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087
第87章 087
◎出閨成大禮◎
087/木雲木夕
五月初一這天, 一大清早,桓颢便帶着楊七、章堯、趙穆、耿雲等人回到了金陵。
昨日,桓颢便向知州大人杜文郁請好了假, 還邀請杜大人夫婦來金陵喝喜酒。
這半個月以來,桓颢正式開始辦差, 公務上手極快, 差事辦得是利落又漂亮, 杜文郁對他簡直是喜歡得不得了。
杜文郁知道桓颢如今自己獨立開府, 平常身邊并沒有丫鬟伺候,一時半會不一定能找到趁手的丫頭使喚,便和夫人殷氏商量, 從家裏挑了兩個老實溫順、手腳麻利的二等丫鬟送去。喚作雲扇、畫屏,十三四歲, 身契也一并送了。
桓颢想着, 既是頂頭上司的一番好意,兩個丫頭留下來伺候玉珠, 倒也沒有推拒,便謝了杜文郁夫婦,又給杜文郁送了兩方上好的端硯,作為回禮。
桓颢帶着人到了白虎大街那座五進的宅子。
半月前, 桓颢便請了馮奶娘來幫自己照看宅子,給她留了五百兩銀子, 讓她買幾個丫頭,先調|教着使喚。宅子該整修的,找人來整修, 木柱門窗全都重新上漆。宅子裏裏外外全都要細致地打掃一遍, 剪一些大紅喜字, 門窗上都貼上。
需要添置的家具,酌情添置。買一些盆景。
馮奶娘本來是照顧桓颢的,後來被甄氏打發去照顧金珠,再後來,甄氏死了,桓颢被桓家除名,馮奶娘便在桓國公府找不到自己的立身之處了。
知道自己奶大的哥兒要開府成親了,馮奶娘很是激動,求到大老爺桓敞跟前,希望能放她出府,來照顧颢哥兒。桓敞答應了,還給了她五十兩銀子。
馮奶娘對桓颢自然是忠心耿耿的,一心為他打算。這些日子,該置辦的,她都帶着新買的丫鬟出去置辦了,還給新人準備了好幾床大紅喜被。她尋思着,颢哥兒要和新娘子和和美美,好幾年都是新婚燕爾。
這天一大早,馮奶娘便帶着幾個丫鬟開始灑掃庭院,忽聽得有人敲門,有個機靈的丫頭便去開了門。
打開門一看,門外來了一群人,立在最前頭的,是一位豐神俊朗的年輕郎君,這丫頭愣了愣,随即回過神來,見禮道:“是桓大人回來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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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颢淡淡地掃了這丫頭一眼,只見是個十四五歲的丫頭,梳着雙丫髻,只微微颔首,便提着墨藍袍擺跨進了院門。
雲扇和畫屏各背着一個包袱,跟在桓颢身後。
楊七和章堯等人把馬牽進了馬房,馬房裏有備好的草料,楊七給馬喂了草料,這才領着章堯等人往前院走去。
丫鬟一溜小跑,跑進去告訴馮奶娘:“桓大人回來了!”
馮奶娘趕緊迎了上來,又命旁邊的丫頭去泡茶,仰着頭看向桓颢,笑得一臉開懷:“颢哥兒回來了?我算着日子,哥兒是該回來準備了……路上辛苦了罷,趕緊去堂屋坐着歇歇……哥兒還沒用早膳罷?”
桓颢見着馮奶娘,也是微微一笑:“嗯。奶娘這段時日操持家裏,辛苦了。”又把雲扇和畫屏兩個丫鬟交給馮奶娘安排住處。
馮奶娘答應着,命庭院的一個丫鬟領她們去下房,先把東西放下。
那丫鬟怯生生地瞧着高大挺拔、俊朗非凡的主子,笑着領雲扇和畫屏去了。
馮奶娘引着桓颢到了正堂,丫鬟來獻茶。
桓颢掃了一眼收拾得一塵不染的院子,窗格上貼滿了大紅的喜字,廊下挂着大紅的燈籠,庭院兩邊擺滿了各色朝氣蓬勃的盆栽,眸光柔和。在黃花梨木太師椅上坐下,沒有說話。
馮奶娘笑道:“哥兒略坐坐,我去給哥兒下一碗面。”
桓颢點頭,看着楊七領着章堯、趙穆和耿雲進來,便道:“奶娘,還有他們幾個的,辛苦奶娘也一并做了罷。”
馮奶娘這才回身看到其他的人,心裏越發歡喜,笑道:“不辛苦不辛苦,馬上就來。”又吩咐丫頭去端茶,端些茶點出來。
馮奶娘帶着丫頭去廚房做吃的去了。
約摸兩刻鐘,馮奶娘便領着她買的四個丫鬟,捧着大紅填漆雕花托盤,把香噴噴的面送了上來。
擺上桌,馮奶娘請桓颢坐主位。
楊七觑着主子的神色,想端着青花纏枝茶花紋大碗,坐一旁的繡墩上去吃。趙穆等人畢竟是官差,領公糧的,他只是一介家奴,豈敢放肆。
桓颢許是心情好,他瞧着楊七委委屈屈的模樣,不覺微微勾唇,低沉道:“你也坐下一塊兒吃罷。”
楊七眼睛一亮,心裏喜歡得什麽似的,忙答應着告了坐。
吃面的時候,桓颢吃得十分精細,一聲不吭。耿雲等人一開始也不敢吱聲,可漸漸地,耿雲就忍不住說了一聲:“……大人,你家的廚娘這面做得真不賴呀,便是比貴安酒樓的面,也不遑多讓……”
章堯立即附和道:“大人,果然不錯,也不枉小人餓了一上午肚子……”
趙穆覺得自己不說話也說不過去,便也拍了一句馬屁:“大人的宅子,一看就很值錢啊,這可是在金陵,可比不得滁州的房價,大人花了不少錢罷?”
桓颢本來覺得聒噪,可一想到他們是來幫他娶玉珠的,又不覺在心裏忍了忍,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趙穆觑着頂頭上司的神色,心裏一陣咯噔,莫非是馬屁拍在馬腿上了?于是便讪讪笑着,只顧低頭吃面,再也不說話了。
吃完早飯,桓颢吩咐耿雲等人給院門定制一塊描金青底匾額,上書着桓府二字,等他回來再去置辦催妝禮,随後便帶着楊七去了白雲路的桓府。
桓颢拿出五百兩銀票,交給趙穆,“銀子放你身上保管,需要支出,你記在賬上。回頭各種人情往來的禮單、禮金,也辛苦你一并登記在冊。”
趙穆拱手領命。
“我頭回成親,”桓颢想了想,又道:“許多事情,未必想得周全,你們幫我好好想想,或者去問問有經驗的老人,還有什麽要準備的,都準備了。”
他們答應着。
耿雲忽然說:“大人寫得一手好字,不如大人寫了這兩個字給我,我去找木匠師傅照着摹刻,新娘子見了一定喜歡。”
桓颢眸光輕閃,點頭答應了。
楊七趕緊準備了筆墨紙硯。桓颢手執狼毫筆,飽蘸濃墨,彎腰站在一張書案前揮筆寫下了桓府二字,字跡孤拔勁秀,大氣又不失雅正。
耿雲抱着桓颢的字又是一通好誇,和章堯、趙穆出去辦事了。
*
半個月沒見,桓颢先去拜見了程鳳娘,随後去了歸燕居。
秦策見他來了,攔在路上,笑道:“既然颢表哥回來了,我也該出去透透氣了。”他來金陵大半個月了,日日都守在桓府,連白雲路都沒好好逛過。
桓颢看他一眼,拱了拱手道:“多謝表弟了。晚上我請你喝酒。”
秦策嗯了一聲,“颢表哥客氣了。”說完便擡步出去了。
小丫頭進來通傳,一臉的歡欣雀躍:“小姐,姑爺來了。”
正在努力繡完嫁衣上最後一只鳳鳥的玉珠擡頭,心裏一緊,他怎麽突然來了?
這段時日,她老老實實在閨房繡嫁衣,哪也沒去。需要什麽首飾、胭脂水粉,吩咐一聲,就會有鋪子裏的掌櫃領着人把最時新的款式全都送到她面前,任她挑選。
白天有養母沈氏和生母程鳳娘輪番疼愛着,每日想着法子給她做好吃的,晚上又睡得香,她哪裏有工夫去想桓颢?
這冷不丁地見着活人,她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沈氏見玉珠怔愣,以為她是高興傻了,笑道:“囡囡,你先別繡了,剩下的,娘幫你繡完。”
玉珠眨了眨眼睛,起身,理了理衣襟,這才走了出去。
她走至廊下,一眼便看到那人穿一身墨藍圓領長袍,身姿挺拔如松柏,正背着手,深深沉沉地看着她。
玉珠心裏一緊,心跳似乎有些不穩。她深吸了一口氣,面上裝着一派淡然,一步一步走向那人,盈盈一笑,福身:“哥哥,你回來啦!”
桓颢墨黑眼瞳柔柔地看着她,唇角微微上翹,低低地嗯了一聲。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就那麽注視着對方。
玉珠臉上一熱,耳尖泛紅,挪開視線,只盯着那人繡雲紋的腰帶上。那人個子高大挺拔,腰卻窄瘦,十分俊秀。
見她不說話,有幾分羞澀,桓颢眸光微動,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摩挲着,低笑一聲:“玉兒怎麽了?”她往常見着他,不是挺能說的嗎?怎麽不說話了?
玉珠濕漉漉的眼珠子轉了轉,讪讪笑道:“……沒怎麽。哥哥要進來喝杯茶嗎?”她指着身後的堂屋問道。
桓颢深深地看了玉珠一眼,只見她肌膚瓷白透亮,氣色甚好,不覺劍眉微挑,看來是沒怎麽想他呀,心下不覺微微有些失落。
面上卻看不出來,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也好。”
兩人進了堂屋,桓颢向沈氏見禮,沈氏忙笑着請他坐。喜春過來奉茶。
沈氏笑道:“這些日子,囡囡每日都要繡上四個時辰,這件嫁衣,她可真是用了十成的心思了……”
玉珠臉上一燙,小聲解釋:“也不是……我只是閑着無聊,打發時間罷了……”
阿娘什麽都不懂,還以為他倆是郎有情妾有意呢。繡嫁衣,不過是她……打發時間的一種手段罷了,并沒有什麽深意的。
桓颢端着天青色汝窯茶盞,水霧氤氲,籠罩着他如山水畫般清雅深遠的眉眼,他輕緩抿了一口雨前龍井,微微笑道:“嗯,她一向能幹,做事又肯用心,只要她願意,沒有做不好的……”
他的嗓音低醇悅耳,似金石之聲,語氣輕柔,倒像是有幾分寵溺似的。
沈氏點頭,又陪着桓颢說了一會兒話,随後便自覺起身,回了自己的房。
桓颢起身,待沈氏走了之後,這才看向玉珠,墨黑深邃的眼眸噙笑望着她,良久,才輕緩開口:“玉兒,再過五日,咱們就是夫妻了。”
玉珠臉上燒起來,咬着唇珠,呆呆地嗯了一聲,聲線綿軟。
她不明白他說這個幹什麽,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兒嗎?
*
迎親的日子在即,白虎大街的桓府和白雲路的桓府都在忙忙碌碌,張燈結彩,下人們個個臉上都喜氣盈腮。
燙金的請帖已經送了出去,由恒慶瑞商隊的人負責派送,基本都是即日送達。
辦喜宴的廚子是桓鴻朗安排的自家酒樓的主廚,廚藝一絕。
回禮和紅包也都備好了。
得知桓颢娶親,還是娶的桓玉珠,一直閉門苦讀的周正找到桓颢,表示願意充當他的傧相。
原以為桓玉珠是要嫁給劉信,他心裏多少還為她擔憂,萬一嫁過去,劉信對她不好怎麽辦,婆家看不起她商戶女的出身怎麽辦。現在好了,桓颢娶她,他就放心了,桓颢人品貴重,又和她從小一起長大,想來定會好好護着她的。
他不能為她做什麽,但還願意為她的婚禮錦上添花。
桓颢沒有拒絕,他甚至有些喜歡,因為他想到,他和她的婚禮,能得到越多人的祝福,他們就越能白頭偕老,鹣鲽情深。
成親前一日,桓颢帶着催妝禮,去拜訪了一次女方家。桓老爺熱情接待了女婿,拉着他吃了一頓酒,桓颢差點被灌醉,和玉珠沒見着面。
程鳳娘派了曾嬷嬷去白虎大街的桓府給小姐鋪床,馮奶娘熱情相迎,兩人和和氣氣地把新房又布置了一番,無有不滿意的了。
當天晚上,桓颢卻失眠了。他睡不着,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起身,穿衣,想去白雲路看玉珠一眼。
他想着,只要看她一眼,他或許就能睡着了。
結果他才走到影壁處,便被秦策攔住了,“颢表哥,這麽晚了,你去打擾表嫂,不是很合适。傳出去,會被滿金陵城的人笑話的。而且,我觀表嫂心大得很,她這會兒肯定睡得好着呢。你莫要去擾了人家的清夢……我聽家中嫂子說,女子成親當日最是辛苦,你得多心疼自己的媳婦兒……”
一番話說得桓颢啞口無言,他微微點頭,低沉道:“表弟說得有理。不如你陪我練幾手罷。”
于是秦策被迫陪着桓颢在房頂上打了一宿的架,從三更直打到五更天,兩人精疲力竭,才回去睡了。
沒睡一個時辰,桓颢便神清氣爽地換好了新郎的服飾,把秦策從床上揪了起來,要去迎親了。
“且早着呢。我家裏哥哥成過親,我有經驗……咱們去早了,也沒用,新娘磨磨唧唧不到晌午不會出門……”秦策抱着繡雲紋錦被不撒手,睡不夠,眼下有淡淡的烏青,控訴道:“一會兒祖父來了,我要向祖父告狀,說颢表哥不把我當人使喚。”
桓颢薄唇輕抿,一向板正冷肅的人,沖着秦策鄭重地揖了一禮:“表弟辛苦了。算我欠表弟一個人情。”
秦策這才作罷,從床上爬起身。喜滋滋地在心裏盤算着,要問桓颢讨要什麽。
不過,也确實是太早了啊,有必要嗎?
*
桓颢騎着一匹高頭大馬,馬脖子上戴着一朵紅綢子挽成的花。秦策、周正、章堯等人都收拾得體體面面,跟在他的身側。身後跟着打扮得喜慶的媒婆和一頂八人擡的花轎,迎親的樂隊吹吹打打,沿着白虎大街,往白雲路而來。
白虎大街距離白雲路很近,不過片刻功夫,迎親隊伍就已經到了桓府面前。
正如秦策所說,新娘子還沒化好妝呢,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此時張燈結彩的桓府大門緊閉,媒婆是知道規矩的,忙去叩門。裏頭的人就問:“何事?”
媒婆笑着大聲道:“來迎娶新娘!”
大門才打開一條極小的縫隙,媒婆趕緊從一旁丫鬟捧着的大紅填漆托盤裏拿一個紅包,塞了進去。
門又關上了。
媒婆又重新叫門,如此重複三次,桓府才打開門迎客。
禮樂不停,反複吹奏催妝曲,早吸引了周邊無數鄰裏來圍觀了。
桓颢下了馬,被周正等人簇擁着要上臺階。卻被桓鴻朗請來的一大群親友攔在大門外。這群親友就是故意來刁難新郎的,好延緩新娘出門的時間。
其中一個年輕的男子,長得斯斯文文,面容清瘦,是個讀書人。他便是桓鴻朗的遠房子侄,名喚桓佑。桓佑身姿筆挺,個子也挺高,他含笑道:“姑爺是本朝最負盛名的狀元郎,須得好好作一首催妝詩,作得好,才放行。”
其他人起哄,“說得是。姑爺請作來!”
周正早有準備,從袖子裏摸出一張卷起來的小紙條,塞到桓颢手裏。
這是周正自己作的。原本該傧相代作,誰知他們故意刁難新郎,非得讓新郎來作,也是始料未及。
桓颢還沒打開看,就被桓佑發現了,“不行,須得姑爺自己作出來的,才有誠意。姑爺不比俗人,是作得出來的。慢慢作詩,左右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
其他人:“正是這個話。”大家都很喜悅,臉上都挂着善意的笑容。
桓颢輕輕摩挲着修長的指節,微微笑道:“十步笙歌響碧霄,嚴妝無力夜迢迢。羞将雙黛憑人試,留與桓郎見後描。*”
章堯等人趕緊拍掌叫好,“催妝詩也作了,該讓我們進去了罷。”
桓佑等人還欲再阻攔時,卻被秦策滑不溜丢的泥鳅似的,率先溜了進去,他站在門內,大笑道:“別攔了,我都進來了……颢表哥,你快進來!”
桓颢被章堯等人簇擁着,擠了進去,桓佑等人也不再深攔,也跟着進去。
桓颢進入正堂,拜見丈人、丈母娘。桓佑從丫鬟捧着的托盤裏,端過雞蛋菜、龍眼幹蒼、四果茶、茶心茶,給桓颢吃。按規矩,新郎只需喝一口就可以了。
與此同時,歸燕居內,玉珠正由全福人給她梳頭、開臉。
全福人梳着玉珠那一頭如緞烏發,口中祝福:“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喜春和杜鵑則輪流往前院跑,向小姐彙報外面的情況。
沈氏在一旁守着,時不時幫忙遞根簪子,或是耳墜,滿心歡喜地看着女兒盛裝打扮的樣子,口中喃喃:“囡囡今日當真是好美呀。”
玉珠透過銅鏡看沈氏一眼,眼眶一熱,心裏也隐隐地覺得喜歡。阿娘高興,她也高興。
左右阿娘要跟着她一塊兒生活的,玉珠此時倒是并沒有太多的傷感。她捏了捏母親的手。
桓佑來催促,立在堂屋裏,對着玉珠的卧房朗聲道:“玉珠堂妹,吉時已到,還請堂妹出來罷。”
玉珠扶着全福人的手,來到廳堂,跟着父母,一起去祠堂拜了祖先,再拜別父母,由桓佑背着她,出了門,上花轎。
鞭炮聲聲,禮樂齊鳴。
系了紅綢子的嫁妝,一擡接一擡地從桓府擡出來。看熱鬧地人默默地數着,最後都數忘了,粗略估計得有二百五十六擡。就連雕工精美華麗的黃花梨木拔步床都在其列,引起圍觀的人啧啧贊嘆。果然是有錢人家嫁女兒!真真的十裏紅妝。
桓鴻朗吩咐下人搬來兩笸籮的銅錢,在門口撒了一陣嘩啦啦的銅錢雨,好多圍觀的人和小孩都在撿錢。
按規矩,迎親隊伍不能沿原路返回,得繞道走。
好在白雲路去白虎大街并不遠,便是繞着走,三刻鐘的工夫也盡夠了。
看熱鬧的人非常多,大家都紛紛議論狀元郎和首富千金的親事,說什麽的都有。
花轎在白虎大街的桓府門前停下,按照規矩,桓颢要踢一腳轎門,玉珠再回踢一腳,誰踢得重,表示婚後誰會占上風。
章堯等人都滿懷期待地看着自家上司,捏着拳頭給桓颢加油鼓勁。
桓颢長身玉立,一身大紅喜服,襯得他是面若冠玉,清風朗月。一宿沒睡,他精神好得很。只見他長腿一伸,氣勢淩厲,啪一腳踢上轎門,卻又穩又輕。
衆人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見狀又紛紛籲了口氣,紛紛鼓掌叫好。看樣子,狀元郎是甘願被新娘子狠狠拿捏了。
大家都期待地看着大紅花轎,不知道新娘子是個什麽脾性的。
玉珠在裏頭豎耳聽着動靜,知道桓颢給她留着面子呢,撩起裙擺,也輕輕地踢了一腳轎門。
衆人聽見動靜,都笑起來,這新娘子,是個柔順的,看來,也不知道是誰拿捏誰了。
桓颢唇角翹起來,彎腰立在花轎門口,低沉道:“玉兒,我掀簾子了?”
玉珠趕緊把裙擺整理好,坐直身子,咬着唇珠,低低地嗯了一聲。
頂着大紅喜帕的玉珠,只覺得眼前一亮,君子香的氣息盈入鼻尖,腰上和腿上一緊,她被騰空抱起來。挨着那人結實溫熱的身子,她只聽到外面一陣雷鳴般的歡呼聲和禮樂聲。
他抱着她跨過了火盆,邁進了這個屬于他們倆的新家。
之後便是拜堂成親,坐在堂上的,是桓颢的外祖父秦實章。
桓敞也來了的,只是他猶豫着站在人群裏,兒子一身大紅喜服,很是歡喜,他不知道自己突然來,兒子是否喜歡。
桓項也來了,他湊上前,和桓颢說了。桓颢墨黑的眸光一掃,便看到了前來賀喜的人群中的父親。
到底要不要讓已經脫離關系的父親來坐主位,接受新人的拜見,桓颢猶豫了一瞬。
他和玉珠各執紅綢的一端,深深地看了一眼戴着紅蓋頭的玉珠一眼,心中思緒萬千。
若是不讓父親坐主位,則會傷了他的心,從此他們父子緣盡,再無瓜葛。若是讓他坐主位,則意味着他和父親的和解。
可他真的想和父親和解嗎?
這麽多年,父親對他如何?他說不清。也許天底下的父親都是他那樣的,在他需要的時候,得不到想要的父愛和支持。可若沒有父親,也便不會有他。
玉珠會想讓他原諒自己的父親嗎?玉珠是個善良的人,也許她會原諒那個人。
而且,婚禮上,沒有父母見證,似乎總是太過缺憾。
也許母親在天有靈,也希望看到他們父子是和睦的,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鬧到決裂。
桓敞捏着自己的手指,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心裏為兒子高興,面上卻很沉凝,他知道兒子的性格,兒子是不會輕易原諒自己的。
他也是瘋了,才會跑到這裏來,自取其辱。可是,就算兒子恨他,那也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子呀。血濃于水,他到底割舍不下。
罷了,今天是他的好日子,別叫他為難。
桓敞悄悄退開,打算回去了。
來觀禮的賓客們議論紛紛,互相咬耳朵。說桓颢和家族決裂,被家族除名,所以不認他這個父親了。
桓項在一旁看得焦心,半晌,他聽見桓颢說:“去把他請來罷。”
桓項一喜,大步跑過去,把桓敞請到了主位上坐着。桓敞心裏歡喜,坐下後,忙整理了自己的衣襟。
秦實章知道女兒之死的真相後,自然沒有好臉色給這個女婿看的。方才在廳內喝茶時,桓敞來向他請安,秦實章也沒理他。
此刻,見外孫原諒了桓敞這個父親,秦實章才給了桓敞一點好臉,笑呵呵道:“今日是個好日子,別總板着一張臉。”
桓敞颔首,臉上露出一絲欣喜的笑來。
拜了堂,玉珠被送入洞房。
新房內,燃着大紅的蠟燭,一時寂靜無聲,前頭賓客的喧鬧聲,倒是聽得清楚。
玉珠坐在撒了紅棗、花生、桂圓和栗子的嶄新錦褥上,有些餓了,掀起蓋頭,正要小聲喚喜春進來,便聽見簾子聲響,有丫頭進來了。吓得她忙把蓋頭放下,端直了身子。
是喜春。“姑娘,是我。姑爺怕你餓着了,特意吩咐奴婢,給你拿了一碟醬豬肘過來,姑娘先墊補點兒。”
玉珠撩起蓋頭,盯着香噴噴的豬肘子發呆,喃喃:“哪有給新娘子吃豬肘子的呀?這吃得滿臉都是油污,我這妝豈不是白化了嗎?”
喜春噗嗤一笑,“姑爺說了,一會兒他回來給姑娘卸妝。讓姑娘放心吃。他不嫌棄姑娘。”
玉珠臉上一熱,咬着殷紅的唇珠,咽了咽口水,終是抵擋不住肉香味,讓喜春服侍她淨了手,擦幹,捧着豬肘子,美滋滋地啃起來。
一邊吃,她還不忘評價:“這豬肘子,做得不錯。下次再買些來。”
喜春笑眯眯地瞅着小姐,柔聲:“姑爺對姑娘真好。”
玉珠想起前世嫁給狗世子謝彥宰時,沒有人想到要給她拿點吃的,餓得她前胸貼後背,一直到婚宴結束,姚王妃才打發人來和她說,自己安置了罷。于是點點頭,“你說得是。”
盡管玉珠吃得已經十分克制了,還是蹭得臉上沾了點油汪,喜春服侍小姐擦幹淨了臉,又洗了手,玉珠這才重新端坐好。
可沒坐一會兒,玉珠便覺得困了,打起了盹兒來。
心想,也不知道前頭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她好想睡覺啊。一想到睡覺的問題,玉珠突然又從瞌睡中驚醒,今晚可怎麽睡呢?
總不能是同床共枕罷?這多奇怪啊。
可新婚之夜,不睡一張床,好像更奇怪罷。
在床中間放一碗水?
各睡一個被窩?
放一個簾子?
就在玉珠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得槅扇吱呀一聲,熟悉的腳步聲傳來了。
是桓颢。
玉珠的心忽然砰砰地跳起來,她甚至有些坐不住了,想站起身,又想到自己頭上還頂着蓋頭,挪了挪,又坐回去。
腳步聲在她跟前止住了,玉珠知道那人就站在她的面前,正在注視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緊張,小聲道:“……哥哥,你、你回來啦?”
作者有話說:
實在是寫不動了……
明天再寫洞房這一part……
*出自明代王彥泓《催妝詩六首·其二》,改了一個字。
*出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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