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秦家老夫人的壽辰,各家在外的小輩自然都要回來。
趙鴻正繞過車頭走到秦蘇身側準備勾上她的手,卻冷不防挨了一記打。秦蘇若無其事地撫了撫腦後低盤的發髻,貼身的香雲紗暗花旗袍勾勒出袅娜的身材曲線,她扭過頭,正眼沒看趙鴻正,興致不高地說了聲“好好表現”,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鴻正被晾在原地,面上立時有了微愠之色,心中窩火,不由暗暗啐罵了一聲,提步跟了上去。
秦婉他們已經到了。林懷州半護着秦婉的身子扶她坐到椅子上,又從桌邊挑了些她喜歡的小點心拿過來。幾個月不見,秦婉的肚子大了不少,算下來,應該也快到臨盆的日子了。
秦有榕和秦遙圍坐在她身側,東聊西扯的,倒是把秦婉逗得合不攏嘴。
坐在主位的老夫人聽了,也不禁抿起嘴角與身旁坐着的盛珠珠相視一笑,和藹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盡管這只是盛珠珠第二次來秦家,可在老夫人這兒,她已然受到了完全的肯定。
眼見秦蘇他們進來了,老夫人忙招手叫人坐過來,這好不容易湊齊了一大家子,她真真是打心眼兒裏高興。
天快要完全黑的時候,秦笙才到。
司機将車停在門口,他下了車,身後還跟着提了一只油紙袋的藺相思。
走進院門,藺相思同往常一樣默默與那人分道揚镳,各走各路,手裏提溜着小紙袋子,歡喜得很。裏頭裝的是她來前特地買好的杏仁酥,小滿那麽愛吃,一定會喜歡。
可剛走出去沒幾步,她轉過頭看向依舊跟在她身後的秦笙,黑白分明的眼裏透着光。
“看我做什麽?”男人不理她的疑惑,只讓她繼續往前走。
藺相思于是乖乖轉回身,小巧的麻花辮擦過肩頭,跌落在胸前。
沿路無風,綠葉倚枝花自落,沁人的暗香幽幽禁于一方土地,在深沉的夜色裏更顯純白。
她一路走在前頭,他一路跟在後頭。
晚膳還沒有開始,不少下人都在竈間忙活,藺相思踏進後院,一眼從敞開的門裏望見正被齊媽念叨的田小滿,見她暫時脫不開身,于是自覺走到無人忙活的角落,安靜地等待。
秦笙随她靠在一側的牆邊,半倚着身子,平靜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藺相思擡頭再次望向他,似是詢問,也是不解。
她幹淨的小臉仰着,映在院中昏黃的燈光裏,秦笙注視着她晶亮的眸子,突然伸出手。
細小的花瓣夾在指尖,他輕手撫過她的頭頂,看她認真的神情,突然不由自主地笑了。
取下來的花瓣被送入風中,他深沉的目光漸漸軟下來,也有了溫度。
“很快就走。”他終于回應起她的疑惑。藺相思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她原本也只是好奇,在他這兒,倒好像成了催促。
院前有不少丫鬟仆人來往,熱鬧聲傳到這一處,藺相思轉頭看他們忙碌的身影。樹影籠罩在她身上,搖搖晃晃,灑了一地月光。隔着些許距離,秦笙壓低了視線,寬闊的背抵在牆上,長腿微微曲着,靜默無言。
無話的兩人,一個不能說,一個不想說。
大概過了那麽一會兒,藺相思轉回視線,習慣地朝秦笙那兒看了一眼,恰巧對上他的目光。
“相思!”是小滿的聲音。
藺相思扭過頭,看到不遠處正在揮手的田小滿,于是邁開步子,趕快走了過去。
秦笙停在原地,依舊維持着原來的姿勢。月光打在他身上,投下不完全的影子,與樹影交融,模糊了輪廓。好像方才那場匆匆掠過的相視,短暫到并不完全。
齊芳站在院口的門檐下,靜靜看着不遠處角落男人冷清的側影。昏暗的光線讓她周身變得暗淡,只有眸光微亮。回想起剛才旁觀到的一切,她看着眼前恢複漠然的身影,只覺得孤獨又浪漫。
只可惜孤獨不屬于她,浪漫更是。
晚膳很快就開始了。秦笙見到坐在席上的盛珠珠,倒沒有什麽驚訝,只是平靜入了座。
席間,有個姿容姣好的丫鬟拿了一盤菜上來,趙鴻正眼神立馬飄了,筷子夾了空也不知道,秦蘇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是又生了什麽龌龊心思,心中暗罵一句“狗改不了吃屎”,卻已經懶得理睬,便轉頭随他去了。
老夫人看着眼前兒孫齊聚一堂,熱熱鬧鬧的,自然歡喜得很。秦婉如今身子笨重了許多,估摸着也快生了,這麽一想,她目光一轉,落在對面的盛珠珠身上。
“這菜都還合胃口嗎?”她慈愛開口問,“怕你吃不慣那些濃油赤醬的,好在後廚還準備了其他菜式,能和你口味就最好了。”
盛珠珠放下碗筷,笑着大方應道:“都很好,倒是勞煩了老夫人一直想着我。我那外祖母就是蘇州人,從小在她身邊,我習慣了不少江南的菜式,如今借了老夫人的福,又能吃上這麽地道的名肴,只覺得既親切又熟悉,心裏開心還來不及呢。”
“好好好,那可更要多吃些。”老夫人連連點頭,笑容滿面道,“早些時候聽你說你母親也要過來?怎麽這麽久了還沒消息?”
“原本應該早就來的,只是臨行前得知外祖母身體抱恙的消息,便又趕回去照顧了。”
“可是什麽嚴重的病?如今可有好些?”
“老夫人放心,只是咳喘又加染了風寒,病氣一下子發作,抵禦不得,讓人只能卧在床上,如今吃了藥再加上調理得當,已經好了許多。只是母親仍放不下心,所以還在身邊照料着。”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聞言舒展開眉眼,點頭贊同道:“人老了身子骨就弱,做子女的理當多陪着,多盡盡孝道。”
“老夫人說的是。”四姨太劉淑華在一旁附和着,言語含笑,“眼看二姑娘也快生了,咱們秦家的第一位曾孫,可一定要好好培養,讓他好好孝順老夫人。”
秦婉聞言溫和笑開來,柔聲道:“是男是女還不一定呢。”
“是男是女我都愛,都是祖母的心頭肉。”一提到這,老夫人眉梢的喜氣就是藏也藏不住,“不光是小婉,”她目光逡巡了一圈,相繼落在秦蘇和秦笙的身上,意有所指,“我還指望着能多抱幾個曾孫曾孫女呢!”
只可惜前者無意,後者無心,仔細一想,倒是諷刺又有趣。
晚膳結束後,老夫人高興,又多坐了會兒才回屋。幾個姨太太都去了前廳打麻将,連帶着幾個小輩,除了秦越,也都跟了過去。
秦有榕閑着無聊,非要上桌湊熱鬧,齊芳見她一腔子熱情,便把座位讓了出去,随即坐到盛珠珠身側,取了杯茶水抿一口,眼見她一直往秦笙那處瞧,于是掩下嘴角的笑意,輕聲念道:
“你呀,別看他成天一副漫不經心的自在模樣,好像什麽也不放在心上,真正要挂念的,他看得比誰都重。”
盛珠珠聞言側過頭,齊芳與她對上視線,笑意盈盈繼續開口:“等你們成婚了,他挂念的就是你。”
見對方只是垂下眼無謂地笑笑,齊芳柔下聲音,更像是貼心的鼓勵,“你這麽優秀,他會喜歡你的。說起來,”她頓了頓,又接口道:“你還不知道秦笙的母親吧。”
盛珠珠擡起眼。
見她有了興趣,齊芳微微坐起身,紅唇輕啓,低柔的嗓音混在嘈雜的背景裏,霏娓清晰。
“那都是我嫁進來之前的事了。那個時候秦笙早就搬了出去,只是還會有人偶爾提起她,悄悄摸摸地帶着議論往事的口吻,提她多麽美麗,多麽獨得老爺寵愛,多麽對此不屑一顧,又多麽因此極盡瘋狂。她為他生下一個孩子,卻對他不聞不問,從未盡責,她應該是個十分自私的女人,終日沉浸在自我憤懑的不滿怨恨裏,日積月累,終于在某天徹底爆發。那天是他的生日,她選擇在他高興的日子,一把大火燒了一整個屋子,任憑外頭多少哭喊,始終在裏頭不肯出來。大抵在那個時候,她才真正感到痛快了。任憑那個她憎惡已久的男人親眼目睹她的消逝,烈火焚燒一切,她什麽都不要留給他,卻也什麽都沒留給那個人群中伫立的孩子。當然,她也确實從來沒給過他什麽。”
到底都是過去這麽多年的事了,又是聽別人敘說,早已沒了當年的震撼,說到這兒,齊芳竟是輕聲笑了,幾分真情摻雜在戲言裏,不知是鼓誘,還是單純的自語。
“明明是個天之驕子,卻偏偏有段令人同情的過往。你說,這又能讓多少女人泛起恻隐,禁不住疼惜呢?”
齊芳沒有再說下去,她只是看着盛珠珠眸光微動,看她又望向秦笙那裏一眼。聰明地,沒有再說話。
“行了行了,就你這蹩腳的牌技,還是別在這兒獻醜了。趕快退下去,哪兒涼快哪兒給我呆着!”劉淑華甩開一張牌,面對對面秦有榕的委屈巴巴,依舊不客氣。就照她這水平打下去,她還不如趁早回去睡覺。
終歸還是得讓齊芳來。
抛骰、定莊、洗牌,齊芳一面将所有牌面反扣過來,一面聊家常般漫不經心道:“聽說藺相思那丫頭還在笙少爺跟前伺候着?她雖說聰明乖巧,可到底是個沒聲的,用起來總歸沒有其他人方便。如今婚事在即,鄒叔鄒嬸年紀也大了,倒不如從宅子裏挑幾個機靈心細的,跟過去伺候,也能幫上點忙。”
劉淑華正要應,秦笙卻已經走過來,手裏摸着一張牌。指尖貼着骨面竹背,他嘴角噙着冷淡的笑意,随手輕輕一丢,那張牌被擲在桌上,發出清脆的碰撞。
“多謝,不必了。”
劉淑華的注意力在突然冒出來的這張牌上,擡眼對上秦有榕努力朝這兒望過來的不好意思的神情,她立刻明白了:這丫頭,學什麽不好,學人家藏牌!
秦笙道了聲別後便很快離開,桌上只剩嘩嘩的搓牌聲,而秦遙在那聲脆響中擡起頭,望着秦笙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與小滿的分別在藺相思不舍的目光中結束,花園小道的燈火昏暗,等在一旁的男人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黑漆漆的哪還有什麽人影,當即提起她肩頭的一只小辮,輕輕一拽,丢下一句“又不是不會再見”,就這麽拉着人走了。
回到車上,藺相思高興地捧着小滿送她的梅花脯,一旁的秦笙看了,目光停在她身上,“怎麽成天一個人傻樂?”
藺相思聞言轉過臉,晶亮的眼裏笑意滿滿,她面對秦笙遞出手裏的紙袋,面上顯露出期待。
秦笙讀懂了她的意思,拿過她遞來的東西,打開往裏面看了一眼,嘴角勾起,眼底隐約有笑意,“自己買的舍不得給,別人送的倒是大方。”
藺相思于是不大好意思地捏了捏耳朵,忍不住心裏嘀咕:那不是特地買來要送給小滿的嘛。
入夜,回到房裏的劉淑華坐在梳妝臺前卸下兩邊的耳墜,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對着鏡子她問起身後忙活的丫鬟。
“藺相思這個名字,你有什麽印象嗎?”
“您指的是跟在笙少爺身邊伺候的那位?”那丫鬟想了想回道,“倒沒有什麽特別的印象,只記得她幾年前剛來到宅子裏,聽說好像是五房底下人田小滿的親戚。”
劉淑華見她記不得什麽,不過也只是随口問問,便不再提了。
五房。
廖孟秋原本已經準備就寝,就見秦垚這時候推門進來,她趕忙迎了上去。
見她衣着單薄,秦垚于是扶她到床邊坐下,不過幾句日常的噓寒問暖,便開始轉入正題。
“前兩天,我見了夏還春的兒子。”
“早些時候就聽說他來了上海,”廖孟秋微笑着柔聲應道,“于情于理,我們是不是也該招待他一回?”
“自然有必要,不過不急。”秦垚說着,一只手掌覆在膝蓋上,“他那天與我聊了許多,聽意思,是屬意我們遙丫頭。”
“阿遙?”她頓時怔住。
“沒錯。”秦垚點點頭,道:“同你說這事,就是希望你能問問遙丫頭的意思,要沒什麽問題,我看他們的婚事就可以定下來了。”
“這……這麽快?”
“只是先定下來,具體如何操辦,自然還有你去費心的。”
見廖孟秋垂頭不說話,秦垚握住她的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女兒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不如趁此機會,多告訴她些為人妻的道理。你是她母親,這些事情,總要你來教的。”
“我知道了。”廖孟秋笑容淡淡,透着不忍,終究也只能答應下來,“我會找個時間,和她談談。”
秦垚見此,更加寬慰她幾句,便起身離開了。
廖孟秋坐在床頭聽着關閉的門聲,若擱平常,此刻必會因為無力挽留而心生惆悵,只是今晚又有了其他牽挂,也就無心消沉了。
月光灑上臨窗的桌面,齊芳對着鏡子,身後有采蓮為她散下盤髻,梳理長發。
“好在你回來了,這幾個丫頭笨手笨腳的,一個兩個都要氣死我才甘心。”
采蓮聞言笑了笑,低聲道:“氣壞了您的身子,就不值了。”
齊芳也笑,接着開口:“今晚來的那位‘準三少奶奶’,你見着了?”
“見着了。”
“覺得怎麽樣?”
“氣質非凡,一看即知是位大家閨秀,與笙少爺很配。”
“是吧,我也這麽覺得。”齊芳看着鏡中的自己,如此回應道。
比起某些登不上臺面的野丫頭,這才應該是他天生的歸宿,不是嗎?
多少人不可企及的千金小姐。
若不是這樣,她又怎麽好好甘心呢?
原本是想要趕在聖誕節當天碼出來,也算是能想到的給大家的最好的禮物,結果竟然越寫越長,就沒來得及= =
既然如此,就當給大家拜個早年吧♀
大家随便看看,就當是在看電視劇吧
補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