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宗政起身道,“我不信。”
他說這三個字的時候還沒有意識到,并非是幼年時就你死我活的環境讓他養成的難以信任的習慣,而是,萬一漣漪真的走了,那種再也找不到他的恐懼侵蝕着他的心。
他居高臨下,唇角微勾,分明是一再忤逆了漣漪,漣漪卻無法生他的氣,避開他的視線,道,“你走吧。”
宗政卻撿起地上的底衫,右手掌心凝出了水柱,水柱墜在衣服的斑斑點點上,那白色的污濁便如日生霧散般消失了個幹淨,他把底衫遞到漣漪面前,“先穿上,等會兒到了鎮上,再給你買新的。”
漣漪看着他,又看眼前的底衫,問,“你還有訓水的本事?”
宗政又撿起外衫,“跟別人學的。”說到此,他想起了花骨朵,恍然大悟般啊了一聲,“難怪能把‘水将軍’訓成娘裏娘氣的‘花骨朵’,原來是半妖的緣故。”
漣漪聽見自己的聲音,“跟誰學的?”
宗政搓衣服的手一頓,眉眼又蕩漾了,“你在吃醋嗎?”
漣漪呼了口氣,“我什麽都沒說。”
管你承不承認,反正我是聽到了,那酸酸的語氣雖不甚明顯,到底還是有種在乎穿透其間的,宗政快樂地搓着衣服,時不時的看漣漪兩眼,漣漪看着外面,卻忍不住看他,碰上他的眼神時,又僵硬的挪開。
赫山王有多少年沒自己洗過衣服了,不,堂堂赫山王哪用得着自己洗衣服,這會兒赫山宗政先生都不知道怨言為何物,袖子一撸,地上一坐,搓的風生水起。
漣漪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很淡的笑容,那是發自心底的陌生而又愉悅的笑,他穿上底衫,拿起那件特質的帶有結界的裏衣到宗政面前,看了眼他的手,示意他訓出些水柱給他洗。
宗政掌心凝出水柱又收了回去,“我真的不能親手脫掉這件衣服嗎?”
那語氣像極了小孩子想要心愛的玩具卻接連被大人拒絕的不甘和耍賴。
漣漪道,“有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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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你是我什麽人?”
“我是你男人。”
“……”
脫口而出的話讓漣漪沉默了,他掰開宗政的手,道,“水。”
難以判斷的語氣,宗政道,“你覺得我對你,只是玩玩?”
漣漪看着他,“不是嗎?”
“……”
“水。”
漣漪又說了一聲,這一個字裏倒沒有生氣的成分,宗政看着水柱落在衣服上,看着他走到一邊,搓着衣服上的白污。
宗政不由得想,“怎麽,就被他問住了呢!”
收拾妥當,兩人離開了山洞。
漣漪率先往外走,邊走邊用手不停地捏緊衣領,他明明是帶着鬥笠的,那鬥笠上的黑紗也能将他脖子上的吻痕、尤其是喉結附近的掩蓋個結實,可他偏偏就怕被人看見。
太明顯了,實在是太明顯了,即便他看不見,但身上那紅印子……更別說這厮盯着他的喉結舔咬。
明明就是一夜情的關系,親就親了,做就做了,看不見的地方也就罷了,怎的,非得在脖子這麽顯眼的地方種上他的印記,那家夥的腦子裏到底存了多少黃色廢料。
宗政跟在他身後,甕聲道,“黑紗那麽厚,不會有人看到的。”
被他揭穿了心事,漣漪的胸腔忽的一熱,什麽都沒說,腳走得更快了。
宗政跟上,“做了一晚上,身上粘糊糊的,後面也……”
“閉嘴。”
荒郊野外的沒有人,漣漪也怕被偷聽了去,帶着些嗔意斥責了他,緊趕着往兩邊看。
宗政乖乖閉嘴,走了兩步,不乖了,“後面也黏糊糊的,你會不舒服的,找個地方洗洗吧。”
隔着黑紗,宗政察覺到一股殺意,嘴角忍不住的上翹,換來了胸膛結實的一胳膊肘。
到了鎮上,漣漪進了一家客棧,夥計熱情的像孝子見了爹,“客官,吃飯還是住店啊?”
漣漪道,“住店。”
清冷的聲音也沒擋住夥計的熱情,麻溜的把人往樓上請,宗政跟過去,心裏想着,“得想個法子,讓他把剛才的事兒忘了啊。”
剛才,他被他問住的一幕。
漣漪上了樓,進了房間,直接去了浴房,他已經交代了夥計,等宗政到房間時,另一個夥計已經拿了一套幹淨的衣服過來了。
隔着屏風,宗政道,“我想跟你一起洗。”
對面沒動靜,過了會兒,漣漪才道,“我不能耗着你,讓你跟我找英塔。先把需要的草藥備齊吧。”
宗政道,“嗯。”
漣漪道,“知道清涼山嗎?”
宗政又嗯了一聲,“知道。”
屏風後響起水流聲,不多會兒,穿好衣服的漣漪到了宗政面前,把手記給他,“如果遇到困難,就拿着這本手記去找清涼山的慈銘尊者。”
慈銘是人類,一百年前修仙得道,隐居在清涼山,此人是申國、天狼、白骨族都在拉攏的人物,別的不說,光是他能煉制各種丹藥的神功就已經保證了交戰時百分之八十的勝率,但他生性喜靜,不與各方往來,宗政也去清涼山拜訪過,連去三天,連他的面都沒見着。
宗政道,“我沒那個本事見他。”
漣漪道,“你去見他為的是勢力、權利、武力,但這本手記上有他都沒能煉制出的能隐匿半妖身上人血的方法,他一定會非常樂意接待你的。”
宗政半信半疑地接過手記,“你不跟我去?”
漣漪道,“我要去找英塔。”
宗政無從判斷他話中的真假,這讓他非常挫敗。
漣漪淡然道,“一個月後,你去那處山洞,我會把這件烈火衣和咒語放在那裏。”
宗政皺眉,“怎麽有種接收遺物的感覺。”
漣漪道,“不想要,就當我沒說。”
他看着他,單薄的眼梢悄悄染上了一層紅暈,嬌俏又惹人憐。宗政有種不祥的預感,“赫山漣漪,你想幹什麽?”
漣漪垂目一笑,“沒什麽,認識你的這段時間,我過得很開心,就算是,謝禮吧。”
“謝禮?”
宗政還想問什麽,漣漪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外走。
“漣漪!”
赫山漣漪的腳驟停。
“還有事?”
宗政大步過去擋在他面前,逼視着他,“英塔,真的存在嗎?”
漣漪猝然一滞。
宗政以為自己揭穿了他的謊言,“你到底要去哪兒,為什麽要撇開我?”
看着他因關心上頭而凝重的神情,漣漪忽然覺得好笑,“只是睡了一次而已,我沒必要事事都向你彙報的。”
宗政心頭忽然就竄起一股火兒,一把把他推到牆上,手撐在他耳側。
“那是你第一次吧。”
“……”
“把第一次交給了我,還能說出‘只是睡了一次’這麽輕描淡寫的話,我怎麽覺得,你在自我割裂呢,怎麽看,那句話都該是從我嘴裏說出來的。”
漣漪呼吸微促。
宗政道,“你必須告訴我。”
漣漪推他不動,索性擺出一副無謂的樣子,“如果我不告訴你,你會不會一直等着我說出來,再去清涼山?”
赫山宗政的眼睛不自覺眨了兩下。
漣漪清冷的笑了,推開他,徑直走到門口,回頭,看着沒有面向自己的男人,“隐匿人血才是你的頭等大事,其他的,不過是浮雲。”
漣漪身上的冷香越來越淡,直至完全消失,這次,是鐵了心的走了。
宗政靠窗站着,“怎麽就又被他問住了?那種清清冷冷的語調怎麽就那麽有威懾力,讓你連個謊話都說不出來,那些逢場作戲的話,擱以前,不是張口就來嗎?”
看着手裏的手記,宗政不由得想,“明明他也是個半妖,明明他的處境比自己好不到哪去,為什麽他能把好不容易得來救命稻草這麽拱手讓人?”他摩挲着手記,思緒翻滾,“他要去哪兒?為什麽要把烈火衣留給自己?為什麽是一個月的期限?”
頭痛,想太多了實在是頭痛。在宗政86年的人生裏,只要有不安的念頭起,那下一步必然是殺戮,殺掉那個讓他産生那種感覺的人,可漣漪不行,他下不去手!
稍頓了頓,宗政趕去了清涼山。
20歲那年,赫山宗政來過一次,也就只來過那一次,那時候,宗政年輕氣盛,又被人血催的毫無耐心,連着三天連慈銘的人影都沒見到後,他便一去不複返。
時隔70年,算不上故地重游,宗政的心緒卻是穩了不少,他打定主意,如果慈銘還不見他,那就等,心平氣和的等。可他到了清涼山才發現,山頂的玄月宗剎被燒成了廢墟,入眼之處,盡是惡戰的痕跡。
宗政大喊,“慈銘尊者?慈銘?”
慈銘不見蹤影,生死未知。周遭也沒有任何生命的痕跡,好像慈銘消失時,連帶着附近所有的活物都滅了口。
顯然,有人先他一步,劫走了慈銘。
慈銘的修為算不上頂級,但想拿下他也并非易事,宗政眼前這片慘無人睹就是最好的證明,那麽,想要劫走他,應該是幾派聯合,是誰,他們想幹什麽?先自己一步,是巧合還是偶然?
來清涼山前,宗政已經幻想過,丹藥煉制成功後,他将徹底擺脫令人厭惡的人血,安隅地享受各方尊崇的盛況,他也不用再拉攏勁敵,想殺就殺,想留就留。但……極度的期望換來的卻是極度的失望,身體猶如被巨石擊穿,蕩起的巨大血泊反過來又吞噬了他,宗政捏緊的拳頭在抖,大喝一聲,爆聲四起,廢墟之上再度成了廢墟!
竟有些渾渾噩噩。
宗政去了落雁山,在沒有任何支撐的時候,直覺把他帶到了這裏。
霧禦寒沒有在石床上睡着,也沒有坐着小板凳看池子裏的雪蓮,而是倚在山門口,發梢被微風吹動,神情不喜不悲,空洞的眼神在看到宗政時才看出了一抹活着的氣息。
他道,“怎麽,你快死了嗎?”
宗政垂着長袖,走到他面前,抱住他,疲憊的身心毫無保留的交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