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清晨,郁蘭芝站在桌邊收拾碗筷,正準備撤出去,看見蘇維揚在門口還沒走,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出聲叫住了他。
“維揚,”她開口,昨天她父母剛走,兩家已經訂好了日子,就等下月完婚。“姑媽說家裏的菜剩下不少,今天中午我給你送飯去,就不用在外面吃了吧。”
“啊,好。”蘇維揚半回過頭,應答着很快又轉開視線,撐起手中的傘,匆匆步入雨中。
五月的天氣,漸漸有許多雨水,濕氣彌漫。秦笙自早上起來便覺得有些不對勁,頭暈身重,聲音沙啞。藺相思原本是來放衣服的,見他一直坐在床沿不動,精神恹恹的模樣,于是手撐着膝蓋彎下身子,有些擔憂地望向他。
秦笙擡起眼,見她關心的神情,沉默着任她看了一會兒,又生起調笑的心思。
“好看嗎?”
他問。低沉的嗓音混着沙啞,不正經得讓藺相思眼中立刻有了嗔怪。
秦笙見她神色認真,便也收起了那副漫不經心的腔調,眸色深深,透着亮,安安靜靜坐着,很乖巧。
“藺相思,我發燒了。”
“不信你摸。”
聽他帶着鼻音的聲調,藺相思擡起手,輕輕貼在他的額頭上。
稍微有些燙。
“藺相思,你今天還是離我遠點吧。”秦笙任她的手掌心貼上來,注視着她開口。
“我怕傳染給你。”他道。
藺相思神色一頓,慢慢将手放下來。她看着秦笙真摯的表情,對上他的眼神,微微有些觸動。
“傳染給你,就沒人照顧我了。”
如果此刻藺相思的手還放在秦笙的額頭上,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拍下去。
見她起身就要走,秦笙趕忙拉住她。
“你要去哪兒?”他圈住她的手腕,仰起臉。
“藺相思,我頭疼,真的。”
被牽着無法掙脫,藺相思無聲嘆了口氣。
她原本只是想下去重新熬點粥的。
喝完粥又吃了藥,秦笙就去了二樓書房休息。
藺相思想了想,又去廚房泡了些綠豆,準備下午熬湯。
卻不想等她從廚房出來,就看到客廳裏的盛珠珠。
她應該是剛到。
“相思,好久不見。”她同她笑着打了聲招呼。
藺相思同樣微微一笑,恭敬地垂下頭。說起來,她倒是許久沒來了。
“你們少爺呢?”盛珠珠說完徑直轉向一旁的花枝,問。
“少爺他,在……在二樓的書房休息。”一下子被注意,花枝身子猛地一聳,立馬磕磕絆絆地回答。
這位盛小姐,實在是有股淩人的氣勢。
說完,盛珠珠便頭也不回地上了樓,途中,她似乎想起什麽,轉頭又道:“相思,勞煩給我送杯水上來。”
穿過安靜的長廊,盛珠珠走到書房前,房門半掩着沒有關,她輕輕敲了敲,等了一會兒,裏面仍舊沒有應答。
左右朝裏頭張望了下,白色的紗簾微動,卷起長案上單薄的紙張,她看見躺椅上卧着的秦笙,一只手臂反搭在額上,遮住了雙眼,似乎在休息。
她推開門悄悄走了進去,沒有聲響,緩緩朝他靠近。
走廊外隐約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很有規律。她聽在耳裏,半蹲下身子,傾身漸漸貼近沉睡的男人。
從相思的角度,兩人仿佛是在親吻。
腳步聲再次響起,盛珠珠停下動作,側眼看向空無一人的門外,眸光微動,忽然聽耳邊響起男人帶着沙啞的聲音。
“你在做什麽?”
她立刻退開身子,站了起來,卻是一點也不慌張。
“誰允許你上來的?”
秦笙坐起身,鼻音依舊有些重,神情冷漠。
盛珠珠無謂地聳了聳肩,“也沒人攔着我。”
言罷,秦笙站了起來,走向門外。
盛珠珠見他出去,忙提起腳步跟在身後問:“你去哪兒?”說着,又匆匆加了句,“我也去!”
正是中午,郁蘭芝提着食盒,站在蘇維揚的學校門口前徘徊。
下了課,不少女學生陸續湧出來,郁蘭芝左右環顧了一圈,終于等到在街邊拐角出現的蘇維揚。
蘇維揚也看到了她,只是感到十分驚訝,更加快了腳步。
“你怎麽來了?”他一走到她跟前就問,應是絲毫記不起她早上的囑咐。
“……你忘了?”郁蘭芝看向他,同樣有些懵,“我早上說的,今天來給你送飯。”
蘇維揚經她一提,這才想起來,面上頓時有些尴尬。
他剛剛才和同事在外面吃過飯回來。
“啊,對,你把東西給我吧。”他主動伸手接過郁蘭芝手裏的食盒,企圖掩飾他此刻的慌亂。
好在對方并未在此處糾結,見他拿了飯,便安心回去了。
“蘇兄,你這麽做可不大厚道,”一旁默默無語的同事終于忍不住開口,“明明小嫂子說了要送飯來,你還答應跟我出去吃,這不是白白浪費了人家一片心意嘛。”
蘇維揚提溜着手中的食盒,此刻語氣才輕松下來,他抱歉地笑了笑,道:“我這不是早上一忙,就給忘了。”
“那你說,這一盒的菜,怎麽辦呢?”
蘇維揚低頭想了想,“要不……你再陪我吃點?”
“可別。”那同事一聽,忙擺手拒絕,“剛才那頓已經吃的我撐了肚皮,再來這些,我可吃不消。”
“倒也是。”
兩人方才都在小飯店裏吃了不少,确實是吃不太下了。
正走着,蘇維揚還在思考這份飯要怎麽解決,剛上樓梯,就被一個急步沖下來的女學生撞到了手臂,食盒被打翻在地上,菜飯落了一地。
那女學生想來也是被這突然的一幕吓到了,呆呆地站在牆邊,明顯不知所措。
“你這同學,怎麽搞的!下樓梯能這麽橫沖直撞嗎?受傷了怎麽辦?你看看,好好的飯菜就這麽被你打翻了,這可是蘇老師——”
“楊文。”蘇維揚出聲制止他說下去,他看那女同學一直扶着肩膀,先是開口問:“你沒受傷吧?”見她搖搖頭,又道:“這不全是你的責任,我剛剛也沒怎麽拿穩,看你這麽急,是有什麽急事吧?不必在我這兒耽擱,快去吧,只是下次可不要這麽莽撞了。”
那姑娘約莫真的是有什麽急事,聽了這話趕忙又道歉又道謝的,短發不停在肩頭晃動,見蘇維揚無意責怪,便又飛快離開了。
“弄這一出,叫什麽事兒啊,可惜了一頓好菜。”楊文看着那姑娘瘦高的背影,忍不住嘟囔。
“算了,”蘇維揚低頭俯視着一地菜湯,神色淡淡,“她也不是故意的。”
盛珠珠在秦笙這兒磨蹭了半天的時光,雖說看起來都像是她一個人在自娛自樂,但也沒人敢說什麽,更沒人敢讓她走。
直到下午秦笙有事要出門,她才終于挪動了地方。
見“大小姐”肯離開了,花枝提了好半天的氣兒這才松下來。壓抑的氛圍下,受苦受累的還是她們這些下人。
行至大門外,秦笙站在路邊沒有上車。流莺見小姐出來了,趕忙湊上前。
“盛珠珠。”從身旁經過的時候,秦笙叫住了她。
風聲拂過她的耳,送來他的話,聽起來無情又冷漠,即便他們之間也從沒有情分可言。
“我們退婚吧。”他道。
“為什麽?”沉默良久,她開口,“因為藺相思嗎?”
“因為她,所以你不願意娶我?”
男人答得坦然,“有沒有她,我都不會娶你。”
盛珠珠冷笑一聲,“可你更不可能娶她。”
“與你無關。”
秦笙邁開幾步,站在打開的車門前,留下最後一句話,“我告訴你,只是想讓你做好準備。如果你希望由你來提,也可以。”
一直等在一邊的司機小陳自認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下巴緊貼着脖子,低頭不敢大聲喘一口氣。直到秦笙上了車,他把車門關上,又一路小跑回車前,都沒敢朝盛珠珠那兒瞟一眼。
流莺何嘗又不是如此。她低頭看着自家小姐攥在身側的手指,既心疼又氣憤,卻一句話也不敢說。
“剛才那些話,就當作沒聽到吧。”秦笙坐在後座,原本平靜的車廂裏,他的聲音突然響起,正在強迫自己聚精會神開車的小陳吓了一跳。
“——是!”他上半身一抖,飛快應道。
秦笙垂下眼,窗外的景色飛逝,他的視線沒有落在任何一處,像是在喃喃自語:“她膽子那麽小,聽到了,總要想着逃。”
傍晚,蘇維揚回到家,手裏還拎着中午郁蘭芝給他送來的食盒。
晚飯馬上要開始,郁蘭芝正忙着放碗筷,見他回來,招呼了一聲,又忙着去取菜。
蘇維揚于是只是輕輕将食盒放在一邊。
吃過飯,蘇母又在飯桌上唠了會兒家常,便回屋休息了。郁蘭芝起身收拾碗筷,見一邊桌上放着她中午送去的食盒,打算一同拿出去洗了,手上一提,立刻比較出輕了許多,眼裏頓時有了笑意。
就着地方打開來一看,裏頭都是空的,她心裏更高興了,想着他這麽有胃口,要不從明天起她天天給他送飯去。
只是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蘇維揚坐在一邊,聲音傳過來:“以後,你還是不要來送飯了。”
以為他是擔心自己太多事忙不過來,郁蘭芝急忙澄清道:“沒關系,我有時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
“這樣子,我會不方便。”
一句話,不必多餘的解釋,就可以輕易打消她的念頭。
她怔怔收了口,低聲應了句“好”。
他會不方便。
她最怕讓他不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