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無上劫
無上劫
一弟子小跑進楚北岌所在的洞府,伫立在門口,拱手禀告,“師祖,那魔頭又來了。”
他早已見怪不怪,這倆人三天兩頭的約戰,每次都好像要打得天崩地裂,但每次都點到為止,各回各家。
他也從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到現在的無動于衷,但這份淡定從看到門內的景象時煙消雲散了。
只見楚北岌倒在血祭大陣裏,血液從他倒下的地方開始逐漸向外蜿蜒滲透,形成密密麻麻的符文,看上去十分詭異。
這陣形,他曾在一本古籍裏聽過的,說是以施陣者灰飛魄散為代價,調換命格,但沒有現實依據,古往今來從沒有聽說過有人成功過。
正想着,楚北岌忽然撐着身坐起,若無其事問道:“怎麽說?”
弟子第一次見師祖這種駭人的狀态,情不自禁跪下回話道,“群山之巅,說是要跟您決一死戰。”
楚北岌“嗯”了一聲,“知道了。”
決一死戰,不死不休這種話已經說了無數次,但每一次都看着天色漸晚,他說:“走了,回家揍薛衍成了。”
楚北岌看着身下的血陣,殚精竭慮數十載,終于快要鑄成了,也就是說,真正屬于他的時間,快要結束了。
可看見呼嘯的風裏那個伫立的人影,楚北岌控制不住的心情愉悅起來,連腳步邁向他的步伐都帶着輕快。
燕無渡沒有回頭,思考着,怎麽死才算轟轟烈烈。
在九重地獄裏的無數個夜晚,堕魔的反作用起來了,身體仿佛被放在烈火裏,感受皮開肉綻的熱痛,仿佛神魂被一層層刮去。
燕無渡咬着牙,宴見月要他用死來成全神主的大道,說這是注定的命數,可他非要憋着一口氣,就算日日煎熬也不想如了他的願。
他要他死,他偏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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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他成全楚北岌,他偏要跳脫所謂的命數。
可如果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
“等多久了?”
身後楚北岌的聲音夾雜的風聲,聽不真切,仿佛即将被吹散。
燕無渡回頭看他,只一眼,他就明白該怎麽收場了。
如果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如果他一定要死,為什麽不能成全他呢。
他知道楚北岌雖身處高位,但群狼環伺,更是有薛诏野心勃勃要拉他下馬,一個不慎就會堕入萬丈深淵,如果自己必然的死會鞏固他的地位,讓他能一直如同天上高懸的長月,為什麽不成全他呢。
天空忽然烏雲密布,隐隐有暴雨的征兆,冷沉冷沉的一片,感覺立馬要塌到頭頂,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一聲閃電劃過。天空被短暫的照亮了一瞬。
燕無渡問:“你現在什麽修為了?”
楚北岌:“當然是沒有宮主大人你修為高深,也就剛邁入大乘晚期。”
燕無渡了然笑笑,“是嗎?才大乘晚期就原地飛升的修者,掌門您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我已經可以想象到後人對你是何種贊譽了。”
楚北岌一時間有些不解地愣住,“你說飛升?”
燕無渡看向天際,“你的飛升雷劫就要來了,不準備順便嗎?”
楚北岌莫名心如擂鼓,他忽然瞟到燕無渡手腕的枯骨,瘋了般沖上去握住他的肩,臉上一時間詭谲難辨。
“你的內丹呢?”
燕無渡仿若釋然地笑笑,“我要死了。”
楚北岌瞬間臉色蒼白,看向天際要降未降的雷劫,慌張沖下山,“我不能在這裏。”
明明陣形還差一點就形成了,為什麽偏偏在這時候。
第一道雷劫降下,不偏不倚地劈在燕無渡身上,他現在連肉.體凡胎都不是,只是一具空殼,直接劈得他當場吐了一口黑血。
楚北岌悚然回頭,他以為自己遠離燕無渡,那些屬于他的雷劫就不會傷及對方,可誰料那天雷分明是沖着燕無渡去的。
楚北岌只能沖過去揮袖為他立了一道境界,盡量用來抵禦天雷的傷害。
燕無渡有一瞬瀕死之前的恍惚,“這次算你贏了,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九重地獄人心險惡,但我把薛衍成養的太過于天真弱小,必定要受盡欺負,我要你護他周全。”
楚北岌揪着他的衣領,幾乎咬牙切齒目眦欲裂,“你要敢死,我必定屠殺大光明宮,包括薛衍成。”
興許是回光返照的力量,燕無渡亦支撐着抓起他的衣領,“你若敢,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日日出現在你的噩夢裏,糾纏不休。”
當意識逐漸潰散,燕無渡感覺天地的風聲逆着耳廓,倒流會一切的開端。
他在那一瞬間回想起了和許多的人初見,踏風而來救他于火海的宴見月。傀儡月下,神情漠然問他“你不恨我?”的楚北岌。企圖找茬結果被一腳踹飛的容祈。
而所有人都随着瓦解的意識化作一縷風,拂過月神山終年的皚皚白雪,消散于萬頃白梅林中。
*
空明王宮。
容祈集結衆位臣子,展開緊急的商讨,然而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們執着于對燕無渡殺還是留。
因為乾元宗一紙戰令送至,質問其為何私藏禍首,若是心裏沒有鬼,就請将燕無渡交出來,由其掌門道昀處理,若有不從,只能兵刃相見。
容祈收到戰令,手都在抖。
好一個倒打一耙,說的好像不把人交出去就是偏私要袒護他,可是真正要袒護的人,難道不是道昀嗎?
戰令一出,人心所向都是乾元宗,紛紛指責空明王室有私心,就連空明的子明也開始游街表示不滿一下子将整個王室推上風口浪尖。
容祈焦灼地走了兩圈,忽然一道靈光去,他闊步走到案前,提筆寫下一封回書,令人送往乾元宗。
就算要交出燕無渡,也必須勒令道昀當衆将其斬草除根,以免後面生出更多誤會與事端。
就在回書送出去一會,消息很快散開,被容玉知道了,他不顧朝堂秩序,沖上來就質問道:“兄長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連你的師尊也要背嗎?”
容祈頭疼地将臣子們遣散,坐到案前,有些頭疼地扶額,“滾一邊去,別來煩我。”
容祈卻決心恨他争辯到底。
正在二人氣氛緊張到劍拔弩張之時,燕無渡登門,“我回來了。”
他的聲音愉快的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這讓容祈有幾分心虛。
“其實你早就知道我要對你下手是嗎。”
燕無渡思考了一番,“是,我知道。”
原本殺伐果斷的君王第一次有些手足無措,“那您還……”
燕無渡拍拍他的肩,“我那麽多仇人,說到底我喜歡的還是你,所以殺我的這個殊榮,給你了。”
他給容祈一個東西,“這個送你,現在不要打開看,不然就不好玩了。”
容祈接過,那是一根傀儡絲。
燕無渡獲得了傀儡主絲,也間接擁有使用靈絲的能力,可以講自己的一段記憶或者從別人那裏抽取的記憶載入其中。
“記好了,現在不要看哦。”說完,燕無渡朝外面走過去。
城門之下,是黑壓壓一片的乾元宗弟子,他們收到回書,十分迅速地出動了,不僅是弟子們,就連附近得到消息的居民都跑過來看着千載難逢的一刻。
楚北岌從所有人身後走出來,手裏握着那把所有人只在傳聞裏聽見過的神劍,無上劫。
也是傳說當年将燕無渡一劍穿心的神器。
銀白如流水般柔軟的劍身折射了數萬道光線,純粹的白光照進每一個人驚豔的眼裏,劍的主人自八百年前便避世不出,連同這把神劍,衆人也只在口耳相傳中得以窺見一角,如今終于見到道昀提劍的樣子,可謂沒有白活一場。
容祈看着離去的背影,明明手裏是輕若無物的傀儡絲,卻莫名覺得手心灼熱。
他不顧容玉的哭喊,浸入靈力查看傀儡絲裏面的記憶。
只一瞬間他就看遍了視角的一生,因為天資卓絕,幼時被冤枉殺母,少年時被冤枉殺同門,後來被宴見月所救,卻只是進入另一個深淵,被尊敬了一輩子的師父推入九重地獄,堕魔直到被天雷劈死,也沒有洗清所謂罪名。
而他在這裏面充當什麽角色呢?助纣為虐的看客。
容祈忽然瘋了一般沖出去,赤紅着雙眼對城樓下那人喊着:“住手。”
但太晚了,留給他只有滿身飛濺的血滴,淡然看着他的楚北岌,一具頹然倒地的屍首,和圍觀者喝彩的吶喊。
那一瞬間,天昏地暗。
*
燕無渡猛地吸入一口空氣,仿佛溺水者浮出水面,他看到身邊仿佛是在一間石室,他捂着脖子環顧四周,一片空寂,沒有一點人居住過的痕跡。
他浮現了一個念頭:不是?他怎麽還活着?
忽然他對上一雙眼,燕無渡吓了一跳。楚北岌正端坐于榻上,獨自對弈。渾身還有點點血跡,好像剛從戰場下來。
等等?這劇情……
假死,金屋藏嬌,怎麽意外的熟悉?
這劇情走向确定不是《乾元風雲》那個破話本裏面的東西嗎?
燕無渡比起好氣自己為什麽還活着,更在乎他的晚節還能不能保住。
他拉緊衣襟,自衛地抱緊雙肩,“你要幹嘛?”
楚北岌:……
能不能少看點亂七八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