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客棧的酒的确不錯,大堂裏橫七豎八倒着一票醉死的,少年把宗政帶到了房間,放到了床上。
料想,此人是睜不開眼睛了,帶過來還能留個全屍,總比暴屍荒野的強。就當是還他讓自己住了這間上房的人情吧,這麽想着,少年便脫掉了宗政被殺成血條子的華服,另找了衣服給他裏裏外外的換上。
他把被血染透的床單、衣服塞進袋子後,就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卻又折回來,宗政的頭發自發梢開始變成了銀色,被怪物穿透的腹部、小腿也以驚人的速度愈合,除了臉色慘白外,現在的他跟睡熟了沒什麽兩樣。
竟然活過來了,呵,不愧是赫山王。少年提步就走,身後卻傳來一聲虛弱的命令,“我要洗澡。”
少年走到了門口。
床上的人又開了口,“給我水,咳咳。”
他咳地停不下來,少年卻是停了下來,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下樓,叫來了老板娘,老板娘看着床上似大病初愈的男人,驚訝道,“公子,您這是怎麽了?”
赫山宗政眼都沒睜,“把叫你上來的那人給我找來。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老板娘看了眼旁邊的黑紗男人,不解道,“人在這兒呢。”
宗政猶似雷劈,猝地睜開眼睛,那雙手環抱胸前、虛靠着窗的黑紗少年便撞進了他細長幽深的眼眸。他一愣,随即複然,“你到底是誰,為何我一點兒都感覺不到你的存在?”
老板娘一看苗頭不對,麻溜閃了。
少年并不答話,走到浴桶旁,看到皂巾齊全,便到窗前坐了,窗外的風吹動了他的面紗,他卻不疾不徐。
宗政盯着他,“你到底是誰?”
他救了自己的命,但他絕對不能被歸于己方,宗政太知道了,讓人死并非終結仇恨的終點,生不如死才是,一刀斃命的快感遠沒有慢慢折磨、看着他垂死掙紮來的痛快。
他怎麽會出現在那兒,他怎麽知道自己在哪兒?他到底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無論如何宗政都不能相信,此人是大半夜的睡不着到處閑逛,救了走狗屎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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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屎運這種東西跟他無緣,從小到大,他想要的,都得靠自己拼了命的去争去奪去搶。
那人也不拿恩人的架子擺他,事實上,直到夥計把洗澡水灌滿浴桶,他都沒有說一句話。他試了下水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而後看向宗政,緩聲道,“夜宿的人情,我還完了。”
哈?
等完洗澡水再倒茶,敢情都是因為昨天那檔子事兒,相比他救了宗政的命,那點事兒小的比淩月砍飛昆侖宮前看守小妖的頭還小。
少年可不管宗政怎麽想,腳已經邁出了門檻,宗政叫道,“人情可不是這麽還的。”
宗政從床上下來,寬大的袖袍垂在身側,顯得他尤為孱弱。
少年應聲停下,正面了宗政,不知是對宗政的詭辯生氣還是認真聽着他的詭辯。
只聽宗政道,“我既然要洗澡,必然是洗完了才算完,你只管了洗澡水,卻不管脫衣、擦身、穿衣、梳發,這就好比你殺了人,濺了別人一身血,卻跟人說,我讓你看了場戲,你吓死了跟我無關,這不對的,你得把人安慰好了,等他笑起來跟沒看過殺人前一樣,才算你完活。”
少年在原地停了片刻,忽然大步到宗政面前,左右手捏住他的衣襟,刷地扒開了赫山王的衣服,宗政目瞪口呆,斷然是沒有想到此人會如此言聽計從的照自己的胡言亂語做事。
沒等他呆完,腰帶也沒了,褲子随之脫落,高貴冷厲、不茍言笑、濫殺成性、冷酷無情的天狼族赫山王就這麽被一個剛見了三次的小屁孩扒光了,他的眼睛眨了幾眨,伸直胳膊,非常不要臉地說道,“扶我過去。”
少年也沒廢話,照單全收。
挨近了,宗政便又聞到他身上的香味。心裏想着什麽事兒,入水的動作便狂野了。
水濺了少年一身,黑紗都沒能幸免,他也不理,拿上皂角就往宗政背上招呼,宗政卻是擡手擋下,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微微笑着,“不給人看臉,你總該有個名字吧,我該怎麽稱呼你?”
少年晃了晃皂角,“擦背。”
宗政道,“不說我就不讓你擦,不擦你就還不完人情,還不完人情你就不能走。”
少年頓住,片刻後道,“知道我的名字,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宗政哦了一聲,“如果我非要知道呢?”
少年道,“我會編個假的。”
宗政,“……”他靠着浴桶,不解的打量此人,“這個問題我肯定不是第一個問的,你說出來編好的不就行了?”
少年道,“你的确是第一個問我的。”
宗政,“……”他慢騰騰的把背轉給他,“那也犯不着想啊,編個瞎話還不容易。”
真是個憨貨。
少年沒再說話,拿着皂角給宗政擦背,冷香一陣一陣撩撥着赤身裸體的人,他問,“你身上是什麽香,我怎麽從來沒聞到過?”
“……”
像跟空氣說話。
少年始終不去面紗,宗政卻是坦誠的不能再坦誠,這就相當于敵人在暗我在明,怎麽折騰都很難占上風,還不知道被對方看去了多少……看就看了,宗政一向對自己的身體非常滿意,只是,這人怎麽像個着急下一個客人的專業擦背工?他低頭看了眼,嗯,那物即便是沉睡也雄風不減,此人就算是不好男色,出于男人的好勝心也該給個反應。
宗政盯了他一會兒,還是半點兒不得反應,算求,閉眼大吉。
洗完了澡,少年把宗政上上下下擦了個幹淨,又伺候他穿上衣服,從頭到尾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宗政實在忍不住了,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卻這般待你,你就沒有怨言?”
少年道,“只要把你想成特定對象,就不會有任何怨言。”
宗政奇道,“特定對象?”
少年拿起梳子,吐出兩個字,“我娘。”
宗政,“……”
怎麽今天無語的時候這麽多,他道,“頭發不用梳了,你的人情還完了。”
少年放下梳子就走,宗政卻道,“禮尚往來,你救我的人情,我也該還給你。”他走到他面前,“還不完,你也不能走。”
他微微一笑,狡猾的明目張膽。
少年一動不動地站着,宗政看不到他的臉也知道,他必然是盯着自己,恨透了手賤救了甩不掉的賴皮,果然,他有反應了,胸膛微微起伏,手捏着,顯然是氣得不輕。
宗政笑道,“怎麽,不把我當你娘了?”
少年道,“救你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
他轉身就走,宗政卻已近他三步內,出手扯他面紗,少年立時後撤,宗政随之跟上,他一掌擋下宗政的攻擊,跟他徒手打了起來,足足打了半個時辰才震力後撤。
宗政連退幾步才穩住腳。
此人的修為不再他之下,宗政已經全然沒了剛才調侃的嬉戲,厲聲喝問,“你背後的人,是赫山扶光 ?”
少年卻道,“出了這道門,你我再無幹系,有這點時間,不如好好想想那群綠球怪的來歷。”
說罷,他大步邁出了房門。
綠球怪?他說的應該是綠眼睛的黑皮怪,那些似豬類狗的東西宗政不屑去想,想讓他死的人太多了,他離開雪域也不是秘密,那些跟着他伺機而動要他命的多不勝數,這種刺殺也如家常便飯,只是不巧,被他們撞了狗屎運,碰上了月圓之夜。
然後,宗政想到了致命的問題——全部滅口了嗎?
如果沒有,那赫山王“月圓之夜”的秘密将不再是秘密,用不了多久,不止雪域,白骨族、申國還有諸多被他暴力壓制的妖魔都會知道,到時候,群起而攻之……
還有,這個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宗政追了出去,少年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他到底是誰,那幅黑紗下到底掩蓋了什麽樣的面容,他會洩密嗎?無謂的猜測不過是浪費時間,當務之急,他得讓心尖上的人躲起來,宗政即刻奔去了落雁山。
大白天的,霧禦寒罕見地沒睡,他坐着小馬紮,手托着腮,望着池子裏的雪蓮發呆。
宗政走過去,“霧禦寒,去秋鹿山吧。”
霧禦寒道,“不去。”
秋鹿山埋葬着天狼族歷代的王,是天狼族的聖山,即便是宗政身世洩露,被衆狼圍殺,他們也不敢到秋鹿山造次。但落雁山,他們敢,赫山宗政跟霧禦寒的關系也不是秘密,殺掉霧禦寒,會比殺掉他本人更讓他們痛快。
宗政道,“把雪蓮也帶上。”
霧禦寒道,“不去。”
輕飄飄的兩個字,卻重的像巍峨的秋鹿山,霧禦寒要固執起來,宗政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他在旁邊席地而坐,盯了會兒那該死的雪蓮,道,“你都不問問我發生了什麽嗎?”
霧禦寒道,“你說,我都會聽。”
但你卻不主動開口問。
宗政心裏有點生氣,他看着霧禦寒的側顏,那平靜的臉上沒有一點思緒,沒有一點憂愁,有的只是無處安放的寂寞。
宗政塵封已久的心忽然又痛了,像被紮了毒針又來回攪動。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死都不會放霧禦寒離開雪域,去游歷那充斥鬼魅的人間。
霧禦寒知道他心中所想,看着他,微微笑了笑,道,“宗政,我不會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