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094
第94章 094
◎雙雙中計◎
094/木雲木夕
吳王府偏廳內, 玉珠等人正在紫檀嵌染牙廣韻十二府圍屏內說笑,忽見雍容華貴的姚王妃姚元善扶着丫鬟款款走來了。
女眷們俱向姚元善見禮問好,姚元善也都客套寒暄一二, 徑直往謝春嬌等人這邊走來。
姚元善是吳王謝談的填房,先王妃是姚元善的親姑母, 生有世子謝彥宰, 幾年前病殁了。姚元善一嫁進吳王府, 便懷了孩子, 生下了吳王府的第四子,謝彥舟,小名喚作舟哥兒。
姚元善手段高明, 把幾個繼子繼女收拾得服服帖帖,謝春嬌便對她很是親近。
謝春嬌一見着姚元善, 便起身見禮, 極親熱地喚了她一聲:“母親。”
王姝柔和庾千桐見着準婆母,自然是态度恭敬, 也都行了禮。“王妃。”
這是玉珠重生後第一次見到姚元善。
前世,玉珠和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婆母關系融洽。姚元善表面上對她悉心關懷,兩人之間親密無間,她就像是玉珠的大姐姐一般。然而, 姚元善實際上卻看不起玉珠,很忌憚她能生出世子的孩子。還暗地裏送了她一串迦楠串, 是沉香木雕琢而成,很名貴,戴在手腕上會有淡淡的清香。
玉珠雖不大喜歡沉香的味道, 可感念婆母一番心意, 便日日戴着。她也是死後才知道, 原來這迦楠串上被淬了麝香,長期戴着,會懷不上孩子。
原來,姚元善表面上慈眉善目,長袖善舞,實際上卻處處都在算計玉珠。
“妾見過王妃。”玉珠壓着內心的驚濤駭浪,面上卻絲毫不顯,盈盈淺笑,福身一拜。
姚元善笑得一臉柔婉,既有王妃的端莊大氣,又有生過孩子的年輕婦人散發出來的嬌媚,虛扶了玉珠一把,“……三丫頭,這位美麗的夫人,可是新科狀元郎桓颢的新婚妻子桓夫人?”
謝春嬌一聽,嘴角雖然還挂着淡淡的笑,眼神卻閃過一絲嫉恨的冷光,“回母親,正是。”語氣有些哀怨,又帶幾分女兒家的嬌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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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元善從貼身丫鬟手裏接過一個方形的錦盒,打開,取出一串乳白色的珍珠璎珞,“初次見面,沒什麽好東西送你,正好得了一串珍珠璎珞,配桓夫人這樣的清婉氣質,最是相宜。”
桓玉珠盯着那串珍珠璎珞掃了一眼,眸光微動,直覺這串珍珠璎珞有什麽不對勁,嘴上卻只得笑道:“……無功不受祿,來得匆忙,妾未曾給王妃準備禮物,還請王妃恕罪。王妃若是見諒,不如咱們就互相免了見面禮,也使得呢。”
“不是我托大,算起來,我是你的長輩,長輩給小輩送見面禮原是應當的。”姚元善無視玉珠話裏的拒絕之意,拉過玉珠纖長瑩白的手,不由分說,要給玉珠戴上,“桓夫人脖子生得修長,最适合戴這種珍珠璎珞,你若不肯收,我可要惱了。”
好看确實是好看。
王姝柔一臉豔羨地看着玉珠,“果然好看得很。王妃眼光真真的毒辣。玉珠,你就莫要再推辭了,原是王妃的一番心意。”
庾千桐也點頭附和,“确實很漂亮。我還沒見過比玉珠更适合戴珍珠璎珞的人呢。”
謝春嬌咬着唇,沒有吭聲,臉上挂着極淡的笑。
玉珠想了想,這璎珞便是有問題,想來也不至于要她的命。先戴一會兒,回頭便摘下來,請大夫查驗一番,再作計較罷。
“如此,妾便多謝王妃厚愛了。”玉珠福身道。
姚元善拍了拍玉珠的手,又閑話了幾句,這才帶着丫鬟迆迆然走了。
*
宴息處,彙集了金陵城、乃至整個江南的達官貴人,他們都身着錦衣華服,上趕着奉承巴結吳王謝談。
高昌伯爵府的二公子劉信也在,王嘉川、桓項、桓預、桓順等世家大族的公子哥都來了。
桓颢被管事的引着去見吳王,路上遇到不少和他打招呼的人。
桓項原本和劉信等人立在一處閑談,見了他,便立即大步朝桓颢走來,揖了一禮,笑嘻嘻道:“桓大人也來了。”
桓颢回了一禮,墨黑眸光掃了一圈大廳內的人,神情淡淡,擡步朝吳王的方向走去。
桓預立在原處,沒有動。
桓順見着桓颢卻很歡喜,走上前,笑着揖了一禮:“還未恭喜桓大人成婚大喜。”
桓颢腳步一頓,看了桓順一眼,見他穿一身瀾衫,個子竄高了不少,少年稚氣的臉上滿是崇敬。桓颢微微颔首,再次邁步離開。
劉信背着手立着,臉上神色淡淡,漆黑的眸光中掠過一絲嫉恨。
吳王正被一群官員簇擁着,坐在主位喝茶,聽他們花式拍馬屁,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兒。瞥見桓颢的身影,犀利的眼睛一眯,随後笑道:“桓颢,來,過來坐。”
桓颢掃了一眼坐在兩旁的人,昨天下午他拜見過的江寧知府桓斂、提刑按察使趙準、布政使于信、都指揮使焦佺等人,全都赫然在座。
他們的視線掃過桓颢,神色各異。
桓颢心裏一沉,知道他昨日找這些人的事兒,已經被人捅到吳王謝談這裏了。也是,吳王謝談的耳目衆多,這些人身邊說不定都有吳王謝談的人。
桓颢眸光微動,面上扯出一絲淡定的笑來,對着吳王恭敬行了禮,“下官參見吳王。”又微笑着對其他官員拱了拱手,“在下來遲了,擾了諸位清談的雅興。”
吳王命人給桓颢搬椅子,桓颢告了坐。
外圍還有不少官員皆是立着的。他們看向桓颢的眼神充滿探究。
“桓颢,你是個頂聰明的人。”吳王沉聲道,摸着手上的一串佛珠,“聰明的人,應該知道怎麽選擇自己腳下的路。選對了,一輩子榮華富貴。選錯了,便是萬劫不複。”
桓颢拱手答道:“吳王教訓得是。下官知道該如何選擇了。”
吳王大笑,“哦,你倒是說說,你選擇的是一條怎樣的路?”
衆人都看向桓颢。
“不管世事如何紛雜,”桓颢微微笑道,“下官只需做好自己手中的事兒,當個富貴閑人便是了。”
吳王一愣,随後拍着大腿笑道:“很好!”
*
謝彥宰穿着大紅喜服,騎着高頭大馬,領着謝彥琅和謝彥樓兩位兄弟,一路吹吹打打,把新娘子溫夢雲擡進了吳王府。
謝彥宰和溫夢雲各執紅綢的一端,緩緩走進正堂,他臉上的神情卻很寡淡,眼底更有一層壓抑的無奈和冷漠。
雖然他和表妹溫夢雲從小青梅竹馬,可他卻漸漸發現,自己對表妹的心思淡了,他的心裏裝着的是另一個人。
他想擁在懷裏、日日相對的人,是桓玉珠。即便她已嫁做人婦,也無法切斷他內心升起的這種欲念。
謝彥宰掃了一圈前來觀禮的賓客,一眼便看到了人群外圍立着的桓颢,桓颢氣質出衆,如今成了親,越發沉靜內斂了。謝彥宰不覺抿緊了唇,視線又朝女眷區掃去,見梳着婦人發髻的桓玉珠也在,眸光一亮,心忽然鮮活起來,撲通撲通撞着胸腔,似乎要蹦出來。
桓玉珠一身鵝黃淨面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十分襯她的膚色,肌膚欺霜賽雪,精致的五官,任誰看了,都會為之心折。
在場的賓客,視線或多或少都會在玉珠的臉上停留一會兒,礙于禮教,不能一直盯着看罷了。劉信和王嘉川都狀若不經意地偷瞄了玉珠好幾眼。
玉珠觸到那些人打量的眼神,心頭微微有些不安,朝對面的桓颢看去,見他一身墨藍色繡銀線纏枝蓮紋廣袖圓領長袍,身姿筆挺如松,氣質沉穩如山,出衆的五官,端的是雅人深致,令人望而生情。
謝春嬌的眼神便一直落在桓颢身上,帶着求而不得的哀怨和勢在必得的陰狠。
分明看桓颢的人那麽多,但桓颢始終長睫半垂,恍若未覺。玉珠才看了他一瞬,他便撩起薄薄的雙眼皮,朝她看過來。兩人隔着廳堂,四目相接。
他墨黑深邃的眸光中噙着一抹柔和的笑意,看得玉珠心頭一跳,手中繡芍藥花的白色錦帕捏得緊緊的。
玉珠垂了眼眸,只看着廳堂中央鋪着的大紅繡麒麟送子絨毯,腦海中不由得回想起了前世自己嫁進吳王府時的情形。
她又淡淡地掃了一眼坐在主位的吳王謝談和王妃姚元善,微微抿唇,心說,前世她怎麽就沒看出公爹和婆母是什麽樣的人呢?
公爹看起來豪爽,大氣,也甚是通情理,對幾個兒子管束都頗為嚴苛,對兒媳反而比較寬縱。她便以為公爹是個好人了,殊不知,這只是一層皮罷了。他內裏是一個重權謀,算計,狠毒之人,為了達成目标,他什麽禮義廉恥都沒放在心上。
謝彥宰是謝談親自教出來的好兒子,他的繼承人,雖然與謝談有所不同,但骨子裏卻是認同他父親的那一套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要想謀求宏圖霸業,總要犧牲一些人的利益。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犧牲了她這個名義上的世子妃。
心裏的恨意漸漸席卷了玉珠的心胸,她往後退了幾步,退到看不到吳王、姚王妃和謝彥宰等人的地方。
玉珠想着心事,并沒有注意到謝彥宰落在她身上的複雜的神情。
拜堂儀式結束後,新娘被送入洞房。鬧完洞房後,賓客們紛紛入席吃酒,男女賓客各坐不同的廳堂。
女眷區,玉珠和謝春嬌等人坐在一桌。
男賓區,桓颢和吳王坐在一桌,謝彥宰挨桌給人敬酒,但他喝的其實是度數不高的葡萄酒。
玉珠酒量淺,不敢喝酒,只跟着王姝柔和庾千桐随意吃點菜。菜的味道不錯,據說請的是江南鼎鼎有名的大廚做的。
玉珠喜歡吃一道煎炸過的小刁魚,肉質緊實,入口鮮香,吃時不辣,後勁卻無窮。她淨了手,用手拈着一條手指粗細的魚幹吃起來。
她吃得很香。
她吃着吃着,忽然發現,頭有些暈乎起來,身上也有些燥熱,暗道不好,中計了。忽然想起什麽,玉珠眉頭一蹙,大意了,東西肯定浸在筷子上了。
心裏萬千思緒滾過,面上卻絲毫不顯,她慢條斯理吃完手中的小刁魚,用熱巾帕一根一根擦淨水蔥似的手指。強撐着緩緩起身,微微笑道:“吃撐了,我去院子裏散散步,消消食,一會兒再回來繼續吃。”
王姝柔等人不疑有他,沒管她,由她去了。
謝春嬌神色卻有些詭異,她亦起身跟了上去,跟其他人說自己也去走走。
跟來的下人們也在偏僻的院子裏吃酒,照例是男女分席。
玉珠找了一個在席間伺候的丫鬟問,“跟我來喝喜酒的丫頭和小厮們安排在哪處院子?”
那丫鬟指了指前頭,“回夫人,就在前頭的廳堂。夫人想要找誰,奴婢去幫夫人喊過來。”
玉珠此時越發的暈乎了,她不認為自己還有力氣走那麽遠,不露出馬腳,便點頭,“有勞姑娘了。”
那丫鬟忙答應着去了。
玉珠在廊下扶着大紅柱子立着,看了一眼男賓們的廳堂,可惜隔着門窗,她什麽也看不見。她若這麽跑進去,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萬一這是吳王的陰謀,她這樣進去,反而是自投羅網。
她必須裝作若無其事,他們反而不敢輕舉妄動。
謝春嬌走上來,攬住玉珠的肩膀,發覺玉珠的身子在發熱,便知道她已經中藥。柔聲哄勸道:“玉珠,你別站在風口裏了,仔細着涼。”
她一直都在觀察玉珠,知道玉珠謹慎得很,茶水和酒水一口都沒喝,其實問題根本不在吃食上頭,而在……她瞧了瞧玉珠脖子上挂着的珍珠璎珞。
桓玉珠意識逐漸有些迷糊起來,但她對謝春嬌卻是極不信任的,她抱着柱子,不撒手,“……你別管我,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謝春嬌面色沉凝,從袖子裏取出一塊加了料的軟帕,給玉珠擦臉,“玉珠,你怎麽這麽倔,跟我去廂房休息片刻罷,好嗎?”
玉珠轉過頭去,不理她,卻還是感到一陣頭暈,眼皮子撐不開來了。
抱着柱子的手松開,謝春嬌把玉珠撐住,打發兩個婆子把玉珠扛進了一處偏殿。
玉珠被放在一張羅漢床上,人已經昏迷過去。
謝春嬌揮手示意兩個婆子退下,盯着玉珠的臉又看了半晌,“桓玉珠,你今日是逃不脫了。沒有人能違背吳王府的命令。我要去找桓颢了,等你醒來,一切就都變了。我才是桓颢的妻子。你就安心待在吳王府做世子哥哥的側妃罷。”
謝春嬌走出去,關上了房門。
桓玉珠昏睡了一會兒,迷迷糊糊聽到謝春嬌在說話,但她說的話太過遙遠,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她聽不清她說了什麽。
但她僅剩不多的理智告訴她,她不能睡下去,一覺睡下去,她就完了。
她用力咬自己的舌頭,居然使不上勁兒,只咬得自己有些發疼而已。她掙紮着坐起身,一把拽掉了脖子上的珍珠璎珞。
光潔飽滿的珍珠散落在床上,還有兩粒掉到了地上。
玉珠起身,虛浮着腳步,往門口走去。
與此同時,正廳內,桓颢被吳王的人敬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他酒量也不算好,更何況這酒加了大劑量的春|藥。他早已察覺,心知是被吳王算計了,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死死掐着,修剪得圓潤的指甲嵌進肉裏,滲出殷紅的血珠子。
桓颢起身,只略帶幾分醉意道:“今日這酒很是醇厚,下官酒量淺薄,有些不勝酒力,便先告辭了。”
又同其他人也打了招呼,盡量腳步尋常地走了出去。
吳王手一揮,示意一個護衛跟了上去。
桓颢一走出正廳,便是眼前一黑,臉上鎮定的模樣倏的一下不見,修長如玉的脖頸染上了一層不正常的紅。
護衛走上前,扶了桓颢一把,他身上有些發燙,“桓大人,不如先去廂房歇一會兒再走罷。”
桓颢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只好點頭答應,“也好。有勞小哥帶路。”
到了廂房,桓颢朝床上一躺,睡了過去。護衛看了桓颢一眼,關上門,出去了。
不一會兒,一個女子的腳步聲響起,桓颢的外耳動了動。
“你先下去。”謝春嬌道。
護衛便領命退下了。
很快,屋子裏傳來一陣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是謝春嬌。
謝春嬌放下銀紅色床帳,脫了鞋,爬了上去。
她正要給桓颢脫鞋子,忽然被桓颢抓住了手腕,一個翻身,覆在了她的身上。
中間隔着一層薄薄的錦被。
桓颢桃花眼眸微微睜開,低啞道:“謝三小姐就這麽喜歡我?”
酒氣噴薄在她的臉上,謝春嬌感受着身上那人如山如岳的高大身姿,不覺羞紅了臉,咬着唇道:“……嗯。我喜歡你很多年了,一直想嫁給你……”
桓颢眸光一黯,欺身下去,“閉眼。”
謝春嬌眼睫輕顫,乖乖閉上了眼睛,等待着心上人的親吻。
桓颢撐起身子,拽起被子,一把将謝春嬌的口鼻捂住,任她蹬了好一會兒的腿,都沒有松開,直到她昏死過去。
桓颢起身,理了理衣襟,打開門,走了出去。
幸好桓玉珠對吳王府的布局甚是熟悉,很快便繞出了那個偏僻的院子,往正院走來。
正走着,她忽然看見了謝彥宰穿着一身大紅喜服,朝她這邊走來。玉珠吓得趕緊躲在一個假山後面。
她面色酡紅,身上仍舊軟綿綿的,呼吸也有些灼熱。
此時她分外渴望桓颢能找到自己,她十分想念他寬闊溫暖的懷抱。
作者有話說:
桓颢正在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