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00
第100章 100
◎很想他。◎
100/木雲木夕
黑夜過去, 黎明來臨,金陵城內的雨漸漸停歇,火紅的榴花遭受了嚴重的摧殘, 落紅遍地。
玉珠照顧了桓颢一整夜,天蒙蒙亮的時候, 睡了一個時辰左右。
桓颢高熱不退, 陷在那些前世的夢魇中難以逃脫。
玉珠撐着疲乏的身子起床洗漱, 絞了帕子, 給桓颢擦臉。昨夜他出了一身的汗,她又細致地給他擦汗。
玉珠胃口不大好,簡單用了半碗蓮子小米粥和一個湯包, 便作罷。
喚醒桓颢,花了玉珠老大的力氣, 探了探他的額溫, 有些吓人。高燒不僅沒退,還比昨夜更高了。
玉珠心裏很着急, 又打發人去請董大夫,董大夫醫館裏人滿為患。昨天突然降溫,不少人凍病了。董大夫打發張修鳴去送藥。
張修鳴把一瓶丸藥遞給玉珠,“師父說, 桓大人這次是消耗到了極點,身體太虛, 不宜下虎狼之藥,得小心将養着。若桓夫人實在不放心,也可以喂桓大人吃一粒特效降燒藥, 但對大人的脾胃有損。”
玉珠接過白瓷小藥瓶, 瓷白小臉有些犯難, “替我謝過董大夫罷。”
張修鳴點頭,他捏緊手指,看着玉珠的芙蓉面,“……是藥三分毒,若桓大人能撐得過去,還是不要用這個丸藥。我師父很有經驗,一般都會給病人最好的治療方案。大姐兒,你不要太過擔心。過兩天,桓大人就會好起來的。”
玉珠咬着唇珠,點頭:“嗯。我知道了。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用這個藥丸的。”
張修鳴戀戀不舍地看了玉珠幾眼,告辭離去。
脾胃乃後天之本,傷了之後,用飯不香,而且身體營養跟不上,也會導致身體素質變差,只不過對人的影響不是致命的。
湯藥熬好了。好不容易喚醒的桓颢再度陷入了高燒昏睡的狀态。
玉珠在桓颢耳邊不厭其煩地輕喚他的表字,夫君,他的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下滾動,卻始終不見他睜眼。
眼看着藥要涼了。
玉珠從小最讨厭喝湯藥,喝進去能吐出來。可此刻,她看着昏迷不醒的桓颢,實在沒轍了。她也可以直接喂一粒丸藥進去,或許很快就能見效。但他或許以後都沒有好胃口了。她不願意傷害他。
于是她從高幾上端過藥碗,喝了一大口,貼上桓颢蒼白的薄唇,無師自通地用舌尖撬開一絲縫隙,苦澀的藥汁汩汩流入桓颢的喉嚨。
一口又一口,玉珠把自己苦得杏眸氤氲。
一旁的喜春見了,深褐色的眸子狂眨,有種姑娘變化太大她跟不上的錯愕和驚訝。
喜春轉過身去,揮手屏退了其他的丫鬟和婆子。想了想,又忙把漱口的茶水和漱盂準備好。
最後一口藥,玉珠實在快熬不住了,太苦了。把她苦得要哭出來了。
“水!”玉珠眨了眨眼睛,幾顆晶瑩的淚珠滾落,她輕聲催促道。
喜春忙伺候姑娘漱了口。玉珠用繡帕擦了擦眼淚,起身,拿了幾顆杏脯吃了,酸酸甜甜的,總算好多了。
玉珠守了桓颢一日,喂了他三次藥,當真是要了她的小命了。
桓鴻朗打發妻子程鳳娘來歸燕居看了好幾次。給桓颢熬的百年人參老鴨湯,桓颢沒喝上,桓鴻朗倒是先喝上了。程鳳娘吩咐曾嬷嬷,留一根給桓颢補身子用。
夜裏,桓颢的高燒總算退下些許,沒有白天那麽燙了。
玉珠依舊陪着他睡,她給他輕輕搖着團扇,喜春要幫忙,她還不肯,非得自己來。
胳膊都酸了,玉珠很快便困得睜不開眼睛,歪在千工床的裏側,便睡着了。
*
吳王府議事房。
吳王謝談眼神冷厲地掃過跪在地上的蔣十三,“十三,你一直是我身邊最得用的人,你親自出馬,怎麽會讓桓鴻朗那厮還活着呢?不僅活着,如今滿金陵都在傳頌桓鴻朗修橋鋪路大善人的美名,以後再想動他,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蔣十三低垂着頭,看着地上的大紅繡五蝠獻壽絨毯,神色緊張:“屬下不知。屬下做得萬無一失,昨日那樣的情形,若非桓鴻朗命不該絕,屬下實在不明白他是怎麽活下來的。”頓了頓,“……屬下打探得知,是桓颢不惜命救下了桓鴻朗。”
謝談沉吟半晌,眉頭緊皺。暗忖,桓鴻朗暫時不能再動了,桓颢在他手上連遭兩次暗算,都被他躲過去了,說明此人非池中之物。若不能一擊即中,只好先放放。等他奪位成功,還怕收拾不了他們一家子麽?
左右他們沒有證據,也沒有實力和他吳王府正面對抗。
“十三,你派個人盯着桓颢,把他的一舉一動都記錄下來,呈給本王。”謝談沉聲道,“另外,你親自去一趟揚州,讓沈茂民找桓鴻朗做一批軍需藥材生意。你在其中動一下手腳,再嫁禍給桓鴻朗,把他抓進刑部的大牢。讓桓家的人花一千萬兩銀子來贖人,人不能活着出去。”
謝談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冷厲無情,一絲猶豫也無。
蔣十三領命而去。
*
翌日一早,昏睡了一天兩夜的桓颢清醒了過來。
他渾身難受,整個人像是被馬車碾壓過每一寸骨頭一般,又沉又暈,身上乏力。
他緩緩睜開雙眸,墨黑的眸子靜靜地望向一旁側身躺着的玉珠。她手裏還拿着一柄繡水墨畫的缂絲團扇,長睫覆在眼睑上,看起來乖覺可愛得緊。
夢裏那些混亂的畫面,不像是夢,反倒像是真實發生過的。
桓颢靜靜地思索了良久,他從不信前世今生之說,可玉珠說,她曾做過夢,夢到吳王會造反成功,然後賜死她們一家,這和他夢中的情景一模一樣。
也許,她夢到的,不僅是今生的預兆,而是前世的重現。
前世,她是世子妃,被吳王賜死。他對她動了心,動了情,卻因為她是世子妃,心裏只有世子,只好将自己的喜歡克制住,藏在心底。他為她移了性情,從一個剛直不阿的人變成一個玩弄權術和陰謀的權臣,就為了替她報仇。
他愛她入骨,娶她靈位,為她而死。
他對她的執念,把兩人聚攏到了一起。
難怪,五歲那年的雷雨夜,他和她相遇的前一夜,他做了那個自刎于她靈前的夢,那不是預知夢,而是前世的回放。
他心口酸脹,原來他上輩子就愛上她了。
他艱難地側身,面對面看着熟睡中的玉珠,把她手中的團扇拿到一邊,手覆上她柔軟的腰肢,把人圈進了懷裏。她又軟又香。
墨黑的眸色輕顫,吻落在玉珠光潔的額頭,眼睛,秀挺的鼻尖,軟糯的櫻唇。
既輕緩又虔誠。
玉珠被弄醒,他的懷抱總是溫暖而又讓人安心,她眼睛都沒睜開,便在那人的下巴颔蹭了蹭。“……啊,胡子!”玉珠笑着睜開杏眸,委屈地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輕笑一聲,唇角往上翹,胸腔震顫。撫了撫玉珠的背,柔聲:“怪我。”
玉珠見他終于好轉,心裏高興,往上蹭了蹭,“不怪。”
她伸手回抱住那人勁瘦的腰肢,感覺他似乎瘦了,心裏想着該好好給他補補身子,又在他頸窩處蹭了蹭。
兩人靜靜地抱了良久。
“起來罷。”看着外面天光愈盛,桓颢低啞道。
玉珠親了親那人的下巴颔,嗯了一聲,又撒嬌道:“夫君不知道,我這兩晚都沒睡好……給夫君扇風,不敢扇大力,怕你着涼了,可見你那麽難受,額頭都燒出汗來了,又實在心疼……你瞧瞧,我這胳膊都酸了,真的,還有些疼呢……夫君好了,可得給我好生揉揉。”
墨黑眸光一動,手捏上她的玉臂,低啞:“好。我給娘子揉。”
他動作輕柔地捏起來,玉珠咯咯笑起來,“……癢!”
兩人坐起身,玉珠從裏側爬出去。
桓颢墨黑眼眸噙笑看着她幼獸一般手腳并用爬下床,唇角微微上翹。
桓玉珠起身後,要給桓颢穿鞋子,被桓颢制止了,他扶起玉珠,讓她在一旁坐下,自己穿了鞋,起身。
兩人洗漱後,玉珠坐在梳妝臺前,由喜春幫着她梳頭。桓颢則坐在一旁的羅漢床上靜靜地看着,墨黑的眸光專注且溫柔。
玉珠咬着唇珠,瞥他一眼,“……你這般看着我作甚?你今日不晨練麽?”
桓颢薄唇輕抿,“體力不支,明日再晨練。”
玉珠哦了一聲,臉上有些發熱。
片刻之後,兩人去上房請安。玉珠挽着桓颢的胳膊,桓颢卻把她的手拿下來,牽住,手指輕輕在她的指節處摩挲着,像是把玩一件稀世奇珍。
*
去上房請安畢,兩人留下來,和桓鴻朗夫婦一起用了早膳。
一家四口,其樂融融,曾嬷嬷在一旁看得眼眶紅了幾次。
“颢哥兒……”程鳳娘有些讪笑,這是她第一次這麽喚桓颢這個姑爺,不知道人家會不會介意。舀了一碗老鴨人參湯,送到桓颢跟前,“你吃這個,補身子的,肉若是柴了,你就別吃,喝湯就行。”
玉珠掃了一眼桓颢,怕他覺得尴尬,忙解圍道:“對,你多喝這個湯,身子很快就能恢複了。”
桓颢眨了眨濃長的眼睫,擡眸看向程鳳娘,唇角微微上翹:“好。多謝岳母。”
程鳳娘從未在這個女婿臉上見到過這種如沐春風的神情,一時怔了怔,半晌回過神來,眼眶微熱,點點頭,垂下眼簾,用繡帕掖了掖眼角。
桓颢靜靜地喝湯,一大家子都看着他,目光裏盡是欣慰和關切。
桓鴻朗素來精明的目光此時變得莫名柔和,他笑着對桓颢道:“多吃點兒,颢哥兒……”說完也覺得不好意思,小心觑了眼桓颢的神色,親自給桓颢夾了一個沒孵化出來的蛋卵,“這個吃了最補,我最喜歡吃這個……”
桓玉珠眨了眨眼睛,看着桓颢。怕他接受不了這種過分親昵的舉動。
誰知桓颢淡淡地撩起眼皮,看了桓鴻朗一眼,微微一笑,“好,多謝岳父。”
桓鴻朗和程鳳娘對視一眼,眼眶一熱,拍了拍妻子的大腿,什麽都沒說。
一頓早膳吃得玉珠捏了一把冷汗,幸而一切都順利度過去了。爹娘看桓颢的眼神,比看親兒子還要親,她唯一擔心的,就是桓颢會覺得是負擔。
夫妻倆告別娘家,回白虎大街,程鳳娘又命人裝了一馬車東西送過去。
如此休養了幾日,桓颢的身子總算養回來了一大半,也恢複了晨練的習慣。
這天早上,他晨練完,秦策和他說:“颢表哥,有人在監視你。”
桓颢神情不變,淡淡:“我知道。吳王派來的人。”
眼瞅着五月下旬就要過去,桓颢的婚假早已休完,他帶上玉珠和沈氏等人回去滁州上任。
桓颢忙于公務,山匪猖獗,他帶兵上山剿匪,更是暗中搜集吳王謝談謀反的證據。他急于建功立業,手握重權,争取贏得和吳王謝談正面對抗的機會。
若是等到吳王羽翼豐滿之時,皇帝駕崩,新皇孱弱,屆時誰也阻止不了吳王謝談。
所以,他要盡快逼吳王現出原形,在他還沒有完全壯大之前扼住他的喉嚨。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所以他夙興夜寐,運籌帷幄,開始布局。
由于遭逢大劫,杜鵑停了給姑娘和姑爺的卧房燃春閨香,沈氏自然也是十分支持的。
玉珠知道今年北方大旱,會有大批流民南下,造成南方局面混亂,米價飛升,許多人餓死,甚至易子而食。她要抓住機會,穩定米價,安撫流民,向朝廷示好,用錢來為桓家買一個前程。
只有桓家受到朝廷的認可,其他觊觎桓家家財的人,才會有所收斂。
她要把這個功勞送給桓颢,助他早些登上更重要的位置。只有桓颢能改變吳王造反的歷史,只有他能救他們全家。
成,他們能活;敗,他們全都要死。
可活着這麽好,他們自然要拼命活下來。
小夫妻兩人各自忙忙碌碌,平日裏聚少離多,只有偶爾碰到一起用晚膳,兩人會抱在一起,屏退下人,親上半刻鐘。
只要見着桓颢,玉珠就會主動貼上去,挂在他修長的脖頸上,跳上去,讓他抱着自己,抱着他的頭,親個沒完。
桓颢也很喜歡玉珠的熱情和主動,回應她的時候總是乖順而強勢,直到玉珠身子都被他親軟了,嚷嚷着要下來,他才肯意猶未盡地松開她。
玉珠擔心桓颢的身子,而桓颢擔心玉珠懷上孩子,他不想讓玉珠經歷生孩子難産的危險,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繼續往下做。
回滁州以來,桓颢一直睡在外書房。
随着六月的過去,桓颢身子骨已經完全恢複,沈氏暗示杜鵑可以繼續了。
于是,這天夜裏,桓玉珠半夜渴醒了。她喝了半盞冷茶,躺回床上,翻來覆去烙餅似的睡不着。
很想他。
玉珠忍了又忍,在床上學起秦策打坐靜心,翻出《心經》默念了十幾遍,還是不能冷靜下來。玉珠決定不忍了,她披了外衫子,趿拉着緞子鞋,悄悄打開門,往前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