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否定的慌亂便是不想承認的肯定。
宗政冷眼看着她,“當晚,參加生辰宴的還有平安君的父親,為了家族的體面,他定然是要誅殺漣漪,平安君愛子心切,必要出手護漣漪的周全,漣漪卻是失了心智,認不得人,悲劇就……”
蘇敏低吼,“赫山王你一定要說出來嗎?”
只是聽着,81年前那樁慘事便能要了她的命。宗政卻問,“你不該寸步不離的跟着平安君嗎?怎麽,你會沒事?”
蘇敏的胸口一起一伏,“當時,我正在廚房給漣漪做梨花果子醬,那是他最愛吃的甜點,等我聽到慘叫趕過去時,那裏已經是一片血海了,漣漪不知所蹤,我找了三天才在那條地界河附近找到他,周圍橫躺着七八具屍體,有人類,有狼族。清醒後,他對自己做下的事全然不知。”
宗政看着那處安靜的木屋,遙想着什麽。
蘇敏道,“平安君彌留之際告訴我,讓我保護好漣漪,永遠不要讓他知道當晚發生的事。”她懇切的看着宗政,“君上,你知道也就知道了,千萬不要告訴漣漪!”
宗政的視線赫然轉到她臉上,後者被這道突如其來的、飽含悲涼與憐憫的眼神震懾,“君上,你……”
宗政緩緩開了口,“如果,漣漪本身就知道呢?”
猶似一道天雷在她的頭頂炸開,她的腦子頃刻間成了血肉模糊的泥潭,顫抖的手指哆嗦了幾下,怆然跌坐在石凳上,搖着頭,“不,他不可能知道的。我把他帶到這裏以後,沒有人再接觸過他,就算是去年離開這裏,那知道當年事的人……”
宗政深吸了口氣,“我與漣漪相識以後,有一段時間,他一直在找英塔,整個雪域、包括申國、白骨一族,如果有這號人物,我不可能不知道,起初,我以為是漣漪排斥我的借口,當我逼問他,英塔是否真的存在時,他的神情猝然就怔住了。”
他看向蘇敏,“現在想想,他之所以會有那個表情,是因為,心中一直以來不肯承認的、不敢正視的、無法承受的弑母罪惡被我說中了。”
蘇敏拼命地搖頭,“不,他不可能知道,他怎麽會知道呢?”
是啊,被冰封了80年,換句話說,是蘇敏用了一種非常極端的手段把他好好的保護了起來,他怎麽會知道呢,可萬一,他真的就是知道、只是不敢面對呢?
宗政繼續道,“你不讓我去找漣漪,怕的也是,萬一他再傷了我,那愧疚于他,将是萬箭穿心的自棄,那麽,他,斷無再茍且偷生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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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敏一直忍着的洶湧情緒此時如決堤的洪水,她趴在桌上,壓抑着,哭的肩頭聳動。
80年,每隔10年便被喚醒一次,每一次蘇敏都沒有從他的反應中看到生的可能,偏偏就是去年,一反常态的想要為父為母報仇,因為什麽呢?除了受夠身心的折磨,想了結唯一的挂念後,就徹底結束這陰暗的人生外,宗政想不到任何緣由。
難怪,他這樣清冷絕美的人會輕易把第一次交給他這樣的陌生而又浪蕩的人。難怪,他會說,“那你就當喜歡我的人吧,直到……”直到他生命的終結。難怪,他對能隐匿人血的煉丹手記沒有一點兒衷心。難怪,他一直說着讓他走的話……
他把手記給了他,把能隐匿本體的烈火衣留給了他,把身體毫無保留的給了他……他問他“這樣的狀态能持續多久”,他不知道的以後,他卻直直落落地說了“我知道”……
過去的點點滴滴像尖刀利刃般攪動着赫山宗政的皮肉,手捏的緊,手腕上兩道青筋都暴起了,顫抖着!!
漣漪未醒。
宗政輕輕地在床沿上坐了,伸手輕撫着他的臉,或許是他掌心的溫度溫暖了那方寸的空氣,漣漪的臉蹭了蹭他的手,那是尋求依賴的表現,宗政的心歡愉了一些。
傍晚,餘晖灑了進來。
漣漪慢慢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微微含笑的男人。
宗政道,“許久不見,想我了嗎?”
漣漪一片茫然。
宗政靠近他,雙手捧着他的臉,道,“許久不見,我很想你。”
赫山宗政四個字在漣漪腦海裏逐漸清晰了起來,第一句話,他問,“你都知道了?”
宗政答,“嗯。”
第二句話,他問,“我殺人了嗎?”
宗政答,“沒有。”
第三句話,他說,“你怎麽還沒走。”
聲音軟軟糯糯的,聽起來讓人沒來由的心安,恍若血雨腥風的殺歸而來,等他在燈下的人的癡問。
宗政笑道,“你還在這兒,我為什麽要走?”
漣漪的眉心微微皺了下。
“怎麽了?”
“你壓着我,痛 。”
“啊!”
宗政立時起來,心裏知道是瘋魔後遺症,嘴上卻說,“人是鐵飯是鋼,這幾天就沒見你好好吃過飯,身體虛了吧,想吃什麽,我去做。”
漣漪毫不猶豫給了他一個直白的嫌棄。
宗政道,“怎麽,不相信我會做飯?等着!”又給他掖了掖被角才大咧咧地往外走,嘴上念叨着,“番茄炒蛋還是會的。”
會?那是他的錯覺,結果是被煙熏火燎的廚房嗆出了幾裏地。
生活總得需要點兒儀式感,既是重生的第一天,那就該着吃好的喝好的,最關鍵的是,得是自己親手……從外面買回來的。于是,半個時辰後,漣漪便吃上了地界河那端最紅火的酒樓的招牌菜。
漣漪看着床上的小圓桌,道,“家裏有飯桌,你拿人家的作甚?”
宗政道,“你下不來床的時候,這東西正好當你的專屬小飯桌。”
一句話把漣漪說了個大紅臉,這倒是宗政沒有想到的,本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嘛……宗政湊近他,“想要了?”
漣漪一掌推開他賊兮兮的臉,“我吃飽了,你拿走吧。”
宗政愉快道,“得嘞。”
麻溜的撤走飯桌,又給他端了溫水,漱了口、洗了臉,宗政又問,“要洗澡嗎?我燒水了。”
漣漪看着他,“你怎麽這麽奇怪?”
宗政道,“只要是你,我做什麽都不奇怪。”說罷,還沖他眨了下眼,“等着。”
赫山王的行動力真是麻溜的沒話說,這廂漣漪還沒想好要不要洗呢,那廂已經準備齊全了,甚至還有幾片玫瑰花瓣……人被他抱進了浴桶,身子被他擦拭着、擦幹了、抱回床上。
宗政簡單的把自己也洗了下,便跟他躺在了床上,破天荒的,沒有跟他擠一個枕頭,一個被窩,沒有抱他,甚至還離了他一尺的距離。
漣漪平躺着,視線看着床板,餘光卻不時在他臉上流轉,他閉了眼睛,看起來心無旁骛,一點兒都不懷鬼胎。奇怪,真真是奇怪,這還是那位黃色廢料肆意的赫山宗政?
夜晚,微風,窗外的竹葉被吹的發出一陣一陣沙沙的聲響,聲響發出第八次時,漣漪忍不住道,“你睡了?”
宗政微微一笑,“怎麽,我不碰你,你不習慣了?”
漣漪的眉頭倏地就擰起來了,這家夥真是……嘴巴蠕了幾下,道,“我只是覺得你今天非常奇怪。”
宗政這才睜開眼睛,看着他,道,“我在巴結你。”
“巴結我?”
“巴結你跟我一起去找慈銘,請他幫忙煉丹。”
“……”
“手記上提到了99種藥材,其中‘青花紅’是百年一結,如果損壞了,要想再得至少十年起等,再等十年,那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這是事實,漣漪沒有起任何疑心,嗯了一聲,算是同意了,宗政繼續道,“作為回報,我會幫你找英塔。”
漣漪赫然看向他。
既然說了,宗政便已是做了充分的準備來消滅漣漪心中的弑母罪惡,說到底,漣漪對自己是否嗜殺了平安君是存疑的,不過是他傾向了是自己幹的,過往瘋魔中誤殺的人也不斷加深了他的這種“傾向”,現在,宗政要重新給他認知,他道,“白骨族靠奪人魂魄增長修為,那個英塔,之所以找不到他的蹤跡,或許就是被他們下了毒手。”
漣漪仍有疑慮。
宗政道,“80年前,白骨族的确不足為懼怕,80年後,他們噬魂奪命的本事越來越強,轉瞬之間滅掉一個百年修為的妖獸根本不在話下。現在,他們已經和天狼、申國成了三足鼎立。”
漣漪心底沸騰的複雜情緒難以冷卻,側身朝裏……
看不見他的臉,便無從猜測他的情緒,單看他的身型,卻也能知道,剛才的話他并非全信。
能信一點兒是一點兒吧,這算是一樁事。另一件,宗政不由得摸了下自己胸口,隔着衣衫,那五道血勾子結的痂讓他的心癢癢的,原本他還想着利用傷口賣個慘,讓漣漪絕了趕自己走的念頭,後來聽了那些事,哪還有這心思。
他連外衣都沒脫,就怕被他發現端倪。
月色灑進來,漣漪誘人的腰身勾的他抓心撓肺,他難耐地想,“這破玩意兒,什麽時候才能消失。”
夜空,沒有亮的跡象。
非常小心的衣服摩擦聲,睜開眼睛,宗政看到偷偷下床的漣漪,摁住他的手,坐起來,擁住他,“想逃,可沒那麽容易。”
漣漪道,“我睡不着。”
宗政勾起他的下巴,讓他正對着自己,“想要?”
話音剛落,就為小腹換來一記親切的拳頭問候,漣漪皺眉道,“你就不能正經說話?”
宗政心情好地嘆了一聲,“那你可太難為我了。”
漣漪搖搖頭,肚裏腹诽着,跟從頭到腳都是黃色廢料的人掰扯正經說話的道理,真是對牛彈琴,不,對牛彈琴說不定都比這容易。他懶得言語,下床,穿了衣服,開門,面容卻是随之驚怔。
夜色下,是廣袖垂在身側、微微歪頭、眉眼之間是淡然隐憂的霧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