
秦有榕去找秦遙的半路，恰巧遇上她。見對方似乎要出門的模樣，她便停下腳步笑着問：“阿遙，你這是要去哪裏？”
秦遙沒想到秦有榕會在這時候出現，頗有些無措地捏了捏手心，她躊躇道：“我……”
熱風拂面，秦有榕明媚的笑容在眼前，她突然就不知該如何開口。
“是我今天有事約了秦小姐出去，四小姐若是想找她，恐怕得要排隊了。”夏游翡不知什麽時候從她身後走過來，站到她身邊，接着又低頭輕聲問了句：“都準備好了？”
秦遙視線不敢往前，只是垂眼點了點頭。
秦有榕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夏游翡，提起的嘴角瞬間一僵，複又展開。
“沒有關系，”她試着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自然，不讓弧度回落，“那你們快去吧。阿遙，玩得開心些。”
帶點苦澀的祝福，包裹在她感覺不到的笑容裏，一轉身，就被風吹散了。
沒有關系，秦有榕默默在心中告訴自己，總要經歷的，沒有關系。總會忘記的。
“吃過飯了嗎？”夏游翡坐上車，見秦遙興致不高，于是主動開口問。
秦遙點點頭，問：“我們要去哪兒？”
“今天天氣不錯，一起去公園走走吧。”
夏風從半開的車窗湧入，男人清爽的衣領配合着溫和的眸色，仿佛陽光也溫柔了許多。
公園裏有不少人，樹蔭濃密，一大片翠綠掩映在蕩漾碧波間，清透的湖面上閃着耀眼的光。走在陰涼的小路間拾級而上，可以看到另外辟出的一片草地網球場，裏頭傳出的擊球聲不斷，還算熱鬧。
夏游翡看了眼秦遙輕便的穿着，問：“會打嗎？”
秦遙視線望向那一片，點頭道：“學校裏學過。”
走進球場，有球童遞來兩副球拍，夏游翡單手握拍站在底線後，看了眼對面秦遙的準備動作，客觀評價道：“姿勢不錯。”
接着，他抛球揮拍适當用力一擊，球飛到對面，秦遙接住打回來，如此幾個回合，夏游翡擊回最後一球，稱贊道：“技術不錯。”
只是幾局下來，對方明顯力道弱了許多。一盤結束，兩人交換場地，夏游翡率先走到網前，目光對上還在微喘的秦遙，染起笑意，似是打趣道：“可惜體力不夠。”
說完，他拿過秦遙手中的球拍，轉手遞給球童，等她順好了氣，又道：“我在鼎福樓訂了位子，時間還早，不如我們慢慢走出去？就算開車提前到，那附近還算熱鬧，我們也可以先逛逛。”
秦遙點點頭，白皙的面龐上添了幾分紅潤，她用手撩開頰邊的發絲撥到耳後，溫聲道：“天氣這麽好，就走一走吧。”
寬闊的林蔭道一路平坦，承載着落日的餘晖，無數片綠葉浸潤在暖黃裏，泛着靜谧的光澤。成對的路人從樹下經過，慢慢悠悠，漸漸凝成散落的細影，仿佛時光流逝。
從街邊下了車，鼎福樓附近有不少小攤商鋪，夏游翡帶秦遙信步穿過人群，配合着她的腳步走走停停。路上有不少小孩子，秦遙站在書攤前，瞥到隔壁一個女娃娃正趴在賣小玩意的小攤邊上，目不轉睛地盯着上頭擺的泥塑，搖搖手邊大人的衣擺，撒嬌道：“阿娘，我想要這個。”
那婦人聞聲半蹲下身子，輕手撫上女娃娃的頭頂，跟她說了句什麽，小姑娘歡歡喜喜地墊腳取下一只小人泥塑，拿在手心裏寶貝得不行。
秦遙手裏還捧着一本書，然被那處吸引了目光偏頭看了好一會兒，不由想到廖孟秋和她說起的那些趣事，眼底浮現出笑意，平靜又溫柔。
“想要嗎？”
耳邊傳來一句話，秦遙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草編蚱蜢，冷不丁愣了一下，轉頭再看男人戲谑的眼神，禁不住撇過臉無奈笑彎了眼。
“我又不是小孩子。”
“有什麽關系？”夏游翡提溜着一根草莖，上下晃動，那只蚱蜢便也跟着一跳一跳，抖動的樣子活靈活現。
秦遙裝作看不下去，放下書就要走，夏游翡見了，忙轉身将那小玩意兒送給了路過的孩子，又邁步追了上去。
鼎福樓的二樓雅座。
夏游翡沒想到秦遙竟然喜歡吃辣，瞥了眼桌上飄着香氣的幹燒桂魚，上頭紅亮的辣椒段看的他沉默着移開了目光。
“你嘗嘗看。”他忍不住連聲音都要放輕，透着一點點期待的眼神時刻追随着秦遙手上的筷子。
撥開上頭的蔥段，秦遙搛起一塊魚肉，油亮的色澤引得她食欲漸開。有段時間沒嘗辣，倒确實會有些想念。
只是這吃辣的功力，也不知後退了沒有。
嗯……手邊的溫水很快派上用場，感受着喉嚨間的辛辣，秦遙不由朝側邊輕咳了幾聲。
喜歡和能力果然是兩碼事。
夏游翡在一旁忐忑地看她如此強烈的反應，産生好奇：“真有這麽辣？” 說着，他拿起筷子，想要伸過去，卻被秦遙咳嗽間輕拍了一記手腕。
“你不是沾不了辣？”
見她咳得臉頰泛紅，夏游翡擡起手臂輕輕幫她拍背順氣，又給她倒了杯溫水，等平複下來，還是乖乖夾了些本幫菜到碗裏。
吃過飯，已經快到傍晚。司機将車開過來，按照夏游翡的安排，開去了劇院。
那幕劇不長，然而等結束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了。夜風中透着陣陣清涼，秦遙坐久了想要走走，夏游翡當然沒有什麽意見。
他讓司機開去前邊的一條街等，而他們則沿着街燈照耀的路面并肩緩步而行。
一滴沁涼恰巧落在頰邊，秦遙伸手一抹，擡頭看漆黑的夜空，并沒有下雨。
只是街對面有人帶了把傘在身邊，深色的長衫在燈光下辨不清晰，而那溫和的面容，在昏黃中依舊透着分儒雅。
秦遙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蘇維揚。
他微微笑着，當然不是對她，而是那個奔跑過來的瘦高身影，一下子擁住他的短發姑娘。
秦遙停下腳步，看得平靜，看得仔細。
那是個年輕姑娘，如她一樣年輕，擁有活潑生動而飽滿的青春氣息，又因着長期良好教育的浸潤，多了幾分文化氣質的沉澱。
她認得她。在校園裏，她曾穿着和她一樣的校服，出現在偶爾幾次平常的相遇裏。
“那是……”
夏游翡同樣看到那一幕，他站在秦遙身側，看到那學生模樣的姑娘，突然想起他不知姓名未曾謀面的蘇維揚的未婚妻。
“我們走吧。”秦遙轉過身，在他跟前輕聲落下這一句，便離開了。
夏游翡不由又轉頭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再看秦遙仍舊默不作聲，突然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麽。
慢慢有雨絲飄落下來，秦遙伸手一觸，掌心濕潤，原來剛剛不是錯覺。
還好只是零星的幾滴，不過也有路人加快了腳步，唯恐過一會兒就降成大雨，這其間便有位年輕的姑娘，挽着發髻，看着像是剛嫁作人婦的模樣，手上提着東西，步子走的很快。
沒人知道她看見這場雨時心裏的慶幸，慶幸她早晨在丈夫臨走前塞了把傘到他手裏，雖然已經這麽晚了，他還沒有回家。
前方的路很寬，燈很亮，比起這模糊的長夜，更讓人摸不清楚的是，沒有人知道她會走向哪裏，繼續朝前還是拐彎進入轉角，他們不知道，也就無法預測她會看見什麽，又或者錯失什麽。
更沒有人敢肯定，哪條路，才是對的那一條。
夏游翡走在秦遙身側，隐約察覺到她的低沉，他突然站到她跟前，轉頭拍了拍自己的後肩，蹲下身道：“累了吧，我背你。”
秦遙原本正有些走神，反應過來先是愣在那兒，感覺到不好意思，垂眸安靜笑了一下，注視着他寬闊的背。
在夏游翡等到以為沒有結果了的時候，一雙手臂圍繞過他的頸側，帶着他熟悉的淡雅的清香，靠近了他。
秦遙貼上他的背，被他輕而易舉抱起來的時候，輕聲在他耳邊說了句“謝謝”。
街上的行人已經很少，安靜得很，秦遙沉默着，突然在他背後悶聲開口：“我和榕姐姐小的時候，那時大姐還沒嫁出去，我們就總愛湊到她房裏，聽她和二姐聊天。”
“她們聊什麽？”夏游翡笑着回應她。
“聊男人。”秦遙微微仰起頭，回想起來，“大姐是消極的現實派，二姐是唯美的浪漫派。我們特別愛聽大姐犀利數落各種男人，總覺得特別有趣，你也許不能完全認同，可她的話說出來，總是那麽有意思。”
“她都說了些什麽？”
“她說，”秦遙頓了頓，“她說，背叛是愛情的宿命。”
能感覺到對方抵着自己的肩膀埋下頭又擡起來，夏游翡只是安靜聽她繼續。
“夏游翡，剛剛那個姑娘，我認識的。”
“嗯。”
“你之前說，蘇老師有一個未婚妻。”
“是。”
答案是什麽，早已不言而喻。
夏游翡聽秦遙不再作聲，平靜道：“如果是你遇到了這種事，你會怎麽辦？”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夏游翡笑，“當然是真話。”
秦遙想了想，斟酌開口，“誓言當時都誠懇，你不能遵守，我亦不會強求。”
“假話呢？”
“從此以後，我的心上便生了一根刺，連接着血肉，每碰一次，就要痛一次，你若是妄圖将它拔除，便是連我的命都不顧了。”
夏游翡聽着，突然笑開，“到底哪個才是真話，哪個才是假話。”
連綿的細雨不斷，透過昏黃的燈光，無聲滴落在他們身後。融進黑夜的背影，親密而溫暖，仿佛可以一路這麽安穩走下去，連涼風也無法消減。
——“阿遙，嫁給我好嗎？”
——“好。”
雨中的年輕姑娘是郁蘭芝。蘇維揚的感情線後續不會再出現了。
下一章應該會寫婚禮，順便提醒一下接下來高俨會出場，還有人記得他嗎？（開頭出現過的，和秦笙喝醉酒的那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