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終于,小童把歐陽長寧抱上了輪椅。
歐陽長寧的眼睛依然望着那方天空,癡癡決絕,他微微張開的嘴唇情難自禁的顫着,那是內心巨恸翻湧的情緒,是失無可複的痛楚,他封閉已久的心被撕開血淋淋的口子,那鮮紅的血一股一股的往外冒,那眼眶積聚的水光,終是,滾了下來。
天空早已空無一物,小童什麽都沒有看到,他一動不敢動的站着,生怕觸怒長寧,可他擔心急了。
小童是長寧的貼身侍童,從小跟着長大的。
一年前,長寧斷腿後,情緒變得異常暴躁,動辄打罵,靜則尋死,小童寸步不離的跟着,徹夜不眠的守着,才換的他默然不語的茍生。可一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怎能接受輪椅上的後半生!
剛剛,他到底看到了什麽,怎會那般激動?
小童不知長寧的腿是怎麽斷的,只知道那晚他出城的急切,再回來時,已渾身是血,氣息全無,若不是歐陽钰勒令全城名醫,他的這條命怕是都要交給閻王了,可腿沒了,也就相當于要了他的命。
長寧保持那個姿勢,一直到深夜,黑漆漆的夜晚,什麽都看不到了,他才不甘不願的收回了視線。
回到将軍府。
小童給長寧換衣後就要去給他拿晚茶,長寧叫住了他,小童回身,與往日相比,他那張沒有半分情緒的臉,多了極致的冰冷,那空洞無望的眼眸也比往日陰暗,讓人一看,便不寒而栗。
小童小心地問,“公子?”
長寧看着他,聲戾鑿鑿,“今天的事,不準告訴任何人。”
小童心裏一驚,府裏最常過來的便是歐陽钰了,也只有歐陽钰才會問他的情況,“任何人”,難道單指的他?
小童趕忙道,“是。”
又聽長寧道,“晚茶不用了,你去吧,我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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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遲疑道,“那小童扶您上床吧。”
一個眼神,讓小童上前的手腳都頓了下來,他趕忙低了頭,躬身退出了房間。
未幾,燭火滅了。
小童可不敢走,這般怪異,萬一出現什麽情況,他可擔不起,再說,他也不想讓長寧出事。
院子裏靜悄悄的,他就在坐在門口的臺階上。
沒多久,歐陽钰就過來了,小童趕忙過去,歐陽钰有些詫異,看着滅了燈的屋子,問,“長寧睡了?”
小童低頭道,“是,今兒公子在外面待得久了,估計是累了,晚茶都沒用,就睡了。”
歐陽钰點點頭,也沒懷疑什麽,丢下一句“你機靈着點兒”便轉身回去了。
小童吐了口氣。
歐陽家兩男一女,都是一個娘生的,歐陽钰是單胎,長寧和長樂是雙胎,歐陽钰比這對同胞兄妹大了8歲,長樂就不說,女孩子被寵上了天,長寧自小就很崇拜文武雙全的大哥,跟屁蟲似的粘着大哥,趕都趕不走。
但出事後,小童就非常敏感的察覺到長寧對歐陽钰的抵觸和憎惡,在常人看來,或許是突然遭變故的人對其他人的一視同仁,可小童是自小伺候長寧的,太熟悉他的一舉一動,同樣的面無表情,在長樂這裏,那也只是面無表情,沒有他意。
但在歐陽钰那裏就不一樣!
隐隐約約,小童覺得或許要發生什麽了不得的事了,可他也說不出是什麽,只得愁腸反轉,又嘆了口氣。
靜女回到雅舍,宗政在她的鏡子裏走馬觀花地看完了這些天發生的事,擺擺手,讓她到一邊去。
靜女便飄到屋外。
宗政盤膝坐下,調整氣息,想把那該死的蠱蟲逼出去,可試了幾遭,每一次都讓蠱蟲更加肆無忌憚的吞噬他的修為,他偏不信這個邪,并非是魚死網破的架勢,就是不信邪,不信赫山扶光的“威脅”,時至今日,他都不相信,這玩意兒是鬼父練出來的,更不信無解。
有因有果,有因必有果!
他強行沖力,結果卻是蠱蟲的瞬間膨脹,原本只是半寸長霎時漲了一寸,撐破了它正游蕩的血管。
又是一口血,是暗紅的血,沾染了銀白的頭發。
宗政收力,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站起來時,已經擦幹了嘴角的血,但慘白而又疲憊的臉色讓他的隐瞞成了無力。
漣漪就在屋外的亭子下,等到靜女出來時,他是想進去的,可他知道,宗政不喜被人看到脆弱。
便耐心等着他出來。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扇門開了,寬大的袖袍垂在那人的身側,漣漪拔腳過去。
宗政看着來人緊鎖的眉頭,想讓他安心地微微一笑,道,“好餓。”
宗政想以一己之力逼出蠱蟲,可時至今日,毫無進展,他不得不信了扶光的話,看來,這玩意兒真要吞光他的修為了。
漣漪給他準備了午飯,宗政吃着還不忘誇,“嗯,比上次可長進太多了。”
他吃的依然狼吞虎咽,明明上一頓他也是這麽吃的,兩頓之間的間隔還不到一個時辰。
毫無疑問,蠱蟲不僅吞噬他的修為,還吞噬他吃下去的所有,長此以往……
該怎麽辦,到底該怎麽辦。
深夜,兩人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彼此的呼吸都很均勻,大概都睡熟了。
忽然,宗政睜開了眼睛,他側臉看了眼漣漪,微微簇動的眉心似乎有千言萬語,片刻,他悄悄坐了起來,再次确認漣漪沒有醒來的跡象後,下床,開門,去的方向,是冰窟,是冰封了程夫人遺體和魂魄的冰窟。
嘴上說着最惡人類,可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叫嚣着,牽引着,終究讓他做不到視而不見。
他就那麽站着,他的背影在夜色下更顯形單影只,清風吹動他的發梢,吹動他的衣襟,翻起又複下……
從來,漣漪都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會在他身上看到這般低沉的情緒。
漣漪根本沒有睡着,事實上,他毫無睡意,宗政出去後他就下床,站在窗前,遙遙望着,他不禁在想,當日在雅舍,他、自己、還有蘇敏……有沒有哪個瞬間,他的快樂,也是因為蘇敏,那個能填補他母愛空缺的女人。
不然,先讓白老大複活程夫人吧。
這個念頭瞬間冒了出來,且一發不可收拾,重新躺在床上,漣漪的心還因那個想法而砰砰直跳。
清晨,飯桌上,宗政不吃了。
漣漪問,“怎麽,飯菜不可口嗎?”見他不語,又道,“你想吃什麽,我再出去做。”
半晌,宗政才道,“我想去趟盛京,找到慈銘,問問他有沒有驅除蠱蟲的方法。”
蠱蟲埋在宗政的身體裏,讓他沒了往日的無憂灑脫!
單單一個蠱蟲也沒什麽,可偏偏還有那冰窟裏的女人,他從來不愛胡思亂想,可最近這段時日,胡思亂想已經占據他的身心,讓他心煩意亂,有兩三次他都控制不住沖漣漪發了火,漣漪什麽都沒說,清冷的臉龐也沒有任何不耐,只等他平靜下來。
絕對是蠱蟲惹的禍!
絕對不能再任其肆意了!
聽完他的話,漣漪點了下頭,“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宗政趕忙問,“你不跟我去?”
漣漪道,“不了。”
宗政急了,只以為當時沖他發的火讓他憋到現在反攻,趕忙湊過去,“為什麽?”
漣漪垂下的眼簾閃了幾閃,張開嘴巴想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道,“沒什麽。”
這下,宗政可真是着急了,“是因為昨天我沖你發火,你生我氣了是嗎?你要怎麽才能消氣?你說,我就去做。”
漣漪想趁他離開時找白老大複活程夫人的,這斷然不能說出口,他道,“敏姨,我擔心,我們都走了,赫山扶光的殘黨會來找麻煩。”
這倒是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宗政只得道,“那……你留在這裏,哪裏都不要去,我很快就會回來。”
說着,他竟直接出了廳,連碗筷都沒碰了。
從雅舍到盛京,以宗政的速度,最快也得一個整天,再加上找慈銘,多多少少也得再耽誤個大半天,時間緊迫,漣漪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後,便立即動身去找白老大。
白老大正在犯愁。
一,他咽不下當日被赫山宗政打回原形的這口惡氣,二,他想不到殺赫山宗政一雪前恥的法子。
愁啊!
他倒是想過跟歐陽钰聯合,他也的确去找了歐陽钰。
歐陽钰在占據雪域後,地位直線上升,成了申國炙手可熱的人物,他倒也沒有傲慢,而是跟往常一樣接待了白老大。
聽了白老大的來意,歐陽钰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聯合,仔細想想,赫山宗政的确是條漏網之魚,讓他收複雪域的功績稍顯瑕疵,他也的确派人四處尋找那個禍害,可迄今為止都沒有他的消息。
更重要的是,歐陽钰沒有隐瞞白老大,“我現在,并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殺了他。”
這是大實話,白老大信,想了半天,他問,“赫山扶光是怎麽死的?”
當日瓊華宮的大殿上,知情的狼都被漣漪殺光了,是以,除了死亡的确切消息,怎麽死的,死到什麽程度,都沒有人知道。
歐陽钰道,“樊城守将派的探子回報,先是看到赫山漣漪回了雪域,之後,才是赫山扶光抓着赫山宗政去了雪域,雪域沒有找到赫山宗政和赫山漣漪,想必是這二人合夥滅了赫山扶光,又把在場的全都滅了口。”他忽然看向白老大,“什麽事兒啊,非得全部滅口?”
白老大空洞的眼眶泛出了光,那是克制不住的八卦躍躍湧動的表現,他朝歐陽钰勾了下手,待對方湊近後,才悄聲道,“赫山宗政,是個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