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楚璇的寝宮是鬼父生前修建的宮室,固若金湯,能防明槍和暗箭,反殺只有監視和微量殺傷力的黑蝶自然不在話下。
不過,宗政從未派黑蝶探過瓊華宮 ,即便後來他對楚璇起了疑心,也不過是事關生母,絕不會把她跟赫山扶光聯系在一起。在他心裏,相較于自己,赫山扶光更想把有弑母之仇的楚旋碎屍萬段,但現在,赫山扶光是那麽平靜的躺在楚旋的床上。
聽到聲音,扶光緩緩睜開了眼睛,“你還不打算殺我嗎?”
低沉的聲音哪怕修為被盡數封印後依然充滿高位者的優越,楚旋的手輕撫着他的眉眼,“我怎麽舍得殺你?”
扶光眉頭微皺,“可你殺了我母親舞陽仙君。”
楚旋嗔了他一聲,“舞陽仙君,那是你父親殺的。”
16歲時,楚旋遇到了扶光,被他金屋藏了嬌,無意中得知扶光要娶七大幡部之首赤幡首領的女兒為正妻後,無權無勢無家族加持的她才知道,通過他一步登天的想法有多可笑,不甘心的楚旋設法“偶遇”了鬼父,成了他當時最寵愛的女人。
憋悶煩躁又無可奈何的扶光忍不住偷跑去跟楚旋私會時,被厭惡楚旋的舞陽撞見了。的确,楚旋是要舞陽死的,但若非她撞見了自己和扶光的秘密,她也不用那麽早死,很快,“偷腥”的舞陽就被鬼父抓了個現行,一句辯解的話沒說出口就被一掌斃命。
一切都是有驚無險。
只是,楚旋的野心已經遠不是“仙君之位”能滿足的!
扶光不耐道,“我受夠了每天像活死人一樣被你關在這裏!”
楚旋的手指勾開了他的裏衫,“怎麽是活死人呢,我的快樂可都是你給的。”
裏衫半敞,結實的身體一半隐着,一半露着,那是獨屬于赫山扶光的、由內而外的力量。
扶光赫然摁住她往下滑的手,一個翻身把她壓在身下,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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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讓你臣服于我。”
“你在做夢!”
“只要你臣服我,不僅能拿回修為,還能坐上赫山王的位置。”
扶光冷冷一笑,“我要成了赫山王,那赫山宗政就得死。他可是你兒子,你舍得?”
楚旋沒有回答,微微一笑,帶着幾分挑釁,“你舍得掐死我?”
扶光一怔。
楚旋滿意地拿開他的手,道,“赫山宗政,他不是我兒子。”
扶光道,“你說什麽?”
當年,扶光親眼目睹了鬼父從剛經歷過生産的楚旋手裏接過襁褓中的赫山宗政的一幕,乍聽到這話,其驚訝之程度不亞于他忽然見到死而複生的舞陽仙君。
楚旋笑着推開尚未在震驚中恢複過來的男人,坐起身來,看着他的眼眸純淨無比,“我沒有騙你,赫山宗政的确不是我的兒子。”
“可我親眼——”
“那不過是為了穩固地位的無奈之舉。”楚旋湊在扶光肩頭,在他耳畔道,“赫山宗政的生母,是個人類。”
“……半妖?”
混亂!驚天動地、排山倒海般的混亂!在赫山扶光156年的人生裏,還從未經歷過如此颠覆他認知的混亂,他的手緊緊地捏住,連呼吸都變成了奢侈的東西,一呼一吸之間困難無比。
楚旋道,“有這麽難以相信嗎?”
扶光搖着頭道,“我一個字都不信。”
楚旋道,“你也有生了孩子的姬妾,難道,你分不出生過孩子和沒生過孩子的女人,那裏的區別嗎?”
扶光道,“半妖!你說他是半妖!你讓我怎麽信?”
楚旋笑了下,“如果不是我的庇護,他當然早死了。”
扶光正視着她,“天狼族,凡是跟半妖扯上關系的都沒有好下場,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但……為什麽收養他?還把他推到了赫山王的位置上?那個位置可是代表了一族的榮耀,這要是洩露出去,七大幡部把你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消除他們受到的侮辱和蒙蔽!”
楚旋忍不住愉悅起來,“說了半天,你在擔心我啊。”
扶光沒好氣道,“我在說事實。”
楚旋道,“宗政都活了86年了,有誰發現他是半妖了嗎?”她摟住扶光的脖子,“我都把這麽隐秘的事情告訴你了,扶光,你還不能把過去一筆勾銷,臣服于我嗎?”
最是那雙含情的眼眸讓扶光無法從淪陷的泥沼中自拔,說到底,他不恨楚旋,他恨的是鬼父,還有他自己。
扶光深吸口氣,道,“你想讓我做什麽?”
楚旋高興起來,純淨的眸子閃着一絲陰毒的光,“殺了他。”
“誰?”
“赫山宗政。”
“……誰?”
剛剛平息的混亂再度如決堤的洪水淹沒了扶光 ,洶湧呼嘯着連呼吸的時機泯滅了,怔住許久,扶光才哈的一聲,不知是笑還是別的什麽,“殺了……赫山宗政?”
楚旋道,“你那是什麽表情,不至于下不了手吧。”
扶光幹澀的喉嚨滾了滾,道,“養子、半妖、殺了他,震驚三連啊,楚旋,你到底在打什麽算盤?”
楚旋道,“我告訴過你了,殺了赫山宗政,赫山王的位置就是你的。”
“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你覺得如果他聽我的,處處以我為尊,我會殺他嗎?再者,他知道我不是他的生母。”
為讓扶光乖乖聽話,楚旋撒了一個無傷大雅的謊。
扶光強迫自己平靜。
“殺他容易,但你有沒有想過殺了他之後如何收場?還有,白骨族、申國一直蠢蠢欲動,妄圖消滅天狼,瓜分雪域,萬一他們趁騷亂進攻雪域……”
“只要利用赫山宗政半妖的缺憾,殺他輕而易舉。至于其他,等你繼承君位後,那就是你該解決的問題,別說白骨、申國要瓜分雪域了,就算不瓜分,雪域也該滅掉他們,一統天下!”
她的眼神,是下定了決心,絕不後退的堅定,像巍峨高聳的秋鹿山。有時候,扶光會暗暗拿自己和她比,對比的結果是,他,自愧是個男人。頓了頓,他道,“他的缺陷是什麽?”
楚旋道,“月圓之夜宗政會變成修為全無的人類。在此之前,我會設法把他留在雪域,也會解開你修為的封印,待月圓之夜來臨,你就殺了他,等到次日他人類的特征消失後,你再扔出他的屍體,昭告衆幡,你,赫山扶光,真正的赫山王,殺回來了!”
“月圓之夜?”
“還有十天。”
赫山扶光的唇角終于勾起了一個弧度……
殺神殿。
赫山宗政坐在軟塌的腳蹬上,蹙眉盯着手記上把他琢磨死都沒琢磨來的“蘭奇草。”
他已經問遍了醫師,都說,那藥草就是桔梗,桔梗就桔梗了,怎的偏偏注了“蘭奇草”的名?
他有心想用桔梗充數,但“功虧一篑”的作祟心理卻是一浪高過一浪,畢竟,手記中所羅列的99種藥草裏,那株“青花紅”是百年一得的珍貴名品,若是損壞了,再想得一株,至少得十年起的去等。
十年?呵!
如果一直在黑暗中,那就會習慣黑暗,可一旦光芒灑進了縫隙,那不再完整的黑暗裏日夜叫嚣的,是對光的渴求,可如今,那裂縫也被狠狠地堵住了,憋得他窒息。
藥材被他盡數放到了密室。
宗政仰頭靠着軟塌,手記蓋在臉上。
再過十天,就是月圓之夜了,不同于以往,這一次,他焦躁的異乎尋常!或許,多出的成分,跟赫山漣漪有關。
宗政在山腳又晃了兩天。
次日,深夜,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時,靜女回來了,他立刻問,“找到了?”
靜女的手要拂鏡面,那是有發現的舉動,宗政又驚又喜,卻又連忙制止她,脫口而出,“你走,把鏡子留下。”
靜女一動不動,保持着剛剛的姿勢。
鏡子跟靜女是一體同心,分開就意味着死亡,他這個創造靜女的家夥當然是一清二楚,他這是多麽不想跟外人分享漣漪,才會說出這麽沒腦子的話。他左右看看,找了塊紗巾罩在了靜女頭上,大言不慚道,“繼續。”
靜女恍若未聞,紗巾下的眼睛依然像白紙上畫出的兩個不會改變形狀的圓圈。她的手拂過鏡面,鏡子裏便出現了讓赫山宗政朝思暮想的人,他立時盤腿坐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鏡中人。
高山、雲霧、碧波、木屋,便是漣漪離開他後所去之處。
木屋前,漣漪站在一個女人身後,俊美的臉上滿是怨恨和不解,那女人背對着他,身材窈窕,有小家碧玉之态。
這情形怎麽看怎麽像癡男怨女的久別重逢,赫山漣漪還是倒貼的那個,宗政不由得搓了搓手。
只聽漣漪道,“到底怎麽回事?”
那女人低着頭,肩膀一聳一聳,似在哭泣。
漣漪又道了一聲,“我在問你話。”
饒是漣漪生着氣,他說話的語調也彰顯了他的涵養,他不是會責罵人的,若非是氣急了,臉上也不會帶出丁點兒情緒,他如今的樣子,宗政不由得想,那女人到底做了什麽,能把他氣成這樣?
他們是什麽關系?
那女人怎麽還不把臉轉過來。
一個不吭聲,一個耐心等,落雁山山頭的雪都被升到頭頂的太陽曬化了,也沒見兩人誰有開口的打算。
這也,太耐得住了。
換了本王,那女人早死的連頭發絲都不剩了,宗政這麽想着,換個姿勢,延長耐性。
漣漪轉身就走。
那女人忙轉身——那張臉挂着淚珠,猶似仙女落淚,與周圍的仙境渾然一體,毫不違和,宗政猛地坐直了,心底燒着一團火,酸的呲啦呲啦作響。
女人顫聲叫了聲,“漣漪~”
漣漪腳下不停。
女人追着他,“是我寫的,是我給常樂後人寫的那封密函。”
漣漪道,“為什麽?”
相較于怒,漣漪更多的是不解,非常的不解,三個字,問得咬牙切齒。
密函?宗政想起來了,常旭林的确說過,有人給過他一封只寫了“原熙臣”三字的密函,讓他跑路。
原來,是這個女人寫的。
漣漪盯視她,“既然讓我殺常氏一族為父報仇,為什麽,你還要給他通風報信?”
難言之隐讓女人的眼淚像決堤的洪水,“我……漣漪……”
看得出來,漣漪對女人的哭頗為無奈,他嘆口氣,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想知道,為什麽。”
那女人卻哭得更厲害了。
不知道漣漪是怎麽想的,宗政的已經一個頭三個大了,搭在曲起膝蓋上的手不停的來回搓。
恍然間,漣漪的眉心慢慢舒展。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頹然決絕之狀籠罩了全身,此時的他與剛才追問女人的他,好像是兩個人,前者有怒有怨,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後者……好像整個世間都沒了讓他留戀的,那便是,行屍走肉,一如宗政最初見他時的那般。
宗政的心焦躁的像赤腳踏在了火堆中。
那女人小心看着漣漪,待他轉身時,一道無色無味的氣體籠罩了他。
漣漪的眼眸變得散亂。
那是,被操控的跡象,操控他的,毫無疑問,就是那個女人。
漣漪往湖邊走,女人靜靜地跟着他,待他到神女石像下後,那女人的手指一擡,神女相的眼睛動了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石門開啓。
石門下,是通往地下的幽而長的臺階,臺階的盡頭是冰窟,漣漪由着往下走,躺在冰窟中央的石床上,閉上了眼睛……
宗政再也忍不住,蹭地起來,奔出了殺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