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語調微微上揚,卻是肯定不能再肯定的語氣。漣漪道,“是又如何。”
過了許久,漣漪都沒有聽到身後人的回答,他轉身,驀地一怔,濫殺成性、冷酷無情的赫山王臉上竟然出現了憐憫。
他冷哼一聲,“你那是什麽表情?”
宗政微低了頭,唇角一絲自嘲的淺笑,“這種表情還是第一次出現在我臉上,不甚熟練,讓你覺得虛僞了吧。”
第一次?
也是,對赫山宗政來說,這應該是意想不到的體驗,漣漪盯着他,在他擡頭看自己時,那兩道隐憂而又灼灼的目光讓他的心倏地撞痛了胸腔,他側臉,轉身,拔腿就走。
宗政只是跟着,在他身後,不遠不近、不疾不徐的跟着,兩人穿過樊城的大街小巷,又過了幾片林子,幾片山地,幾道河灣,不知走了多久,漣漪停下,他也停下了,眼前,是那條申國和天狼族邊界河。
天,沒有要亮的跡象。
漣漪也不管他,旁若無人地靠着樹幹閉上了眼睛。
宗政在他對面尋了個空地坐下,眼睛在漣漪身上,深邃的眼眸輾轉流連,平生頭一次交雜着無法言說、卻非常不痛快的感覺,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要把他吞進自己的羽翼下……
好好保護起來。
81年前,赫山漣漪18歲生辰那日,他的母親平安君精心準備了盛大宴會,從不問漣漪的外公也被邀來出席,但當晚,赫山漣漪瘋魔了,生辰宴變成了殺人宴。
那時候,宗政5歲,他知道的漣漪的事都是聽來的,但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同為半妖,宗政有楚旋的庇護,漣漪有平安君的庇護,只是,漣漪生下來頭發就是黑色的,在發色都是銀色的天狼族,他就是無處可藏的異類,注定了一生坎坷。
如果,他能活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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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君寸步不離漣漪,誓死要保護兒子,結果卻是母子受辱,處境異常艱難,王族的光環起不到丁點兒作用。赫山漣漪本名叫原雲疏,平安君以死相逼,讓父親同意他改姓了赫山,“漣漪”二字,是平安君與原熙臣最後一次見面時,夫妻倆看着被落葉蕩起的水波決定的。
水波,漣漪,柔而剛,平而靜。
那一次,他們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他們此生的最後一面。
原熙臣告訴平安君,他要煉制金丹,讓他們的兒子隐匿人血,徹底成為血統純正的天狼。
現在想來,對于備受打壓、飽受離別之苦的原熙臣來說,成為修為上乘的天狼,才能保護自己,保護愛的人。
原熙臣至死不知,赫山漣漪18歲生辰宴後不久,平安君就過世了,死因成謎,他鐘愛的獨子也生死未知,下落不明。
宗政是半妖的事實,只有一次險些被發現,大多時候,他是處在“被發現”的精神壓制下,相較于他,漣漪漫長歲月遭受的磨難,他為什麽會瘋魔……他不敢想象。
還有,99歲的他,單看相貌,怎麽比淩月還小?
清晨,溪流潺潺,蟲鳴鳥翠,晨光冷而絢爛,漣漪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仿佛是雕像般的宗政,正看着自己。
随即,他撇開了視線。
宗政道,“餓嗎?”
漣漪沒有回答。
宗政道,“我去找點吃的。”
他起身便走,沒過多久就拎着一個包裹回來,看到漣漪後,兩分驚喜,三分驚詫,“這次怎麽沒走?”
他看着漣漪,讀懂了他的表情,“哦,原來是沒想到我會回來啊。”
漣漪垂了下眼簾,算是默認了,他的發梢濕濕的,顯然是剛用冱寒的河水洗過了臉,他本身就是冷的,再被冰水浸潤,那淡紅的臉龐,像極了被清露寵過的花蕾。
宗政忍不住往外倒黃料,“你現在的模樣也太嬌俏了,擱以前,我早把你扒光了,絕不會忍着你來勾引我。”
漣漪直接無視了他的渾話,冷冷道,“手記,我不會給你的。”
宗政微挑了下眉梢,對這個反應不算太意外,他把包裹放地上,拿出食物,道,“希望我打包回來的東西裏有你愛吃的。”
漣漪道,“我不餓。”
說着,他轉身就走了,宗政也沒勉強,拿上筷子,端了碗湊到人家跟前,邊走邊吃。
漣漪很長時間都沒吃過東西了,他甚至記不起上次吃飯時在什麽時候,沒有誘惑的時候他也想不到,有了誘惑……這也算不上什麽誘惑,只是單純的覺得旁邊這人吃起來香香的模樣着實讓人讨厭,漣漪搶過碗,仰頭灌了下去,而後,碗一扔,嘴一擦,鬥笠一帶,揚長而去。
宗政唇角若有似無的勾起,眼睛上上下下掃視人家的腰身,“夠味道!”他快樂地追上去,歪頭看了眼面紗,“知道我是誰嗎?”
漣漪道,“跟我無關。”
“黑皮怪襲擊我那晚,你應該猜到了,我也是半妖,”他倒過來看着漣漪,後退着走,“我和你,我們是一樣的。”
漣漪頓住腳,“你想說什麽?”
宗政微微一笑,“我想跟你,合力煉出金丹。”
“你并沒有說你是誰,只是為了達成目的丢出一句我早就知道的事實,”漣漪平靜道,“你這般不誠心的,我如何信你,再者說,這是我父親的東西,我不會跟外人分享。”
宗政也不惱,只撿他最後一句回,“外人?那你,把我變成內人,不就行了?”
對于赫山宗政避重就輕,随時随地的飚葷話,漣漪實在是無語,他道,“不要再跟着我,除了浪費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宗政馬上道,“在喜歡的人身邊,怎麽叫浪費時間呢?”
隔着黑色面紗,宗政又看不到漣漪的臉了,但他能想象到,漣漪臉上的表情,他替他說了出來,“怎麽,你不相信我喜歡你?”
漣漪這才開了口,“為達目的,你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可惜,對我沒用。別再跟着我!”
他加重了語氣,說完就走,宗政只當聽不見,繼續跟着,不緊不慢的,大有一股跟到地老天荒的氣勢。
如果淩月沒有忽然竄出來的話。
那時,兩人已經到了鎮上,鎮上繁華,到處都是叫賣拉客聲,淩月正坐在客棧二樓靠窗的位置,看着滿桌子菜,怎麽看怎麽煩,正要掀桌子走人時,冷不丁地看見街上的宗政,果不其然的,他又跟某個不要臉的男人在調情。
淩月先喜後怒,抓着橫欄跳下去,擋在宗政面前,氣得不輕,“宗政哥哥,好久不見啊!”
宗政遙望了眼已經走遠的漣漪,确定他離開的方向才看淩月,“你怎麽在這兒?”
淩月沒好氣道,“你還好意思問我。”
時間往回撥,淩月裸着被光鞭綁在床上時。
光鞭早已沒了妖力,淩月卻還沒有離開瓊華宮,怒氣過後,他之前想不通的事就愈發想不通了。
一個月……啊,不對,應該是兩個月前了,宗政讓靜女把他叫到了殺神殿,自14歲時,淩月趁宗政不備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後,他便成了殺神殿禁入名單上的頭號人物。
來殺神殿已經讓淩月心花怒放,宗政時不時的跟他吃個早飯更讓他美的忘爹忘娘,一個月啊,整整一個月,他甚至有種,從今以後這個男人就是專屬于自己的錯覺。
但自那以後他又變成了以前對自己拒而不見的樣子,淩月想破頭都想不出其中的緣由,他恨恨道,“既然不想見我,那就永遠躲着我就好了,為什麽還要給我希望,為什麽又讓我失望!”
他眨巴眨巴眼睛,将那股濕濕的委屈咽了回去。
淩月不是個吃吧亞虧的,不然也不會對宗政從小纏到大,他直接飛去落雁山找霧禦寒,把睡着的霧禦寒惹惱了打一架後,他就想去找胡亥,媽不在了,就讓爹出頭。
淩月當然找不到胡亥,從胡亥副手達明那裏聽到,胡亥受宗政的密令執行秘密任務去了,得,要想找到爹還得找到宗政,淩月便離開了雪域,漫無目的的晃蕩,一晃就晃到了這裏。
宗政很頭疼,不只是被淩月找到。
淩月瞪着他,“我爹呢,你把我爹派到哪兒去了?”
是因為胡亥。宗政道,“我派他去執行秘密任務了。”
淩月是知道的,秘密任務不能說,于是,他道,“去哪兒執行秘密任務了?我已經四個多月沒見過我爹了,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我就找他去,絕不再纏着你。”
話中之意便是,你肯定不會說我爹在哪兒,那你就沒理由不讓我纏着你,我纏死你。
宗政沒接招,問,“你吃飯了嗎?”
淩月道,“沒呢。”
宗政道,“我也沒吃,餓得很,找個地方,邊吃邊說。”
淩月盯着他,眨了眨眼睛,判斷其中的真假,見宗政沒有推脫要走的意思,他忽地眉開眼笑,也不顧在大街上,挽住宗政的胳膊往酒館走,“這可是你說的。”
果然是個孩子,陪他吃個飯就能心滿意足,就能忘記之前的話。
到了酒館,淩月讓店家把好吃的全上,宗政卻要了酒,他給淩月倒了一碗,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道,“嘗嘗看。”
淩月喜歡酒,每到一處,必然要品當地的酒,這一點,宗政是知道的,知道他知道,淩月更高興了,一連喝了好幾碗,直喝的臉蛋紅撲撲的,眼神迷離,他兩手捧着宗政的手,那股委屈勁兒又上來了,“你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不知從什麽時候,淩月開始對宗政有了那方面的心思,14歲時,這孩子膽大的親了他,非常嚣張的表達了他的心意,宗政拒絕的直截了當,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淩月攀上他的脖子,“宗政哥哥,你答應我好不好,好不好?”
宗政道,“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淩月靠在他肩上,臉埋在他的脖頸間,“宗政哥哥說的話,我都記得。”
淩月摟得緊,宗政卻是無法拿開他的手臂,也無法再開口說那拒絕的話,就那麽沉默着,任思緒翻飛。
殺胡亥的時候,他想過,淩月問他要父親的時候,他該怎麽說,當時的答案是,走一步算一步,如果淩月永遠也發現不了,那是最好的,如果他真的發現了,那就抽掉他的記憶。
抽掉記憶,會對身體産生無法逆轉的傷害,若非萬不得已,宗政不想把這種招數用到淩月身上。
淩月已經沉沉睡去,宗政把他抱上樓,輕輕放到床上,待要起身,才發現,淩月的手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襟。
宗政在床邊坐了,替他揶好被子,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斂起情緒,喚了一聲,“花骨朵。”
花骨朵從地板上吱吱呀呀的冒出來,捂嘴笑,“君上。”
宗政嫌棄,“你這捂嘴笑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是吧?”
花骨朵道,“君上有什麽吩咐嗎?”
果然有種,換別的家夥,早跪地磕頭求饒了,宗政嘆口氣,道,“好好照顧淩月。”
花骨朵嘻嘻一笑,“他老踢我。”
還告起狀來了,宗政取出手帕交給花骨朵,“淩月要有危險,你第一時間通知我。”
手帕折起來就是信鴿。
花骨朵放在鼻前聞了聞,“怪不得淩月喜歡君上,單單是君上身上的味道就讓人神魂颠倒了。”
宗政,“……”
離開房間前,宗政賞了花骨朵一腳。
走出客棧,宗政追着漣漪而去,那冷香真是奇特,若有似無卻又真實的存在,撩的他心癢,出樊城三十裏,他追上了漣漪。
漣漪沒有驚訝,沒有厭煩,只問他,“如果只能練出一顆金丹,你會讓給我嗎?”
看來他是同意兩人合力煉制金丹了,不知道他是怎麽想通的,宗政也沒問,脫口說了句黃料,“你一路留下的冷香,就是想引我來的吧,赫山漣漪,打心底裏,你也是想讓我睡的,對吧。”
微風吹動了漣漪鬥笠上的黑紗,他清冷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道,“赫山宗政,你又在轉移話題嗎?”
赫山宗政?宗政肅然斂色,“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