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想看她笑
想看她笑
難得的周六,謝煜卻起了個大早。
一晚上斷斷續續的夢境折騰的他就沒怎麽睡踏實,黎明的時候好容易才有了點困意,又被馬路上一輛接一輛呼嘯而過的渣土車碾的連個渣渣都沒剩下。
托他爺爺昨晚那番話的福,他懷着負罪和愧疚之心夢了一晚上郝萌,又是夢見她騎車買藥被車撞了,又是夢見她被她爺爺奶奶當衆難堪。
血氣方剛的青春期男孩兒夢見個姑娘很正常,問題是他夢見這姑娘既不是旖旎豔麗、不可描述的夢境,也不是浪漫粉紅、偶像劇一般的劇情,而是……飛來橫禍、路見不平?
這夢還是不要給鐘辰他們說的好,省的到時候淪為被嘲諷的對象。
爺爺一大早天還沒亮就出去打太極去了,謝煜在床上躺到七點多也實在是躺不住了。他起床洗了把臉,走到客廳,看了眼桌上爺爺準備的那個“四不象”三明治,感動之餘,拿起來剛想咬,又突然覺得保險起見還是應該搭配一碗熱乎的豆漿。
事實證明,他還是很睿智的。
誰能想到有一天三明治裏居然會吃出豆腐乳來,而且還是那麽大的一坨。
一口下去,像啃了一大口放潮了的鹽,齁鹹的滋味迅速在口腔化開,謝煜整張臉都擰的變了形,舌頭也被鹹到仿佛失去了知覺。端起小吃攤桌上還冒着熱氣的豆漿“噸噸噸”的豪飲了幾口,齁鹹的味道是有所緩解,可滾燙的豆漿順着食管一路流進胃裏,燙的他險些以為自己飲下的是口岩漿。
這麽一折騰,腦袋裏最後一點睡意算是徹底灰飛煙滅了。
舍命吃完早餐,謝煜結了帳,準備往回走時碰見了折騰的他一晚上沒睡好的人。
太陽撥開雲霧,陽光從人行道的樹葉縫隙中洩下,灑在女孩兒身上,蓬松的丸子頭、額角鬓邊毛絨的碎發被襯的閃閃發光。
只是換了個發型、換了身衣服而已,卻已經美的叫人挪不開眼。
此刻,她正費力的扛着袋面粉,跟在一位牽着一只泰迪的老奶奶身後,一步一步走的艱難又蹒跚。
別多管閑事,很麻煩的。
大腦是這樣指揮的不錯,可……
手腳卻仿佛有了自個兒的意識,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面粉已經扛在了他的肩頭。
沾着面粉卻并不顯狼狽的臉往自己跟前湊了湊,她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鏡,驚訝道:“謝煜,你怎麽在這兒?”
宕機的大腦在她這句問話後終于又開始重新運轉,可剛啓動的腦子到底是不太好用的,一句“因為我也住這個小區啊”,瞬間将氣氛拉高了兩個尴尬度。
好在,郝萌并不在意這些,依舊真誠的跟他道了謝:“謝謝,不過,你還是給我吧,你手還沒好,別再傷着了,而且你衣服是黑色的,一會兒再沾上面粉了,到時候不好洗。”說着,她伸手就要來拿謝煜肩上的面粉。
謝煜微微側身,拂開她伸來的手,“快點帶路吧,怪沉的。”
什麽叫狗咬呂洞賓,謝煜算是有了切身體會。
他勤勤懇懇、辛辛苦苦、默默無聞的扛着這袋二十斤的面“吭哧吭哧”的給人家送到五樓,結果那狗一路都在沖他龇牙咧嘴的狂吠,就跟他是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人似的。
“小夥子,你別介意啊,我們家旺財比較認生,它平時不是這樣的,它一向都是很乖的。”
接過張奶奶遞來的水,謝煜嘴上說着沒事,心裏卻在想:得了吧,泰日天能有多乖。
下一秒他臉就被打的啪啪作響。
前一刻還在他面前張牙舞爪、龇牙咧嘴的狗子,下一刻就賣着萌卧在了郝萌腳邊,還撒嬌般的滾倒露出肚皮發出“哼唧哼唧”的聲音求撫摸。
呃……
謝煜看傻了眼。
只見過人有兩幅面孔,沒想到狗也有。
連吃帶拿的離開張奶奶家,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了。
出了樓門,見郝萌道了謝轉身就要走,謝煜急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你這就走了?”
“不然呢?”郝萌眨巴着眼,下一秒她反應過來,恍然大悟的“噢”了一聲。噢完,掙開謝煜的手,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沒摸出一張紙巾來,略顯尴尬的擡頭暼了眼謝煜,擡手幫他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面粉,無奈道:“只能先幫你弄成這樣了,剩下的你自己回家擦擦吧。”
謝煜無語:“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吞吞吐吐不是他的作風,他索性直接挑明,“謝謝你昨晚那麽大老遠的幫我去買藥,你等下有沒有時間?我請你吃個飯,就當答謝了。”
郝萌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不準拒絕我!我知道你心裏可能壓根兒沒把這當回事,可你畢竟對我……”女孩子的臉面比較薄,這種事還是別當面說了。想到這兒,謝煜含糊的将話尾嗚咽過去,随即又正色道:“……那什麽,我最不喜歡欠人人情了,太麻煩了,更何況還是欠你的,你就讓我用頓飯還了吧,不然我心裏老是不踏實。”
什麽叫“更何況還是欠你的”?
這話聽着好像哪裏怪怪的,不過郝萌也沒打算糾結這個,她現在只想擺脫謝煜,因為她一會兒是真的有事。“我等下有點事,要不咱們改天吧?”
“不行,就今天。”謝煜的語氣堅定的連一絲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你能有什麽事兒啊。”
郝萌:……
真是純純無語,我還不能有點自己的事兒了?是你要請我吃飯、你要答謝我,怎麽你跟個大爺似的?這哪兒有一點答謝人的态度啊。
盡管郝萌此刻心裏憋了一萬句想吐槽的話,但礙于同桌情誼,她也只是不自在的笑了笑,繼續好言相勸對方:“我是真的有事,我要去配副眼鏡。原來的眼鏡不是被你踩壞了麽,現在戴的這副是備用鏡,度數跟不上,我現在根本看不清。所以,咱們改天再約吧,改天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叮咚——太乙路站到了,要下車的乘客請盡快從後門下車,帶好個人物品,防止丢失,下車時請注意後方來車……”
郝萌扭頭看了眼倚在自己肩頭睡的正香的某人,無奈的、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故意提到那副被踩壞的眼鏡,是想喚醒某人的愧疚感從而放自己一馬的,誰能料到,她的話居然更堅定了對方非要跟來的決心。
“既然這樣,那我更應該要陪你去了。你的眼鏡是被我踩壞的,我必須得負起責任。”
郝萌扭頭看了眼謝煜,一陣無語。
不是說要來陪她配眼鏡麽?不是說要負起責任麽?話說的倒是铿锵有力、義正言辭,結果一上車沒兩站路就倒她肩膀上睡着了,叫都叫不醒,他們現在已經坐過站二十多分鐘了好不好!
盡管周遭環境嘈雜,有一段路颠簸的就像碰碰車一樣,謝煜卻依舊踏踏實實的睡了個好覺。
等他終于睡飽打着哈欠起身時,他驚訝的發現車廂裏除了他們和司機外已經沒什麽人了。他揉了揉眼睛,扭頭問郝萌:“咱們這是到哪兒了?”
郝萌暼了他一眼,揉着發酸的肩膀,邊活動胳膊邊回答:“下一站終點站。”
語氣有些哀怨,謝煜聽出來了,他趕忙道歉:“對不起啊,我睡過頭了,你怎麽也不叫我一聲?雖然我知道你是因為……”
“停。”郝萌耐着性子打斷他的長篇大論,深吸一口氣,努力的擠出個微笑來,“沒事,坐過站而已,不算什麽事,咱們再坐回去就行了,走吧。”
郝萌:求你了,大哥,閉上嘴快點走吧,別廢話了,再廢話下去我怕我真的忍不住要罵你。
謝煜:哦豁,瞧我說什麽來着。她就是故意的,故意不叫醒我,好讓我跟她能多一點時間相處。在我即将戳穿她的前一秒打斷我,啧啧啧,女人吶,可真是心思深沉啊。
本來只有不到半個小時的路程,卻因為謝煜多折騰了兩個鐘頭。
好容易到了眼鏡店,郝萌還以為一切終于可以結束了,誰料,這才只是個開始。
“欸,我說,你為什麽不配副隐形眼鏡呢?你顏值本來就不出衆,框架一戴更不好看了你知道麽……”
“同桌,你多少度?……豁,五百多,哎,那你摘了眼鏡豈不是跟瞎了一樣?”
“欸欸欸,同桌,你是怎麽近視的?不會是看書看的吧?……什麽?看動畫片?哈,我小時候也特愛看,欸,數碼寶貝你看過沒?我小時候超喜歡巴達獸,你呢?啧,那為啥我眼睛好好的?嘿嘿,不愧是我,連眼睛都生的這麽與衆不同……”
從進店到驗光,謝煜的嘴就一直嘚啵嘚的沒停過。
郝萌不煩人家店員小姐姐都煩了,“我說小姑娘,能不能麻煩你讓你男朋友稍微安靜一點,他話實在是……太多了。”
郝萌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你誤會了,他不是我……”
“欸欸欸,你快試試這個,這個肯定好看!”郝萌話音未落,人就被謝煜扯到了一邊,鼻梁上的鏡框被人拿走,下一秒又被人架上了另一副鏡框。
世界像加了層厚重的、模糊的濾鏡,一片朦胧中,謝煜的臉卻漸漸清晰起來。
他在靠近。
他在……越靠越近。
視線挪不開了,安穩的呼吸變的有些紊亂。
郝萌剛想擡手推開他,就已被對方制止。
“別動。”謝煜按着郝萌的肩,湊近,認真端詳了一下自己挑選的鏡框,滿意的點點頭,“嗯,還是這副好看,我就說嘛,我的眼光差不了,這比你剛挑的那副黑框好看多了,欸,你一會兒就買這副吧。”
“哦。”郝萌不知所雲的應了一聲。
謝煜松開她,“欸,你渴不渴?想不想喝飲料?我去給咱買。”
郝萌顯得有點木:“哦,好。”
“想喝什麽?奶茶?可樂?橙汁?熱的還是涼的?”
郝萌按着不聽使喚的心髒,低頭移開目光,平穩了一下呼吸,答道:“都行。”
“都行?好吧。”
郝萌擡頭,目送着謝煜的背影一步步由清晰到模糊,直至消失在視線中。
“咳咳……”店員小姐姐屈指敲了敲櫃臺,“……我說小姑娘,你男朋友只是去買個飲料,又不是不回來了,至于瞧的這麽入神麽。怎麽樣?選好要哪副鏡框了嗎?我看吶,你現在戴的這副就很不錯,你男朋友眼光挺好的,今年就流行這種金絲半框的,要不就這個吧?”
郝萌轉身,禮貌般的朝她笑了笑,解釋道:“姐姐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只是同學。”
“是嗎?”小姐姐連忙道歉:“哎呀,抱歉,抱歉,我還以為你們是對小情侶呢,其實你們站一起挺配的……”
郝萌微笑着,溫柔的打斷她:“請你不要這樣說,他是有女朋友的,這樣說對人家不好。鏡框我選好了,還是要我剛選的那副吧,麻煩你了。”
店員小姐姐有些尴尬,“哎,好嘞,你在這兒稍微坐坐,喝點水,馬上就好。”
“嗯,好的,麻煩你了。”
店員小姐姐拿了鏡框轉身走進制作間,偌大一個店裏,就剩了郝萌一個人。
眼角餘光暼到旁邊櫃臺上鏡子裏的自己,郝萌轉身,走到鏡子前瞧了一會兒,擡手将鼻梁上的鏡框緩緩摘下。
低頭摩挲着手裏的鏡框,沉默了一會兒,她又像突然做了什麽決定般,拿着鏡框向制作間走去。
謝煜這一走就是好半天的杳無音信。
郝萌戴着配好的眼鏡,在店裏左等右等等不來人,出了店門,剛想找個信號好點的地方打給他問問,結果剛一轉彎,就看到了街對面奶茶店門前公共座椅上生無可戀癱坐着的謝煜,以及他對面坐着的那個粉雕玉琢的……小豆丁。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沒有聽衆的原因,郝萌一來,謝煜立刻就滿血複活了。
“……當時我正在買奶茶,店員遞給我一杯,說另一杯還需要稍微再等等,我說行,然後我就把那杯接過來拎手上,我擱那兒低頭正玩手機呢,突然就覺得這個手裏的奶茶在動。我低頭一看,這個小家夥正扒着我的奶茶偷喝呢,我就問了她一句\'你媽媽在哪兒\',她四周看了看,哇的一聲就哭了。你是不知道,當時周圍好多人都聚了過來,任憑我怎麽解釋就是不相信我,非說我是人販子,有兩個身手敏捷的路人直接上來就給我摁那兒了 ……咳咳……咳……”說到激動處,謝煜還被口水嗆住了,咳的滿臉通紅,他端過桌上的奶茶,在郝萌的勸阻聲裏含着吸管吸了好幾口,緩過來以後才發現自己端的是郝萌那杯,他看了眼郝萌,略顯尴尬道:“……我就只喝了兩小口,要不等會兒我再賠你一杯?”
“不用了……”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麽小心眼兒的人。對了,我剛說哪兒了?”
郝萌耳垂微紅,小聲提醒他:“給你摁那兒。”
“對!有兩個身手敏捷的路人直接上來就給我摁那兒了,就在大夥兒群情激憤要給我報警扭送到派出所那兒的時候,這小家夥總算是開了口,跟大家解釋說自己是迷了路,找不到媽媽了。我也在地上大聲喊,我說我是冤枉的,我是學生,我兜裏有學生證!我跟你說,得虧我今天揣着學生證呢,否則我的冤屈就是跳黃河裏都洗刷不了!”謝煜這頭講的慷慨激昂,扭頭一看,郝萌那頭正忙着幫小家夥擦嘴呢,也不知道自己剛講的對方聽了幾句,謝煜一下子就不爽了,“欸,同桌,你就不好奇後面發生的事嗎?”
不好奇,一點都不好奇。人都已經在這兒了,還有什麽可好奇的?
雖然郝萌是這樣覺得的,但謝煜已經問成這樣了,再不顧及一下他的情緒好像也不太好,于是她只好配合的問道:“好奇啊,後來呢?”
謝煜這才滿意的繼續說下去:“後來啊,民警就來了,可誰知她一看見民警,哇的一聲又哭了,哭着說自己沒幹壞事,抱着我的大腿怎麽也不肯松手跟人家民警走。也不知道她為什麽那麽抗拒警察,我小時候對警察可是崇拜的不得了。人警察沒辦法,只好等她不哭了,用奶茶和棒棒糖哄着問出了她媽媽的名字,又多方聯系到她家裏人,見她那麽粘我,核實完我的身份後,就把她交給我,囑咐我務必要在這兒等她媽媽來接。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冗長的一段故事總算是講完了。
唯一令謝煜不太開心的是,對面坐着的這位聽衆也實在太不專心了。
一會兒幫小家夥擦個嘴,一會兒幫她梳個頭發,一會兒又給她喂口蛋糕,一會兒幫她擦擦裙子上的污漬,簡直……
簡直溫柔的讓人挪不開眼睛。
他喜歡她這樣彎着眉眼淺淺的笑,和她平時總挂在臉上禮貌般的那種笑容不同,這個笑更美、更好看、更有感染力。
再多笑一點吧。
要是以後都能看到她一直這麽笑就好了。
這樣的念頭莫名的蹿入腦海,謝煜自個兒都吓了一跳。
奇怪,她笑不笑關他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