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秘密
秘密
“我和薛有疾打了個賭,今天之內逃出薛家,猜猜我的辦法是什麽?”
鮮血噴湧而出,濺到地上炸開了花,言一輪正欲開口,眼中驀然滾出大滴大滴的熱淚,砸在手腕上。
他怔怔地摸了摸臉上的水漬,連他自己的恍惚了。
傀儡本沒有血肉,也沒有五感,更不會流出熱淚,但他此刻卻能感受到來自胸口的,抽搐窒息的痛,壓迫這他的神經,連呼出一口氣都困難。
他大口大口的喘氣。
“你從來沒有信任過我,早在孽城王家,就動了殺我的念頭?第一次拉住我伸出的手,月下賜我姓名,對我張開懷抱說愛我,都是假的。”
燕無渡神色如常,如同死水般沉靜的眼裏是猜不透的善惡。
“不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任過你,跟你走只是覺得和薛衍成,楚北岌二者相比較起來,你最好對付。”
言一輪的瞳孔開始渙散,有些絕望地望向劃破天際的伶仃孤鴉,他還以為終于不是一個人瑀瑀獨行,終于有了一個人肯不嫌棄他的非人之身,願意愛自己。
最後竟都回到原點,他還是孤單一個。
“為什麽……我只是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想要被愛一次。”
燕無渡皺眉,有些無奈。
“你憑什麽覺得我應該對你坦誠呢?在你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實話的情況下。”
“是誰把我帶到薛家,為什麽剛好碰到薛有疾篡位,為什麽目标直指薛衍成?桑歌王有且僅有一個兒子,就是現在的道昀,你是什麽來頭,你的目的是什麽?你不會都忘了吧。”
“你的目标一直是取得我的信任,殺了我,這些,你也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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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一輪有些瀕死的恍然,對了,他忘記了,他要殺他,從一開始被下達的命令就是殺了燕無渡。
只是神智初啓,擁有了另一個新生,讓他忘記了他仍是個傀儡,誰都可以操控他。
薛衍成想操控他殺了燕無渡,他不得不去做,薛有疾想操控他保下燕無渡,制衡薛衍成,他也不得不去做。
擁有神智的喜悅讓他沖昏了頭腦,他感受到了身為人才有的東西,竊喜,沮喪,嫉妒,慌張,謊言,甚至是笨拙的惡念。
而所有的情緒都只來自于一個人,但他還是傀儡。
他忘了他被人操控的不得已,只記得那個人的笑語晏晏。
“對不起……你在生氣……”
他還在問原本那個問題,但燕無渡并沒有像從前那樣寬宥道:“當然不生氣,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他打斷,“我給過你無數次機會,我給你取名,欣賞桑歌的月亮,一次次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明知道薛家是虎狼穴,還是将我帶來了。”
原來那個他以為兩人關系更進一步的擁抱,是燕無渡給他最後的機會。
他驚慌哽咽,“求求你,不要恨我……好嗎?”
燕無渡沒有被背叛的失望,只是相當平靜地陳述一件事實,“我永遠不會恨你,只是将你要加諸在我身上的東西全部奉還,我們就此兩清了。”
視線開始模糊渙散,他努力想睜眼想看清燕無渡最後一眼,所見全部都歸于漫無邊際的黑夜。
“好。”
他安然阖眼,唇邊殘留一絲淺笑,死而瞑目。
燕無渡扶着他失重的身體,平穩地放在地上,卻沒有立即開始下一步動作。
明明開始的心境非常堅定,現在卻又些悵然若失,明知道他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實話,還親手将他推入薛家,落到心狠手辣的薛有疾手中。
“我從來當你是我的朋友,喜歡你也是真心,下輩子別當傀儡了,當人吧。”
燕無渡哀然地閉上眼,過了許久,再睜眼,意外瞥見言一輪無力的手中虛握着一根絲線,若不是反射了一縷陽光射入燕無渡眼裏,他肯定看不見如此細若無物的傀儡絲。
某種意義上,傀儡絲和貪面的面皮具有同一個作用,就是僞裝,将一個人從氣息,聲音,容貌,神情通通僞裝成另一個人,而且這種僞裝跨越修為,不是修為高深一點就能看破的。
但貪面由于喜好比較怪異,都是鬼面怪臉的,而傀儡絲可以任意選擇切換僞裝的人。
這是最後一刻,言一輪伸手探入胸口,從裏面取出的,他沒有肺腑,只有機械和絲線。
燕無渡有些愕然,他雖然原本就知道傀儡絲有這個用處,但它極細極輕,非傀儡師本人自願不可得。
而燕無渡捅他只是為了同歸于盡,如之前約定的,黃泉路上不孤單。
言一輪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成全了燕無渡,也為自己贖罪。
踏出門檻,陽光明媚,光芒萬丈,有些熱烈地睜不開眼。
燕無渡步伐從容地向大門走去,一路上各個家仆恭敬地與他打招呼問號。
“大人好,這是往哪裏去。”
燕無渡從容不迫,一如那個純善謙和的薛家四公子,“出去走走。”
家仆們行禮轉過身後,都在輕聲讨論,“奇怪,前一刻還在鐘樓頂上看見家主,怎麽這會忽然出現在操練場了?”
“大人捏碎金丹後,已經開始重新修道結丹了,按照他的天賦來看,修行一日千裏,會瞬移有什麽奇怪點。”
“也是,走吧我還有很多話沒幹呢。”
“快走吧。”
……
燕無渡聞言擡頭看向鐘樓,一個白金的身影正在注視他,仿佛料定了他肯定能出薛家門一般,他和善地揮揮手,一如往常。
随後将食指豎于唇上,似笑非笑,看不透他眼裏的情緒,仿佛在對燕無渡說,“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一路好走,表兄。”
燕無渡垂眸默然轉身,朝出口走去。
一路通暢無阻,幾個家仆門生向他行禮,沒有人質疑他的身份。
轉眼,寫着“薛”字的門樓已在身後,門樓之後是通天的傳經石柱,刻着華麗的鳳凰騰雲的浮雕點綴其中,霧霭沉沉,被兩側通山的翠竹染上綠意,霧氣如流雲般游走飄蕩。
燕無渡從裏面走出來,身上被染上一層退不去的潮氣。
他走出薛家,一步也沒有回頭。
*
路邊一行少年走過,正談笑風生,身着黑紫流水紋長袍,與薛家和空明王室相比,算非常低調的校服了,但它的身份卻賦予了它另一層意義,那是乾元宗弟子。
乾元宗作為以不設羁絆,目空一切為規訓的修真第一門派,區分弟子們階層也只是以紫色流水紋的面積大小劃分內門弟子和外門弟子。
并不像薛家,高低貴賤劃分十分明晰,唯一可以區分弟子們的高低,也就是以降妖除魔立功數量不同,從肩胛到腰部會有金鱗點綴其中。
而那群弟子金鱗的數量都不少,可以說是天之驕子中的天之驕子,而其中最多的當屬走在後面那位。
少年滿臉冷漠倨傲,似乎不屑于與前方聒噪的弟子們為伍,一人走在隊伍的右後方,看着他們因為驚奇人間的熱鬧有趣而叫成一團的樣子,時不時翻了個白眼。
一群驚才豔豔的少年就這樣從人群中穿梭而去,路人忍不住為其讓路,側目驚嘆。
由于宗派仙師經常到人間降妖除魔,還分文不收,态度溫和有禮,不似一些世家,救了只小貓小狗也要伸手要錢。
而乾元宗在這些宗派中是首屈一指的存在,所以穿黑衣流水紋長袍的乾元宗弟子,就連一個掃地僧,在這些人心裏也是威望極高。
蹲在一邊的燕無渡百無聊賴地叼着一只狗尾巴草,漫無目的的想下一步該去哪,忽然這樣一群少年從他身邊走過。
他的第一反應是心虛,捂着臉轉身躲避,以為楚北岌的眼線已經追殺到這來了。
但幾人讨論的卻不是他。
“桑歌的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哪裏就是一堆殘肢,構不成什麽威脅,怎麽現在又爆發了屍荒?”
“具體不清楚,但肯定有人将桑歌的殘肢打碎,卻意外造成鬼傀儡們重鑄肉身。”
“莫非有是薛诏幹的?”
“怎麽可能,他被薛家羁押住了,不可能放他出來,不然就是公然再與乾元宗叫板,将整個薛家的名聲搞爛了,薛四公子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怎麽抉擇。”
“什麽薛四公子啊,昨日已經繼任家主了,你說話把把關。”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燕無渡這才放下心,接着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嘴裏,思索人生。
“喂,能別吵了嗎?”那名以一人孤立所有人的少年厭煩開口,滿臉不耐的神情。
其他人已經受夠了他一路上的乖戾不定,于是都停下趕路的腳步,仿佛也忍他很久了。
“我們在街上說個話吵到你了?別那麽離譜好不好,你怎麽不叫商販住嘴,叫貓狗住嘴,最好叫風都不許再吹了,萬一把你吵死了怎麽辦?”
少年并不想與他多話,仿佛多跟他說一個字都會浪費,只撞過他的肩,留下一句“粗鄙東西”,而後徑自向前走去。
被撞的少年沖上去抓住他,“我們都是粗鄙東西?那你來乾元宗做什麽?滾回你的空明去啊!”
別人将他拉住,“別在街上争執,說出去丢了乾元宗的臉面。”
聽到關鍵信息的燕無渡一愣,他才後知後覺發現那少年有着空明國特有的面部特征,面部深邃有棱角,漂亮的眼睛和淡粉的唇增添一絲女氣,是一種十分華麗的長相。
他傲慢自矜的樣子像極了另一個人,空明王室君主,容祈,他的徒弟。
他忽然想起那場大雨裏,容祈站在他墳前靜默淚下的樣子,而且言一輪說楚北岌和薛衍成都想殺自己,但沒有說容祈。
他上輩子當小寵物溜大的徒弟居然是唯一一個待自己真心的。
燕無渡決定了,他要投靠徒弟,而要想見到徒弟,接近面前的少年是很好的選擇。
面對那人的怒罵,容玉冷漠開口,“放開我,否則我真的會立刻殺了你。”
兩方僵持,其他人也拉不開,容玉正要抽刀,“你找死。”
燕無渡立馬沖上去,一個柔弱的滑跪抱腿,感動得痛哭流涕,“玉皇子,奴家找你找的好苦啊!”
昨天的反轉太突然了嗎,一覺醒來都是問號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