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沈望春擡起頭,看着樹梢那一簇雪白的梨花,目光茫然,他心髒正脹得發疼,那些聲音在他的腦海裏呼嘯,質問他為何不把蕭雪雎留下?
他如何能把她留下?
年齡大一些的道友看着沈望春這副模樣啧了一聲,這世上愛而不得的人到處都是,他還年輕,等過兩年就明白了,就算一輩子都不能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也都是很正常的,不必太過傷懷。
“她為什麽不喜歡我?”沈望春不知道是在問誰。
旁邊的道友嘆了口氣,問他:“她為什麽要喜歡你?”
蕭雪雎為什麽要喜歡他?
她是青霄宗長陵劍尊首徒,是修真界年輕一輩的魁首,是金光燦爛氣勢雄渾的萬裏朝陽,是懸在天上的皎皎明月。
沈望春呢?
他天賦普通,修為一般,家世平平,好像沒一樣能在她面前拿出手。
“我……”沈望春越想越覺得沒希望,到最後只憋出一句,“我長得比唐雲承好看。”
“……”道友沉默了,長長嘆了一口氣,點評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真是一點數都沒有啊。”
沈望春按着發疼的額角,靠在樹幹上,默然不語,這場歡樂的宴會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散了,四周的道友也早去瞧其他的熱鬧,最後這裏只剩下沈望春一個人,他拍了拍腦袋,搖搖晃晃地走出這座庭院。
回去的路上,沈望春在心裏安慰自己青霄宗不是一天建成的,這牆角也不是一天就能挖成的。
蕭雪雎今日只是無視了他,總好過親口拒絕他。
待他來日得到奇遇,修得神功,定要讓蕭雪雎對他刮目相看。
深藍的夜空中只剩下一輪弦月,蒙着淡淡的光暈,四周寂靜無聲,眼前的巷子幽深而寂靜,好像永遠都走不到頭。
沈望春腦子裏全是蕭雪雎從他身邊走過的影子,他在這條巷子裏轉了大半個時辰,總算是察覺到此處的異常,這什麽巷子這麽難走?
他敲敲腦袋,想讓自己能更清醒點,驀地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陰恻恻的冷笑。
真見鬼了?
沈望春渾身一震,頓時精神萬分,這是上天覺得他與蕭雪雎緣分未盡!
他連忙轉過身,見一個男子的身影正向他靠近,沈望春一眼認出對方,說實話,不如見鬼。
他眯了眯眼,叫了一聲:“唐雲承?”
唐雲承,明虛門的少主,蕭雪雎的未婚夫。
他生得一點不醜,他五官周正,劍眉朗目,溫潤如玉,若不是他早與蕭雪雎有了婚約,追求他的女修怕是早就排滿白鳳山下的長街。
“你知道我?”唐雲承手中拿了一柄折扇,上面畫了兩只張牙舞爪的靈獸,沈望春認不出那是個什麽東西。
他向沈望春緩緩走來,點着頭道:“很好,既然知道我,還敢在雪雎面前胡言亂語,你是一點沒把我放在眼裏啊。”
這話說的很沒道理,沈望春笑道:“本公子要是沒把你放在眼裏,又怎麽會看到你?”
“嘴皮子倒是利索,就是不知道你的功夫是不是一樣利索?”唐雲承邊說邊搖了搖手上的折扇。
沈望春心說這也不熱啊,裝什麽呢?然後他就看到那扇子上的靈獸竟然活了過來,從那扇子上一躍而出,變成兩只草廬大小的巨獸,低吼着向沈望春撲來。
沈望春驚呆,他還沒見過這種的,趕忙抽出随身佩劍,舉劍格擋,只是以他那三腳貓的功夫,實在為難,見到情況不妙,沈望春想要遁走,可唐雲承早已在四周布好結界,他無路可逃。
沒過多久他一個失手就被靈獸撲倒在地,靈獸張着血盆大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沈望春甚至還有閑心去想,都這個時候了,他的奇遇也該來了吧!
唐雲承一步一步走來,随後他一腳重重踏在沈望春胸膛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氣,低頭看着腳下面容扭曲的沈望春,唐雲承心中的郁氣總算消散了幾分。
今年這場大比他沒能打過蕭雪雎也就算了,居然還敗給了那個叫秦弈的野小子,以至于像沈望春這種貨色都敢來挑釁他。
想到這裏,唐雲承面色愈加陰沉,出聲譏諷道:“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你是什麽身份,也配喜歡雪雎?”
沈望春心想,憑他的姿色,他要是照了自己,可能是要更驕傲的,但唐雲承腦子不好,這話暫時不能對他說。
唐雲承不知他心中所想,将手中扇子一搖,兩只靈獸立刻乖乖跳回他那扇中。他俯下身,合上扇子,對着沈望春揮去,一道銀光閃過,沈望春手腕登時傳來一陣錐心劇痛,他倒吸一口涼氣,想要看看手腕怎麽了,卻發現自己的雙手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人貴有自知之明,沈望春,你這麽個廢物,憑什麽敢到雪雎面前胡言亂語?”唐雲承轉動手中折扇,冷笑不停,“癞□□還想吃天鵝肉?別做夢了!”
他正要直起身,忽見沈望春深藍色的衣襟裏露出雪白的一角,唐雲承雙眸微微眯起,用扇子把那抹白色挑了出來,是那日在浮圖塔中,蕭雪雎送給沈望春的帕子。這是蕭雪雎唯一送給他的東西,他沒舍得用,一直小心放在懷中。
唐雲承明顯也認出了這張帕子的前任主人是誰,他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陰雲密布,好似可以滴出水來。
他冷聲道:“今日我就來告訴你,有些人不是你能招惹的。”
話音落下,他折扇一揮,又挑去沈望春的腳筋,這還不是結束,随後唐雲承的掌心聚起一團白光,對着沈望春的下腹狠厲拍去。
沈望春恍惚間好像聽到自己丹田發出窸窸窣窣的微小聲響,漫出一片蛛網一般的裂紋,然後在那片盛大的白光中轟然破碎,靈氣從他的體內不斷地湧出,很快就歸眼前的這片天地,任憑他用盡全力,再也抓不到一絲一縷。
唐雲承看到眼前狼狽凄慘的沈望春,勉強滿意,他收回手,警告沈望春道:“下次再讓我看到你用那種惡心的眼神看雪雎,我就把你這對眼珠子給挖了,我說到做到。”
尖銳的疼痛遍布沈望春的全身,仿佛有浸過劇毒的冰冷木刺順着他的血液流淌,将他的血管劃破,又刺進他的骨頭裏。沈望春眼前模糊一片,大腦幾乎無法思考,他隐約感覺自己的魂魄正在出竅,根本聽不清唐雲承對他說了什麽,總歸不會是什麽好話,不聽也罷。
許久後,唐雲承終于大發慈悲松開了踩在沈望春胸口上的那只腳,沈望春蜷縮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痙攣,鮮紅的血從他的四肢流出,他張着嘴發出嗬嗬的喘息,像是在拉一只快要散架的破風箱。
月華如水,無聲映照慘淡人間,過往的許多畫面在沈望春的眼前閃現,他似乎聽到唐雲承又叫了他一聲“癞□□”。
他是只癞□□嗎?
也許吧。
現在還是一只被挑去了手筋腳筋,廢去修為的癞□□。
唐雲承說他是癞□□,可他自己為人虛僞狠毒,心胸狹隘,比起蕭雪雎,又何嘗不是一只癞□□呢?
瞧着依唐雲承今晚這個架勢,他可能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他想起春天裏岳陽城滿城紛飛的楊花,想起幼年時候從他手中滑落的那支小木劍,又想起試劍臺上蕭雪雎的最後一式,流光簌簌,花落滿身……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微小的弧度。
“你笑什麽?”唐雲承問他。
都這個時候他居然還能笑出來,怕是傷到了腦子?
沈望春掀開眼睑,回望唐雲承,他決定死前也要過把嘴瘾,冷嘲道:“本公子瞧不起你。”
唐雲承被沈望春逗笑了,笑完後呸了一聲,輕蔑道:“你瞧不起我?你有什麽臉瞧不起我?”
他将那張帕子在沈望春的眼前晃了一晃,随後那帕子就在跳躍的火光中化作灰燼,落在沈望春的臉上,只是晚風一吹,散的無影無蹤,什麽都沒有留下。
唐雲承笑起來,他的笑聲越來越大,沈望春聽得難受,好像這條巷子裏有千百個唐雲承在一起發笑。
他閉上眼睛,實在不想看到唐雲承這張醜惡可憎的臉。
或許是怕髒了自己的手,沾染上因果,唐雲承最終沒有要沈望春的性命,他把他留在那條走不到盡頭的巷子裏。
聽着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沈望春徹底失去意識。
許久以後,他清醒過來,天還未亮,眼前的巷子露出本來的面目,原來他再往前走個三步,就能看到這條巷子的出口。
只是他到底沒能走得出去
沈望春疼得整個人都麻木了,他艱難地從地上坐起來,身邊是一灘灘粘稠的血,映着月光,緩慢地幹涸。
沈望春低頭看着身上各處的傷口,默默安慰自己,只是被挑斷了手筋腳筋而已,只是被廢去修為而已,沒關系的,沒事的,故事裏的主角們都有過被惡毒炮灰打壓的經歷,馬上就有奇遇讓重頭再來。
就算他成不了主角,從此斷了修仙之途,他還有幾十年的時光可以揮霍。
沒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