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定是蝴蝶活了
一定是蝴蝶活了
小家夥的家人是二十多分鐘後才趕來接她的。
用民警的話說,他算是開眼了,頭回見着這麽不靠譜的媽。電話打了N多遍才打通,得知女兒的下落後,居然還準備氣定神閑的打完這局麻将再來接人。
民警在電話裏教育了她幾句,結果被一番“哎呀,娃在你們警察手裏我有什麽不放心的,你們可是人民警察,我不放心誰也不能不放心你們吶……”铿锵有力的論調噎到說不出話來。
二十多分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小家夥在幹完了大半杯奶茶、一根棒棒糖、一盤薯角、小半塊提拉米蘇後,又把目光看向了菜單上的冰激淩。
“你吃的已經夠多了,我是不會再給你買的。”謝煜第一時間掐熄了她的小九九。
“我不是想吃。”小家夥義正言辭道:“我只是想看看哥哥你能不能買得起這個,你看,這個好貴好貴呢,上面全是好吃的芒果和草莓,還有一大塊巧克力呢。肯定很貴很貴的,哥哥你不會是買不起吧?”
說是這麽說,身體卻很誠實,說到巧克力時還咽了口口水。
謝煜一眼拆穿她的把戲,冷哼一聲:“哼,激将法對我沒用,你愛說什麽說什麽,反正我不上你的當。”
開玩笑,吃完熱的又吃冷的,吃出個好歹來她家長還不當場手撕了他。
眼見此法無效,小家夥嘴一撇,可憐巴巴、淚眼汪汪的眨巴着眼睛扭頭看向郝萌。
可還不等郝萌開口,謝煜就已經再次出聲喝止:“你,不許心軟!還有你,別再裝可憐了!乖乖給我坐好,你家裏人一會兒就來接你了,留着你的小手段給你爸媽使吧。”
上一秒眼眶裏還挂着金豆豆的小家夥下一秒就給他們表演了個極速變臉,嘴巴一撅,學着大人的樣子把胳膊一抱,瞪了眼謝煜,忿忿不已的吐出四個字:“哼,葛朗臺!”
郝萌沒忍住笑出了聲,在謝煜刀子般淩厲的眼神中又悻悻垂下頭,掐着掌心讓自己不敢笑的太歡。
收拾完大的,謝煜又開始整頓小的,“你個小不點兒居然還知道葛朗臺,你知道葛朗臺是什麽麽?”
“我當然知道啦!”小家夥自信滿滿道:“葛朗臺就是這世界上頂小氣頂小氣的人的代名詞,比如我爸爸,他就是個葛朗臺。”
不用問,這話一定是她媽媽教給她的。
謝煜來了興趣:“你媽還教你什麽了?”
小家夥還惦記着冰激淩的事呢,這會兒自然不會給謝煜什麽好臉色,她白了眼謝煜,扭頭一本正經的教育起郝萌來:“姐姐,我媽媽說了,對女孩子不大方的男人是要不得的,一個男人要是連最起碼的錢都不舍得給你花,尤其是連一份好吃的冰激淩都舍不得給你買的話,說明他是個不太靠譜的人,說明他肯定沒有那麽愛你,跟這種人過一輩子是會吃虧的。”
這話說的也忒意有所指了,謝煜的臉當即就綠的郁郁蔥蔥。
什麽叫他是個不太靠譜的人?什麽叫跟這種人過一輩子是會吃虧的?且不說他跟郝萌是不是那種關系吧,單說這想吃冰激淩的不是你麽?關人家郝萌什麽事?
就在謝煜準備好好糾正一下小家夥略顯扭曲的三觀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焦急中帶着凄厲,凄厲中透着欣喜,欣喜中還夾雜着一絲哽咽的呼喚:“寶寶——”
聽見熟悉的聲音,小家夥也“蹭”的一下從椅子上蹦了下去,邊喊着奶奶邊哭嚎着奔向來人。
祖孫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相擁而泣,上演了一出瓊瑤劇般的重逢,這畫面怎麽說呢?
非但不溫馨,甚至還有點尬。
祖孫倆身後兩米開外,站着一位身材勻稱、穿着打扮都很精致的女人,迎着來往行人的注目,女人尴尬的将頭上不太适宜的棒球帽又往下按了按,擡腳往哭嚎的正起勁兒的祖孫倆跟前挪了挪,提醒他們:“咳咳……媽,哭一哭就行了,快起來,這大街上多丢人吶。你也就兩個小時沒見到她,至于麽……”
女人不勸還好,這一勸老太太哭的更兇了。“什麽叫\'也就兩個小時沒見到她\'?我差點就永遠見不到我家寶寶了!你這什麽當媽的呀,逛個街還能把自個兒女兒弄丢了,丢了還不着急找。哎喲,我苦命的寶寶喲,得虧是被好心人撿到了,這要被哪個黑心肝的拉去山裏賣了,奶奶往後可怎麽活啊~”
女人弱弱的為自己辯解:“那我不着急找不也是因為知道她在人警察那兒麽,再說了,是你兒子說\'晚點去接她也好,權當給她個教訓\'的,怎麽都賴上我了。”
老太太當即就怒了,摸了把臉從地上站起,一手牽着小家夥,一手指着女人怒道:“我也是服了你們兩口子了,一個兩個心比天大!你也看到了,她現在是在警察那兒麽?萬一那小子他起了歹心怎麽辦?!”
“哎呀媽,不會的,人警察都核實過了,人就是個學生……”
“學生怎麽了?那學生幹壞事的多了去了。”老太太激動的打斷她,“你瞧他那個樣兒,肯定不是什麽好學生,還吊着個胳膊,指不定就是跟人打架打的。你們吶,就是把人都想的太簡單了,我不管!從今往後,不準你們再單獨帶寶寶出門,以後出門,要麽把寶寶給我送過來,要麽就把我老婆子也帶上……”
“好好好,媽,這個事咱們回頭再說昂,咱先回家吧……”
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打上“壞學生”标簽的謝煜還在那兒饒有興致的點評這一幕:“啧啧啧,都說\'隔輩親隔輩親\',我今兒算是見識了,欸,你說這老太太是不是也太誇張了點兒,兩個小時沒見嚎成這樣……”
說的正興起,扭頭暼了眼旁邊望着祖孫倆滿臉羨慕、甚至還有些失落的郝萌,一腔的興致頓時像被盆冷水澆透。
謝煜暗叫不妙。
完了,他好像又踩人痛點上蹦迪了。
正當謝煜不知該如何開口越過這個話題時,有個臺階自己走了過來。
“謝煜?”方才還站在祖孫倆身邊尬到手足無措的女人此刻正落落大方、笑意盈盈的站在他們對面,女人打量了眼謝煜,笑道:“你就是謝煜吧?太謝謝你了,這麽一看可真是個帥小夥兒,難怪我家寶寶這麽粘你。”
謝煜和郝萌一前一後的說了聲“阿姨好”。
女人的視線又在郝萌身上轉了一圈,“這位是……”
謝煜指了指郝萌道:“這是我同學。”
女人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光聽這拖的又長、音又拐了幾個旋兒的尾調就知道女人是誤會什麽了,但此刻明顯不是最佳的解釋時機。畢竟在連自家女兒丢了都不不急着找,稱做\'給個教訓\'的腦洞面前,任何解釋都無疑是越描越黑,還是算了吧。
“謝謝你們照顧我家寶寶,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們能收下。”說完女人掏出一個紅包遞給謝煜。
謝煜連忙擺手,“不用了……”
三個字剛脫口而出,女人遞出去一半的手又立刻撤了回來。“我就知道,像你們這些助人為樂的好孩子是不肯收的,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強迫你們了。”
謝煜懵了。
這……什麽情況?
雖然他也根本沒打算收,但……此處不應該先推拒幾個來回的麽?就這麽完了?
女人将紅包揣回口袋,笑容比先前更燦爛了,“謝字到底還是太輕了,我會另外準備一份合适的禮物送給你們的。請你們不要拒絕,你們幫了我這麽大忙,這是應該的。”說完,女人又回頭沖着小家夥喊道:“寶寶,你過來!”
不遠處的小家夥不甚情願的松開奶奶的手,颠颠的跑了過來。
女人清了清嗓,“咳咳,你就那麽傻站着呀?媽媽平時在家是怎麽教你的?”
小家夥撅了撅嘴,雙腳并攏站直,拈起自個兒兩側的裙子邊邊,朝謝煜和郝萌欠了欠身,随後開始了一整套堪比廣播體操般的歌伴舞。擺最後一個比愛心POSE的時候,還邊擺邊碎碎念的道謝:“謝謝哥哥姐姐,你們的恩情甜甜會記一輩子的,愛你們喲~”
四歲多的小娃娃,念的那叫一個順暢,動作那叫一個熟練,表情那叫一個生無可戀,一看就是沒少在家被逼着“勤學苦練”。
女人滿意的看着自家女兒,笑眯眯道:“還有呢?”
還有?
謝煜的眼睛瞪的渾圓。
難不成還有比這更尬的?
小家夥昂頭看了眼自家老媽,撇嘴道:“可是我今天沒帶我的小金豬,要不你借我點兒?”
女人抱着胳膊“哼”了一聲,“我的錢那麽好借麽?高利貸你還的起麽?”說罷又補了句“不準找你奶奶要,你已經不是三歲小孩兒了,自己的事情要學會自己解決”,徹底堵死了小家夥的求救路。
小家夥皺着眉,重重的嘆了口氣,思索了一會兒,伸手摘下自己頭上的兩個蝴蝶發卡,走到謝煜跟前一樣一樣的遞給他,“我們家家訓,不能白拿白吃別人的東西,白欠人家人情,這可是我最喜歡的發卡了,現在給你。諾,這只用來賠你奶茶,這只用來抵提拉米蘇,薯角我實在是沒東西抵你了,哥哥你給我打個折呗。”
謝煜目瞪口呆的捧着那兩個蝴蝶發卡,等她說完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拒絕:“不用了吧,我要這個沒什麽……”
“收下吧,這是我們教育她的一部分。”女人笑盈盈的又遞過來一張黑色的名片,“這個是我先生的名片,如果以後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打上面這個電話就行。好了,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寶寶,跟哥哥姐姐說再見吧。”
小家夥牽起媽媽的手,一步三回頭的瞧着謝煜手裏的蝴蝶發卡戀戀不舍的轉身離開。
母女倆剛走了幾步,就被郝萌叫住,“阿姨……”
女人回頭,狐疑的看着郝萌,“嗯?”
兩人之間隔了段距離,郝萌擡腳朝她們走過去,走到女人跟前站定,這才開口:“您的教育理念很特殊也很創新,我無權置喙,只是有一點我覺得還是給您提個醒比較好。”
女人笑笑,點了點頭,“你說。”
郝萌:“我覺得不論是您還是您家裏人,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最好還是不要給孩子灌輸畏懼警察之類的思想。畢竟人心隔肚皮,人品的好壞也不全寫在臉上,可那身制服下的人,到底是國家審核過的,比起我們這樣的路人來說,在遇到困難的時候總是更值得信任和托付的。您說呢?”
她說的隐晦,女人卻很快反應了過來,“謝謝你的提醒,我知道了,以後我會格外注意的,再見。”
拉着女兒轉身的瞬間,女人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問道:“寶寶,你是不是很害怕警察叔叔?”
小家夥點了點頭,“嗯。”
“為什麽呀?”
“因為警察叔叔會抓走所有不聽話、搗蛋、做錯事的小孩兒,把他們通通關到監獄裏去。”
雖然已經大致猜到教她的是誰,但女人還是問了一嘴:“這話誰告訴你的?”
“奶奶啊。”
女人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每回我調皮搗蛋的時候,奶奶都會說如果我再不聽話,她就打110讓警察叔叔把我抓走。媽媽你不知道,我今天真的差點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寶寶,你奶奶那是唬你的,你快忘掉她教的這些……”
“為什麽?”
“因為她教的不對……”
“我教的怎麽不對了?小粒,你可別教壞寶寶了。”
“媽,明明是你在教壞她好不好?”
“嘿,我怎麽就教壞她了?”
“你怎麽能跟她說\'讓警察把她抓走\'這種話呢?我就說嘛,怎麽寶寶寧願粘着個路人都不願意跟警察叔叔走,敢情是因為你啊。”
“你還好意思說我,上回寶寶問你貓從高處摔下來為什麽不會死,你非說什麽實踐出真知,叫她自己想辦法找答案,結果呢?豆丁的腿到現在還瘸着呢!”
“這怎麽能怪我呢?媽,\'實踐出真知\'明明是你兒子說的好不好……”
小家夥一手牽着奶奶,一手拉着媽媽,聽着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互揭黑底般除了尬之外沒有半絲火藥味的埋怨,蹦蹦跳跳跟只小兔子似的走遠了。
這一幕對郝萌來說,是溫馨且值得羨慕的。有時候羨慕的多了,自己還會有點失落和難過。
“諾。”失落的情緒剛起了個調調,就被謝煜的舉動打斷。
郝萌低頭看着自己面前伸來的那只手掌,以及掌心那兩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蝴蝶發卡,微張着嘴愣了一下,然後擡起頭,有些懷疑的跟謝煜确認:“給我的?”
“不然呢?”謝煜一臉“你怎麽會問這種蠢問題”的表情,見郝萌沒有接的意思,他又道:“我是個男的,你覺得我要這玩意兒有用麽?我要是腦袋上別着這出去,會被人當變态的。”
“其實你可以送給……”
“哎呀,你快拿着吧。”話音未落,東西已經被謝煜蠻橫的塞進了她手裏。
這個時候再拒絕好像不太好。
“謝謝。”郝萌道了聲謝,低頭摩挲着手裏的蝴蝶發卡,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這麽喜歡啊。”看到她笑,謝煜的心情好像也跟着輕快起來。
郝萌笑着看了他一眼,開口道:“我小的時候一直想要一個蝴蝶發卡,就是那種通體銀色、金色的,上面鑲了很多彩色水鑽的那種,差不多這麽大。”說到這兒,她還笑着給謝煜比劃了下大小。
原以為這個話題謝煜沒什麽參與感,誰料他卻接話接的毫無違和感,“我知道,那蝴蝶的翅膀還會随着奔跑跳躍扇動,那會兒班裏可流行了,家裏條件好一點的女生幾乎都有,一只好像要五塊錢,兩只九塊。”
想當年為了給穆語買一對兒蝴蝶發卡,鐘辰不僅霸道的借走了他和韓斌一個禮拜的零花錢,還帶着他們撿了整整半個月的易拉罐,這才趕在六一兒童節當天把禮物備齊。
當時并沒有覺得不對,現在想想,憑什麽啊?他跟穆語不都是兒童麽,怎麽他就沒這待遇?!
“你家裏人沒舍得給你買嗎?”謝煜問的小心翼翼。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在郝萌眼裏看到了一種破碎感。
她笑了笑,雲淡風輕的說:“要是沒買就好了。”
謝煜的心跟着那句輕飄飄的話一齊跌了下去。
他也說不上為什麽,看着郝萌故作輕松的神情,他就是覺得心裏壓抑、難受的要命。
身體的動作比腦子要快的多,下一秒,他已經自顧自的拿起郝萌手裏的發卡不由分說的別在了她腦袋上。
拿第二只的時候遭到了郝萌的躲閃和抵抗,他有些氣急,屈指在對方腦袋上敲了一下,“別動,我手疼着呢!”
這麽說果然奏效,郝萌也不躲了,貓一樣乖乖等着他把卡子卡上。
“好了。”謝煜滿意的欣賞着自己的傑作。
兩只蝴蝶圍在花苞般的丸子頭邊,別說,還挺有藝術感。不愧是他,将來就算考不上大學念個什麽美容美發,那也絕對是技術頂尖人才。
郝萌伸手摸了摸頭上的卡子,“要不還是摘了吧,這是給小孩兒的,我戴有點……”
“走吧。”不等郝萌把話說完,謝煜已經一把拉起她,風風火火的跑了起來。
郝萌一頭霧水的跟着他跑的氣喘籲籲,“謝煜……你要帶我去哪兒?”
謝煜回頭,聲音灌在風裏:“去給你童年加個美顏濾鏡!”
少年的笑容肆意又燦爛,好看的不得了。
被抓緊的那只手,相觸的地方傳來另一個人陌生的、暖暖的體溫。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她看不太清腳下的路,跑的有些踉跄,卻沒有一絲害怕的感覺。
她想,一定是腦袋上的那只蝴蝶活了罷,一定是它撲扇着翅膀飛進了胸口。
否則,她的心跳怎麽會亂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