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憶(6)
回憶(6)
牢獄的牆壁四周密不透風,唯一的出口只有那扇被重兵把守的鐵門,鐵門之外是黝黑的走道,不知道走道之外是不是還有熱鬧看守。
楚北岌踱步,思索着怎麽出去。
緊接着,看守的鬼怪忽然跪下,那披着黑熊皮的魔頭去而複返,并遣散其餘人,號令不許一個人進來。
楚北岌皺眉。
對方想做什麽已經顯而易見了。
魔頭闊步進來,撞見那雙一如往常冰冷的淺藍瞳孔,仿佛要将人從頭到尾凍成一座冰雕。
他倒也不生氣,畢竟他喜歡的便是這種冷淡的性子。
“我剛剛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被帶走的那個人和你是一起的,我原以為你方才神情動搖,是因為我寵幸他人的不甘,現在想來,是因為他,對嗎?”
楚北岌眼神一動,開始回想,他很清楚自己不是真正的人,不可能具備人的情緒,更不存在所謂的動搖。
“實話跟你說吧,我帶走那個人實則是在保全你,按我們這兒的規矩,我玩過的美人必須給我的手下們也嘗嘗味,過了今夜,和你一起的那個人就要被千人枕萬人嘗,如果你還想保全他,就自覺跟了我,我不喜歡動粗,你最好自己想清楚。”
楚北岌:“與我無關,請便。”
如果真如那魔頭雖說,自己的情緒由不得自己做主,這令他感到極度不安煩躁,就算燕無渡不死,他也會親手了結他。
魔頭看着他這副不動如山的模樣,上前一步,“你還要我說得更明白一點嗎?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是真的愛……”
他的話戛然而止,低頭一看,腹部穿透一只手,烈烈的黑色火焰由傷口焚遍他的全身。
“愛嗎?我聽過很多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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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火舌飛揚間,照不出他的眉眼,楚北岌譏諷地笑笑,眼中是刻骨的涼薄。
他視線向上,好像在認真回憶,“父皇,母親,皇叔,嬷嬷……還有桑歌的子民,多得我都快記不清了。”
但這些對他或寵愛或尊敬的人,最後會為了成為真正的人,将他的情緒和生命抽去他們口中的愛也只是貪念的演化。
看着他們為了自己的生命争得面紅耳赤,醜态百出,而一扇門之外是被奪走成人資格的暴民。
外面是憤怒的嘶吼,拍打着殿門,裏面是為了奪走桑歌最後一條為人的生命而大打出手的親人。
楚北岌像一灘失去控制的傀儡空殼,被随意丢棄在角落,他頓時覺得好無趣。他們所說的愛好輕浮好淺薄。只有惡意才是最濃烈最深刻的。
所有人都是。
楚北岌受不了“惡”的臭味,他感受胸腔的空洞,閉眼釋放靈府裏的業火,彙聚于指尖。
既然所有人都在惡念裏煎熬,何不幫他們擺脫痛苦,尋找解放。
他火燒三千裏王宮,吓退了前來逼宮的暴民們。在漫天烈火中,聽着那些從前口口聲聲說愛他的人,如今滿臉憎惡,污言穢語,恨不得他下十八層地獄。
楚北岌扯着嘴角,學着從前的樣子笑,但即使是簡單的笑,眼裏也只有冰涼和空洞。
“我不信愛,只有恨才是最為持久永恒的。”
楚北岌看着魔頭的雙眼,享受他流露出的愕然驚悚,嘴唇仿佛黏住,蠕動許久擠不出一個字。
望着那人癱倒在地,死不瞑目的樣子。
他大發慈悲地蹲下,合上魔頭瞪的渾圓的眼珠,像菩薩念着超度咒一般憐憫,“如果愛會讓你變得和他們一樣面目猙獰,痛苦不堪,不如現在就尋求解脫吧。”
牢獄門口,兩個鬼怪見許久沒有動靜,開始覺察到不對勁。
“大人怎麽還沒出來,按照常理,兩刻鐘之前就該結束了。”
“莫非美人在側,那什麽大大提高……你懂的!”
“那也不該這麽久,要不要進去看看。”
“你哪那麽好奇呢?想死可別拉着我點背,我可不去。”
那人還要反駁,就看見魔頭從裏面走出來,披着黑鬥篷似的熊皮,臉上一片陰翳,看不真切。
人人立刻跪下行禮,并試探問道,“大人,需要鎖上門嗎?”
言下之意,您玩完了我們能進去玩玩嗎?
魔頭擺擺手,示意把門關上,不允許任何人進去。
二人雖然心下有些失落,但是也在意料之中,乖乖照做。
魔頭走後,一鬼怪覺得有些不對勁,“大人今日怎麽一言不發?挺沉默的。”
“可能不和諧吧,裏頭那人光長的好看,又不會取悅人,大人肯定不開心。”
另一個人給了他一拳,“滿腦子葷腥的蠢貨,我是說大人不對勁!我得進去看看什麽情況。”
他忙将他攔下,“你別是失心瘋了,你要進去,大人以為我們倆偷了他的人呢!好好的沒事就別找死了!”
那人仍然覺得不對勁,不肯退步,但又怕萬一被對方說中了,自己要擔責任,正躊躇不前,不知道怎麽辦。
“況且裏面那個就是個普通的凡人,他能對大人怎麽樣?再不對勁,不也就床上那點事兒嘛!”
那人被他的話勸住,覺得他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也不再執着了,惹目帶懷疑的看向出口已經消失不見的黑熊身影。
楚北岌剛邁出牢獄的大門,外面燈火通明,挂着紅燈籠,系着紅絲綢緞,貼着大喜紅字,也派新婚熱鬧的場景。
只可惜他随能利用傀儡絲辨物,但對色彩并沒有什麽概念。
火紅的燈光照進他毫無溫度的眼裏,楚北岌有一瞬間的大腦空白,還沒想出下一步動作就被一行人拉着走。
“大人,您去哪了?可算找到您的人了,快點兒的吧,儀式要開始了。”
想着開口就會暴露身份,楚北岌任由着他們拉到大殿上。
紅燭在桌上飄搖,兩側座位沒有人,只以兩盞茶代替雙親,處處張燈結彩,鬼怪們圍在旁邊大聲起哄,喧鬧聲中新娘被迎出來。
一端牽巾被送到他手裏,而紅鍛的另一端則被握在燕無渡手中。
他腦海裏忽然浮現魔頭的那句話,不由得自我懷疑,在燕無渡被帶走時,自己的神情有過動搖嗎?
楚北岌心神不寧地跟着儀式的節奏走。
“一拜,天賜良緣。”
“二拜,喜結連理。”
“三拜,恩愛白首。”
白首……白首……楚北岌殺心越來越強烈,好像莫名有一股力量推動這他,他有種直覺,必需要殺了燕無渡,好像不殺他就會萬劫不複。
“入洞房!”
鬼怪們的起哄聲達到另一個高峰,推搡着将二人關進一間大殿,圍着洞房點起篙火,載歌載舞,鬼哭狼嚎。
楚北岌環視一周,選擇了一個比較趁手的兇器,他拿起桌上的紅蠟燭,把它從燭臺拔下來,只露出金蓮花形狀,帶着一根一寸長細針的燭臺。
那根針本來是用來固定喜燭,現在要變成穿透喉管的殺器。
楚北岌一回頭,看見燕無渡的右手往後縮了一下,不用說,那只手肯定也握着一只兇器,也打算取面前人的性命。
他們之間橫亘着生死,又互抱殺意,楚北岌竟莫名的回想起很多畫面。
初見時,他在一輪月華下笑着伸出手,大放厥詞說要拯救自己。
被綁到乾元宗,被污蔑後,氣的沖上來給了自己一拳,揚言要報仇雪恨。
黑水鎮,認真跟賣瓜婆打聽消息,談笑間,将順過來的青瓜分了自己一塊,底下小動作飛快,面上還是聲色張揚的讨論八卦。
還有片刻之前,接過牽巾,被好事的鬼怪推了一把,一瞬間的指尖接觸,快的幾近于無。空蕩的胸腔仿佛吹過一陣的春風,也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
像燕無渡這種人對所有傀儡是天生的致命吸引,因為他生動鮮活,恣意純粹,少年意氣,灑脫不羁,帶着鮮明的情緒。
傀儡向往成人,也向往獲得這種鮮明的情緒,因為他們本身就是一潭死水。
楚北岌厭惡這種不受自己控制的向往和吸引。
他握緊燭臺,卻忽然想起現在在婚房,按照規矩,是不是應該先掀起蓋頭,蓋頭應該是紅色的,刺眼的鮮紅,但他自從被抽去生命,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色彩,連他自己也忘記了紅色是什麽樣的。
他又想起桑歌漫天的惡臭,熏得他不敢喘息,直到燕無渡捎來一縷白梅香氣和冰雪的清冷。
如果世上唯一的香氣消失了,好像有點兒可惜。
楚北岌鬼使神差地掀起一角,盡管他根本看不見對方長什麽樣。
瞬間利刃閃過的寒光照進楚北岌眼底,盡管迅速撤身,視力的殘缺和傀儡絲的延緩,還是讓他脖子上留下一道劃痕,在白玉無暇的肌膚比對之下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好在身為傀儡的楚北岌并不能感覺到疼痛,他捂着脖子,聲音冷沉,“是我。”
燕無渡一把掀起還未來得及揭開的蓋頭,神情閃過幾分意外和懊悔,“楚北岌?你怎麽在這?”
楚北岌食指豎于唇前,“小聲點,外面現在全是人。”
立刻壓低聲音,“你怎麽在這,那個魔頭呢?你怎麽披着他的皮?他死了嗎?”
這幾個問題說到底是一個問題,楚北岌言簡意赅,“被我殺了。”
燕無渡根本不信,“吹吧,你要有這麽厲害,直接出去把那群小鬼全殺了,用得着在這跟我一起裝孫子。”
“愛信不信。”
楚北岌第一次覺醒靈府業火的能力是在桑歌,族長親人圍着他說愛他,哄騙他的生命化為己用,争起來了,楚北岌覺得他們太吵了,動用業火将他們全燒了。
後來再也沒有感受過業火的存在,他的殺伐之力也好像昙花一現。
直到剛才那魔頭信誓旦旦說愛他,那種煩躁的心情再次湧現上來,不自覺再次動用了靈府業火。
現在回想起來,興許這項能力需要在某種特殊情況下才能用,譬如對方撒謊說愛他。
但楚北岌沒有那麽多耐心跟燕無渡一一介紹。
“先離開吧。”楚北岌站起來。
“魔頭死在哪了?”
“牢獄裏,怎麽了?”
“沒事,離開之前,得用這把刀把他眼髓取下來給你,才算完成宴見月的任務。”燕無渡将匕首藏好,準備讓楚北岌接着僞裝成魔頭,混進牢獄裏。
二人剛離開房門,就被一群小鬼圍上來,他們滿臉喜色,對他身邊的燕無渡垂涎欲滴。
“大人大人,您這次真快呀!是不是照顧還沒嘗着味的小的們呀!”
“你這蠢東西會不會說話,大人怎麽會快呢,明明過去很久了!這人……現在是不是可以給我們玩玩了?”
燕無渡轉眼一看,就知道楚北岌現在不方便開口,只能自救,于是上前一人一腳,“瞎了眼的!看不出我是你們大人明媒正娶的夫人嗎?跟之前那些貨色可不一樣,敢打主意打到我身上來了?”
他轉身拉着楚北岌的手眨巴眨巴眼,撒嬌搖晃道:“大人您說呢。”
楚北岌強忍住想捏死他的沖動,生硬地點了點頭。
燕無渡立刻狐假虎威跳出去,“都看見了吧!”
底下人不服地低聲抗議,不然嘗第一口也就罷了,連剩下的都不讓嘗了,這誰能忍。
有人開始起哄造反,“不讓的話,當着大夥的面親一個總行了吧,讓我們也樂呵樂呵。”
“對呀,之前都是直接在小的們面前交.合的,現在連親一個都不行了嗎?”
“大王別是被奪舍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對啊,自從這新夫人來了之後直接變了一個人,成了個純情公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眼看着起哄朝着不利的走向去了,燕無渡躊躇地看了一眼楚北岌。
好像能看見藏在黑熊皮底下強烈的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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