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自前幾年備受游客青睐的“樓外樓”開業後,上海幾條知名的馬路上也都跟風建起了游藝場。陳慈原本想着帶秦有榕一起去玩玩兒,無奈大小姐身子乏了,不願往人多的地方湊,一行人便來了百貨公司,乘着電梯直升上去,到了屋頂花園。
好歹這裏既可以歇腳,也還算清淨。覺得悶了,還可以下樓逛逛。
秦有榕挑了一處視野開闊的位子,拉了秦遙在她身邊坐下。陳慈秉着一貫“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原則,徑直坐在了秦有榕對面。而夏游翡,則是直接坐在了秦遙對面。
沒錯,又是夏游翡。
秦遙不着痕跡地瞥了眼對面笑得如沐春風的男人,也不明白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和陳慈如此交好的。
據在高處帶來的視野景致又是一種別樣的風情。連排的騎樓式商廈占據了半條街道,各色各樣的路牌gg占領了大幅牆面,新穎的設計吸引着路人進出駐足。各種形制的布招幌懸挂在店門口,飄揚于街市半空,令人目不暇接。熙攘繁忙的路口轉角處,三層高的空心塔立于建築樓頂,尖頂高聳,白底黑字的圓面自鳴鐘懸挂正中,正等待着報告時刻。
秦遙的目光落在更遠處。
身側不斷有清脆的笑聲傳來,秦有榕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平日裏她只要一高興,就很容易打開話匣子。
秦遙于是收回視線,一邊喝茶一邊認真做着聽衆。她習慣如此,無論話題是否有趣,左右這麽聽着,總不會覺得無聊。
而夏游翡坐在對面,将她安然沉靜的模樣映在眼底,倒是始終沒有把話頭引過去。
暮色時分,一行人就此分開。陳慈還圍在秦有榕身邊殷勤地提出下一次邀約,就看秦有榕毫不猶豫點點頭,大方應承下來。
“好啊。”
爽朗的音色入耳,陳慈頓時面上一喜,就聽面前的少女繼續開口道:
“記得把夏游翡也叫上。”
他的笑意一頓,突然涼了在嘴角。
遙想兩人初次相見時她的笑靥如花,到第二次她忽視他遞來的手轉投那人。
一次尚且可以稱作無意,兩次勉強算是有心,那麽三次呢?
自欺欺人是最要不得的愚蠢。
便是個傻子,也能瞧出這其中的意味了。
“這是什麽?”
秦遙握着手裏的精致小盒,面帶疑惑地看向夏游翡。
“一點賠禮,為我上次冒犯了小姐。”男人目光帶笑,一把黃花梨折扇搭着一身春綠長衫,舉手投足,盡顯溫文爾雅。
說起上次,秦遙倒并沒有十分在意。
于是她推出雙手,溫聲拒道:“夏先生,你的歉意我收下,不過這份禮看起來着實貴重了些,還是請你拿回去吧。”
“诶——”夏游翡伸手輕輕抵住她遞來的小盒,開口勸道:“這本就是為秦小姐準備的,你若不收,便也失去了意義。與其因為退回來被我随意處置了,倒不如好好放着,讓它歸了你吧。”
雙方僵持在那兒,各自堅持,卻是秦遙片刻後先敗下陣來。
眼見夏游翡不肯讓步,她也不好再繼續推辭。于是幹脆收回手,淡藍的衣袖落下,輕盈貼在身前。
男人見她收下,嘴角的笑意更深,幾句道別過後,便轉身離開了。
巴掌大的盒子小巧古樸,制作精良。秦遙打開盒蓋,敞露的內裏一角,顯出部分通透潤澤的白玉。
精雕細琢,溫潤無瑕。
她好奇地将蓋子完全打開,卻在視線觸及的瞬間迅速收了回去,生怕被旁人瞧見。
玉墜上兩只首尾相銜的雙獾,如此還沒來得及接觸片刻的光亮,就又重回了黑暗中。
而她攥住手中的四方小盒,頓時心跳如擂鼓。
“你們剛剛在聊什麽?”
結束了陳慈的糾纏,秦有榕轉身走過來,好奇地問。
秦遙知道她是在問夏游翡。
擡手将散落的發絲別至耳後,她掩飾住慌亂,故作平靜道:“沒什麽,只是聊了些書籍方面的事。”
“哦……” 秦有榕點點頭。她對這些不感興趣,便沒有再繼續追問。
“阿遙。”秦有榕接着靠過來,親昵挽上秦遙的手臂,語氣讨好地問:“下次我們一起去看話劇,好嗎?”
秦遙此刻只覺得腦子裏亂得很。
她敷衍地應和下來,只聽秦有榕依舊在耳邊不斷說着什麽,內心的思緒卻正因為一枚小小的玉墜全部糾結在一起,重複纏繞,她想不出答案。
然而。
雙獾,雙歡。
他不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回到秦宅的時候,已是傍晚。
竈披間那處煙火氣正濃,應當備好了晚膳。
秦遙換了身衣服,安靜坐到桌邊拿起筷。一桌子佳肴豐盛得很,然而因為心事,原本平日裏吃得就不多的人,今天的胃口卻是更小了。
秦越這一頓吃得也算不上好。
他和傅芸已經好幾天沒有說過話了,如今兩人同在一張飯桌上,隔着距離,依舊尴尬。
餘光裏的人影模糊,他心虛地朝那個方向瞥了一眼,就又看到母親消瘦的面容。即便快速移開視線,那線條模樣依舊能夠清晰在眼前描繪,平添幾分脆弱。
那直白的脆弱是他的親眼所見,卻又無法不通過他單純的臆想不斷擴大,不斷加重,不斷敲擊在他本就溫熱的那顆心上,敲擊出郁悶,敲擊出絲絲悔意。
他感到煩躁,突然沒了胃口。
心不在焉地随手夾了幾根菜到跟前,翠綠的青菜葉貼着瓷白的碗底,泛着油光,很快變涼。
他垂下眼,就看餘光裏有人站起來。
大概是又覺得身體不大舒服,傅芸提前離席了。身後的丫鬟上前扶住她,配合着她的步伐,緩慢走出去。
直到打開門,人們才意識到外面下起了雨。
微風挾着細雨斜斜飄散入回廊,那丫鬟接過傘撐開,攙着傅芸走出頭頂房檐的遮蔽。
明明是春日昏沉燈火下的雨夜,看起來卻蕭瑟如暮秋。
那道瘦削的背影像是晚風中一片枯黃的樹葉,連接着樹枝簌簌顫動,似乎一個不經意間,就會随時凋零。
秦越的目光注視着漸漸遠走融進黑暗的兩人,他的心此刻仿佛也陷入了迷茫的黑暗中。
難道,真的是他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