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秦越和傅芸陷入了冷戰。
長久的隔閡終于積累成一座山,橫亘在母子二人中間。
連續幾天,秦越都呆在畫室裏不肯出來。傅芸冷眼看着那扇緊閉的門,什麽也沒說,壓下嘴角便轉身離開了。
而溢滿陽光的房間裏,秦越垂頭凝視着眼前一片空白的紙張,卻是什麽也畫不出來。
常言道“幾家歡喜幾家愁”,可在秦家這麽個大家子裏,早已是各有各的歡喜,各有各的哀愁。
那邊人人都知道平日裏不茍言笑的三姨太和小少爺大鬧了一場,這廂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六姨太齊芳卻是剛剛下床。
丫鬟采蓮正憑窗獨坐在自個兒房裏,腦後的長發全部束成一根麻花辮,搭在她微微伛偻的背上。聽到消息,她忙回過神,快速将手裏的镯子放回錦盒收起來,匆匆趕了過去。
“都說春困秋乏,這春天來了,真是愈發讓人打不起精神,困倦得很。”
齊芳說着,又掩唇打了個呵欠。
她懶洋洋地走近梳妝臺,軟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下,悠閑瞧了瞧着鏡中的自己,任由身後的人兒為她打理長發。
采蓮擡起把着梳子的右手,就這麽一路安然順至發尾,落下又返回,白淨的一截手腕從袖口鑽出來,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看起來有些空落落。
“下個月就是老夫人的壽辰,你這兩天回去找一趟哥哥,看他那邊有什麽好作壽禮的,咱們差不多也可以開始備起來了。去的時候,順便把我上次買的補品一起帶上,左右算不上多少錢,叫他們不必惦念。”
“是。”
“下個月秦笙也會回來。聽老爺的意思,是要将那盛家小姐也請來,你吩咐廚房,讓他們多準備些菜式,笙少爺愛吃蘇幫菜,那幾個地道的,是一定要有的。”
“是。”
齊芳說着,不由傾過身向前貼近鏡面,左右端詳起自己的臉龐。
身後的采蓮于是安靜收回手,垂首恭立在原地。
鏡中的人影如此清晰,齊芳側過臉,擡手輕輕撫上眼角,凝神細看,依舊看不出什麽歲月的痕跡。
明明也是跟那些姑娘差不多的年紀。
她的視線停留在指尖,看得仔細,看得入迷。
怎麽偏偏就讓自己給困在這兒了呢?
“小姐,咱們今天可還是要去見秦三少?”捧起手裏的油蠟紙袋,流莺邁着小碎步,一路跟在盛珠珠身側。
“不是去見秦三少,是去見藺相思。”盛珠珠糾正她。
“那藺相思可不就是在秦三少那兒麽?”流莺小聲嘟囔道,“小姐,咱們這一個月,可都去了五六趟了。”
聽出小丫頭語氣裏的些許不滿,盛珠珠撇過頭,調笑着開口:“怎麽?吃味啦?”
“倒也不是,”流莺沒有底氣地反駁,“只是你對那藺相思也忒好了,好的沒理由。”
說着,她一個跨步,半攔在盛珠珠跟前,一本正經道:小姐,怎麽着那都是別人家的丫頭,你對她再好,都做不得數的。”
言下之意,丫頭還得是自家親,別人家的,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盛珠珠被她逗樂了,故意反問:“怎麽就做不得數了?”
“哦,我知道了。”盛珠珠随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的意思是,這些東西買來我都應該給你,才算得上‘用之有道’,對不對?”
知道自己被揶揄,流莺皺着張小臉,轉身看向早就繞過她走在前頭的盛珠珠,難為情地在原地跺了跺腳,又趕忙追了上去。
“哎呀,小姐!”
盛珠珠走到半路,突然反應過來什麽,又折回去幾步。
她睨了眼面前停靠的熟悉車輛,彎下身對上駕駛座旁敞開的車窗,年輕小夥正架着一只胳膊昏昏沉沉打盹兒,她擡手敲了敲車身,看對方迷迷糊糊轉過眼,輕笑着開口。
“這不是司機小陳嗎,大白天的,怎麽瞅着這麽沒精神?”
沉浸在綿延困意中的小陳勉強撐開幹澀的雙眼,終于在模糊的視線裏認清了來人,意識陡然間回籠。
“盛,盛小姐……” 他結結巴巴開口。
盛珠珠沒有應,只是問:“你們少爺呢?”
“少爺……少爺去了前面街拐角的茶莊,還沒回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裏緊張個什麽勁兒。
盛珠珠聽罷“嗯”了聲,似帶思量,繼續開口問:“你們一會兒去哪裏?是要回去麽?”
小陳點點頭。
盛珠珠頓時樂了。
“正好。”她說,然後在小陳茫然的目光下直起身子,對流莺開口道:“把我的東西都放上去吧。”
不明就裏的兩人同時看向盛珠珠。
“怎麽?”被視線包圍的某人左右對上他們的目光,從容應道,“順路啊。”
“小姐,”流莺輕輕拽過盛珠珠,瞥了眼小陳,頗有些警惕地附上一句耳語,“咱們有司機啊。”
“嗯,我知道。”盛珠珠自然點點頭,并不在意她的話,“正好,你去跟他說一聲不要等我們了,讓他自己先開過去。”
“啊?”流莺徹底不明白了。
“ ‘啊’什麽‘啊’?”盛珠珠輕手敲了她一記頭栗,“叫你去就去,這麽磨蹭,你家小姐的寶貴生命都浪費在你身上了。”
“哦……” 擡手摸了摸腦袋,流莺委屈巴巴放下東西,乖乖聽話轉身走了。
留下盛珠珠在原地,望了眼她的背影,無言笑着搖了搖頭。
“盛小姐,上車吧。”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下車的小陳殷勤打開了後車門,正立在一旁等候。
盛珠珠看他不敢擡頭的緊張模樣,不由問:“你怕我?”
小陳身子一抖,頭埋得更低,連忙否認:“怎麽會呢。”
這可是明明白白的正牌未來少奶奶,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盛珠珠聽罷,不甚在意地撇開眼,轉身要上車。
彼時,馬路對面一位穿着靓麗的小姐正急匆匆跨向這頭,她大步生風,腳下的高跟鞋踢踏作響,可惜束緊的衣裙到底還是耽擱了她的步伐,她索性停下來,氣急敗壞朝前方大喊:
“陳顯耀,你混蛋!”
就因為這句話,盛珠珠停了下來。
一個沒有故事的陌生姓名,究竟可以被人記憶多久?
盛珠珠其實很少會再想起那個沉悶午後所看到的一切,她更多的,是被另一段記憶糾纏,殘酷直白的結局使她忘了回顧,究竟一切是從何開始的。
那個氣急敗壞的女人還在原地叫嚣,男人不回頭的背影更激怒了她,她俯身脫下一只鞋,用力朝前扔出去。
“陳顯耀,你給我回來!”
回應她的,是男人舉起的右手,在空中随意擺了擺,和一只躺在地上的,仿佛被主人遺棄了的白色高跟鞋。
他還是沒有回頭。
風吹起女人垂落在兩頰邊的發絲,不斷在她眼前輕晃,她狼狽地踩在另一只腳上,輕聲咒罵了句:“王八蛋。”
四周不乏有圍觀群衆在竊竊私語,她單腳跳過去把鞋穿上,立定好叉着腰又是一聲吼:“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吵架啊?”
衆人化作三三兩兩,皆識趣散開。
其中有坐在車裏安靜看完整場戲的某家少爺,枕着雙臂從窗口看出去,不鹹不淡道:“诶?原來那就是陳二當家的?瞧着倒是儒雅風流。”
知道些內情的同伴冷嗤一聲,不屑反駁:“儒雅風流?我看是假儒雅,真風流。”
盛珠珠安靜站在原地。
她眼角的餘光瞥到一個身影,那身影離她越來越近,然後徑直從她身後走過。
女人的吵鬧,群衆的私語都沒能讓她看過去。
直到感覺那人走遠了,她才轉過頭,悄然回望。
男人穿着一身藏青色長衫,身姿挺拔,步履悠閑,在一片匆匆的人群中很是顯眼。
多少人與他擦身而過,無聲融入背景中。
而她知道的,從始至終,只有一個名字,和一個背影而已。
等了好一會兒,秦笙還是沒有出現。
“你們少爺說了什麽時候回來麽?”盛珠珠忍不住問。
“沒,沒有。”小陳不利索地回答,瞟了眼後視鏡,小心翼翼發問,“要不,我過去看看?”
“不用了。”重新靠回椅背,盛珠珠有些不耐煩地說。
尴尬地咳了一聲,小陳望了眼窗外,見沒有來人的痕跡,遂又很快鼓起勇氣,“您要覺得無聊的話,要不,我給您唱支小曲兒?”
“……不用了。”盛珠珠默默看向窗外。
坐在前座的流莺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沉默即是回應。
“少爺!少爺回來了!”猝不及防的一聲喊喊得流莺有些發懵,她看小陳飛快下了車,後門被人打開,她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到了車外男人冷淡的問話。
“你怎麽在這兒?”
汽車平穩駛在路上,流莺屏住呼吸坐在前頭,一聲大氣兒也不敢出。
“你的司機呢?”
“有事,我讓他先去了。”
如此蒼白的理由讓流莺忍不住默默低下了頭。
“放心,我是去看相思的。”盛珠珠說着擡手配合整理起那幾個袋子,油蠟紙的折疊聲響充斥在安靜的空間裏。秦笙瞥了眼那一堆東西,說:
“你以後能什麽也別帶嗎。”
盛珠珠手裏的動作一停,轉過臉問:“為什麽?”
“我們那兒不缺。”
盛珠珠聞言發出一聲嗤笑,“我這是給相思的,跟你有什麽關系?”
“與我無關,”秦笙移開視線,淡淡回應,“與藺相思有關。”
“可你想過她嗎?”
“她不需要這些。”
“一廂情願的補償,”男人不急不緩道,寥寥幾字,卻是一開口就壓在了盛珠珠的心上,“只是自我救贖的借口而已。”
汽車行了一路,裏面坐着的人也就沉默了一路,那些個被放置在一旁的“好物”,無聲堆在角落裏,似帶嘲諷。
一廂情願的補償,不過只是自我救贖的借口。
如此而已。
謝謝各位收藏的小天使!強烈建議大家先攢幾章,過段時間一口氣看。
我自認為文章線索還是蠻多的,斷着看容易捋不清,比如,你們還記得采蓮出現在哪一章嗎?你們還記得陳顯耀是誰嗎?
當然,這一切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我更的太慢了,對不起(捂臉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