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黑夜降臨,月亮彎如銀鈎,冷霜似的光灑在平靜無波的湖面上,漣漪閉目浸在水裏,水沒過他的胸,波光閃耀着漂亮的鎖骨。
這片湖因着地下冰窟的寒意,水溫比之別處的低的變态,宗政是受不住的,不然以他的色痞程度怎肯放棄與美人共浴的機會,此時,他曲膝坐在岸上,手托着腮,歪頭看着側對他的漣漪。
漣漪的眉心不時蹙動,似在極力忍耐侵肌刺骨的寒意,宗政便道,“受不住了就出來,我給你燒熱水去。”
漣漪的呼吸虛了下去,整個人像被抽空了骨架一樣軟糯,靜如畫的水面因着他脫力的身體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
宗政只以為他還在生自己的氣,自覺不是個會說好聽話哄人的,便拾起來以前的不着調,只見他微眯着眼眸,問,“赫山漣漪,我不會真的是你第一個男人吧?”
說罷,還往水裏抛石子。
石子不偏不倚地落在漣漪面前,蕩起了半尺多高的水柱,正打在漣漪挺俏的鼻尖上,他又煩又躁,卻連擡手擦的力氣都沒。
那厮又咧咧,“你年長了我13歲,我86,你99,都快100歲了,100年,真就沒有過?”
半晌,漣漪提了一口氣上來,斥道,“你還不走嗎!”
宗政把手裏的石子一上一下的抛着,朝他挑了下眉梢,那意思非常明顯了,不走,就是不走,你能把我怎麽樣?
漣漪眉眼猝然一緊,手捂住了心口,“非得打個兩敗俱傷,你才肯罷手?”
宗政這才發現他的異常,起身就往湖裏走,沒幾步就到了他面前,扶住他的肩膀,急問,“你怎麽了?漣漪?”
漣漪的臉色死灰般的慘白,他連站起的力氣都沒了,卻是咬着牙關推開了宗政,掙紮着往岸上走,身形踉跄,濺起的水花遠不及他此時想逃的迫切。
宗政追上去,“你哪裏不舒服?漣漪!”吼了一聲依然沒有制止要逃的人後,抓了他的手,“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
漣漪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算我求你了,你走吧,趕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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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爆發了,随之而來的是眼底湧出的淚光,在宗政怔愣的神情下,他抽出手,泛白的嘴唇動了動,到底是沒再說出一個字,轉身,猶似被秋鹿山壓在肩頭,步步艱難,卻是步步堅定,沒再回頭。
說起赫山宗政,那一定是冷厲威嚴,不茍言笑的雪域天狼赫山王,那張宛如雕刻版的臉,讓外人根本無從探究他丁點兒的心思。可事實上,赫山宗政是個單細胞生物,單的不能再單的那種,以往的人生裏,除了霧禦寒游歷人間後的巨變,讓他挖空心思的把事情想了好幾層外,其餘多是誰惹得他不快,他就殺了誰的幹脆利落。
霧禦寒也就僅此而已了,怎的到了漣漪這裏,一層一層又一層的想也想不盡呢?手指郁悶地敲了下腦門兒,最終,赫山宗政長嘆了一聲,“算了,誰讓你上趕着追人家呢。”
追過去時漣漪早不見了蹤影,宗政找到蘇敏,問,“漣漪去哪兒了?”
蘇敏只道,“出去了。”
宗政道,“你這是找死的廢話。”
蘇敏冷靜地迎着他充滿殺氣的視線,“你沒有任何資格,來問漣漪的去向。”
“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倒是君上,不顧雪域,卻在此浪費時間,真的好嗎?”
“最後一遍,漣漪在哪兒!”
“這兩天你一直跟他在一起,難道你看不出他的異常嗎?”
異常?
恍然間宗政想起了在常樂故鄉見漣漪的那次,那時他也很虛弱,那時……宗政不由得擡頭,那時的月亮也是如此時般殘缺的只剩了一道彎曲的銀光,他遲疑着,“難道,月缺之夜是他的……”
蘇敏坦然道,“沒錯!”
半妖有致命的弱點,一月一襲,宗政在月圓之夜,漣漪他,是月缺之時。
回想自己,那種緊繃着神經應對随時随地會降臨的殺戮,那種赴死的決絕與不甘……萬一被發現了,失去修為的他能挨過今晚嗎?想到此,宗政拽着蘇敏就走。
蘇敏被他拉着,“你幹嘛?”
“找人。”
“不用你去。”
“跟本王唱反調的話,你最好爛到肚子裏!”
蘇敏甩開他的手,“想去也行,不過不是現在,日出後到了就行。”
宗政一臉的難以置信,“你就這麽放心讓他一個人藏着?”
蘇敏沒理解,“藏?”
一個“藏”字已然暴露了赫山宗政的秘密,只不過,蘇敏并不知道,頓了頓,他道,“你要想等,你就等,我是要去的。”
蘇敏道,“你還是不要去,萬一……”
宗政等着下文,等了半天,都沒有下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自己都沒想過,有朝一日,耐性的底線能被刷新到如此令人發指的地步,後槽牙咬得咯吱作響,問,“萬一什麽?”
蘇敏眼圈紅了,脆弱無助的模樣倒是跟鏡子裏見她時一模一樣了,宗政瞬間一個頭兩個大——哭什麽哭,還不如梗着脖子跟他嗆呢,這下好了,連個脾氣都不能發了。
宗政扶額道,“我不問了,什麽都不問了,這邊還是那邊,你痛快地告訴我!”
眼前,是岔路口。
蘇敏的手顫巍巍地朝左側動了下,宗政旋即沒了身影……
荒郊野嶺。
空氣裏是濃重的血腥,地上是半人深的溝壑,溝壑裏是飛禽走獸碎爛的屍體,樹成焦木,活物死寂。宗政趕到時,這些,還有,背對着他、瘋魔的赫山漣漪就撞進了他的眼底……之前,他見到的,讓他羨慕的頂級修為的殺傷力原來是漣漪的“傑作”。
察覺到活物,漣漪緩緩地轉過身來,英挺的臉上沾滿了血,反襯了血紅的雙目更加詭戾,他低吼着,狂暴的弑殺的快感……饒是身經百戰,所戰高手如雲,宗政的後背還是竄起了一股涼意。
難怪,蘇敏讓他天亮了再來,他試探着叫了一聲,“漣漪?”
漣漪嗖的撲殺過去,宗政躲閃不及,胸口被抓出了五條血粼粼的道子,他不敢再分神,卯足了勁兒……跑!
空無一人的荒野上,赫山宗政被追的上蹿下跳!!
東方魚肚染紅了半邊天,漣漪魔性消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恍若,那導致他瘋魔的毒素被瞬間抽出了體外一樣。
宗政托起他的頭,用手輕輕擦着他的臉,那清冷又青澀的少年慢慢變回他原本的模樣。
蘇敏走了過來,看着宗政的傷口道,“不要讓漣漪看到。”
宗政低頭看了眼,奇怪道,“本王就是被挖心掏肺也能在眨眼間愈合,怎麽天都亮了,這點兒傷還沒消退?”
蘇敏道,“因為……”她遲疑着,“為了隐匿漣漪身上的人血,平安君給他吃過很多丹藥,有些還是以毒攻毒的,18年,漣漪的血液裏已經混雜了無數毒藥,這也是他瘋魔的主要原因。”
宗政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抱起漣漪,往回走。
蘇敏默然地跟在後面,一路上都沒有在說話,到了木屋前,她看着宗政的身影,肅然道,“謝謝你。”
三個字,十足的分量,不管從哪一個層面上來說,宗政只道,“你們的秘密,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蘇敏低頭道,“是。”
宗政把漣漪放在床上,替他擦了身,換了幹淨衣服,把他收拾的像舒舒服服睡着的模樣,才處理自己的傷口。
鋼刀似的五指抓過,留下五道血壑,得虧是他撤的快,深度不足到心髒,不然,這顆心還能不能跳到現在都兩說。簡單的上了藥,他便穿了漣漪的衣服,待漣漪臉色恢複如常後,才去找蘇敏。
蘇敏就在門外等着他,一見他便躬身道,“君上。”
宗政道,“你還是跟我嗆吧,我不習慣。”
蘇敏難為情地笑了笑,“我們去那邊吧。”
她指了下不遠處的八角涼亭,那裏可以看到漣漪所在的木屋,但又不至于兩人的談話被他聽了去。
宗政點了點頭,提步過去。
在石桌旁坐了,看着在對面坐下的蘇敏,宗政道,“我問,你答。”
“是。”
“常樂常氏一族,跟漣漪有血仇,你為什麽還要給他的後人通風報信?”
蘇敏意外。
“你不用管我是怎麽知道的,只管說。”
“如果不是為了讓漣漪活下去,80年前,我就把常氏一族殺的幹幹淨淨了。”
宗政微微皺眉。
“18歲生辰宴漣漪瘋魔,自那以後,瘋魔後的殘暴程度一次強過一次,起初,他不知道,後來,他知道了,他覺得自己是天地不容的怪物,平安君去世後,他唯一的挂念也沒了,他不想活,但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只能把他封在冰窟裏,一封就是80年。”
難怪,漣漪的面容有如此青澀的感覺,難怪……原來只是空享了一個99歲的年齡,身體和閱歷都停留在了18歲那年。
蘇敏繼續道,“留着常樂,給他一個報仇的念想,讓他有活下去的動力,我是這麽想的,過去的幾十年,每隔十年我都喚醒他一次,但他沒有給我任何生的反應,直到去年,他明确告訴我,想給父親報仇。我總覺得事情沒他說給我的那麽簡單,就暗中給常樂後人寫了一封密函,我想着,只要仇人不死,他斷然沒有死的理由。但我沒想到,他能那麽快的找到常氏後人。”
呃……這裏面,宗政功不可沒。他撓了下額頭,道,“英塔,是害死漣漪母親平安君的兇手,可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英塔,這個東西,不會是你編造出來,吊着漣漪不死的手段吧?”
蘇敏的臉色恍若降了一層白霜,她立時往後看,确定木屋裏寂靜無聲時,才緩了口氣,道,“是。”
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宗政審視着蘇敏,“既然英塔不存在,那殺平安君的人,是漣漪?”
語調微揚,卻是言之鑿鑿!蘇敏猶似被最恐怖的事情襲擊,眼神閃爍,呼吸急促,蹭的起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