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鬼市,作為妖魔人交易的場所已經存在了上千年,在這裏,什麽都能賣,碰上妙口生花會忽悠的,一口凍成冰的唾沫都能被當成靈藥賣出三輩子不愁吃穿的天價。
這麽看來,賣給霧禦寒金丹的小哥就是個老實巴交的憨貨,憨貨碰上傻狐貍,便留下這麽個線索,只是這線索着實無用的可憐,放眼望去,街上全是幻化成人形的“小哥”。
宗政已在此駐足了七天,一無所獲,連小哥是否還活着都沒有打聽出來。
來鬼市前,宗政想過帶靜女過來,只是,被他壓制下的雪域,并不像表面那麽平靜,他需要靜女這雙牢靠的眼睛幫自己監視那群不安分的狼,尤其是首領“失蹤”的赤幡。
七日又七日,又一個月圓之夜。
宗政坐在客房靠窗的桌前,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仰頭望着那逐漸沒了瑕疵的月亮,最後一批派出的小鬼回報依然無果後,淡漠的臉上忽然堆滿煩躁,他蹭地起身,罩上鬥篷就往外走。
樓下,坐滿了人,三三兩兩,聊得熱火朝天,完全不知道“愁”為何物,宗政一個打眼過去,便看清了這幫貨的本體,妖力雖不咋地,但都是純正的飛禽走獸化成的人形。
老板娘一見宗政就迎了去,“公子,小店新上的酒,給您留一壺啊?”
宗政心情不暢,懶得搭話,老板娘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經邁出了客棧——迎面,一個帶面紗鬥笠的少年走了過來,周身籠罩着一股拒人于千裏之外、宛如千年冰窟的寒意。
宗政不由得駐足,想要看清那少年的面容,只是,那少年的面紗十分厚實,不給窺見分毫,擦肩而過時,冷香沁入了宗政的心脾,奇跡般地撫平了他猶似沸水般焦躁的心境。
只聽他道,“有酒?”
聲音清冷,卻又着與他清瘦身形不相符的老成持重。
老板娘忙不疊地點頭,“有有有,公子裏面請,您裏面請。”
老板娘當空連揮了幾下抹布,熱情的把他前面的空氣都清掃的幹幹淨淨。
那人又問,“有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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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老板娘為難了,“前兩日店裏就滿員了,都等着喝這口酒呢,要不您先喝着酒,我讓小二幫您到別的店看看?”
男子轉身就走。
宗政卻鬼使神差,一步擋在了他面前,道,“我今夜不在,如不嫌棄,可暫住我的房間。”
老板娘感激地朝宗政點頭哈腰,順口就對那人說,“這位公子……”
那人卻是一動不動,寒意似乎更濃了,老板娘是何等精明的人,立時閉了嘴,生意不做不打緊,可別惹惱了他,砸了吃飯的家夥。
面紗透着古怪,縱使宗政翻翻眼皮就能看透妖魔的本體,卻是瞪裂了眼睛都無從查看他的真容,既看不清他的長相,便無從分辨他的情緒,只從這一面之緣來說,此人神秘但并不危險,至少現在還沒有殺意。
又過了會兒,只聽他道,“帶路。”
老板娘趕忙做了個請的姿勢,“公子,您這邊請。”
話音剛落,老板娘的腸子已經悔青了,他那倆字分明是給宗政說的,可宗政華服高貴,氣場強大,一看就知道是當慣主子的,哪會做這等店小二的夥計,惹惱了他,別說這店了,自己這條小命都得跟着見閻王。
她小心翼翼,“這位尊客有要緊事去辦,咱給您請上去也是一樣的。”
那人不動。
宗政始終探不見面紗後的臉,便道,“能為公子做事,是在下的榮幸。請。”
宗政率先上樓。
兩人不疾不徐,從樓下到樓上,宗政沒有再說話,只用餘光探究身後的活物,結果一無所獲,他便确定了,此人身上定然有一層能把他的本體與外界隔絕徹底的結界。
是什麽呢?面紗嗎?
宗政停在門前。
都屈尊降貴的做了夥計的下等事了,絕不能白做,如果找不到隐匿人血的方法,就把這結界搶過來。
宗政推開門,側身道,“請進。”
少年擡腳就進,幾乎與此同時,宗政出手,少年的身形卻是瞬間移動到了窗前。
霧禦寒說過,堂堂赫山王的臉皮厚度堪比落雁山的高度,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果不其然,意圖被發現後,此男只是搓了搓手指,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微微一笑,“明晚我才回來,小公子好好休息。”
他關了門,又朝裏望了一眼,心道,“他身上的結界到底是怎麽來的?他是誰?他來鬼市做什麽?”
疑問像濃霧一樣蔓延,瞬間鋪天蓋地,只是,即便有層屋頂隔着,那令人作嘔的月光也越來越強烈,他捏緊了手,快速下樓。
老板娘還在樓梯口仰頭等着。
宗政本不想理會,走過她兩步又折回來,“他身上是什麽香?”
老板娘眨眨眼皮,“香?誰?那位公子?他身上沒有用香吧,沒聞到啊。”
得,一句話又問出一個疑惑。
宗政到了一處荒郊。
暮色森森,寂寥無聲,他環視四周,縱身躍上了一棵百年古樹,手腕一收,鬥篷便掩蓋了他,與那繁枝茂葉融為一體。
一刻,安然無恙。
兩刻,安然無恙。
……
三個時辰,殺氣驟然襲來,驚得夜寐的烏鴉嘎嘎亂叫,宗政很快判斷了殺氣的位置,前後左右都有。
宗政活了86年,如此這般的過了86年,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如此鑽心嗜骨的感覺到死亡的臨近,他的手上已經沾染了數不清的鮮血,仇家也越來越多,他挖空了心思的想要提升妖力,提升修為,時至今日,卻依然敵不過月圓之夜。
不過是個死,他可不想死的窩囊,他從樹上跳了下去,一把扯掉鬥篷,高大的身軀被月光拉長了影子,他的一頭銀發赫然變成了黑色……
名震雪域的天狼族赫山王,赫山宗政,竟然是一只半妖!
月圓之夜,會失去九成妖力,那僅剩的一成也不過是招數的蠻力,他會變成徹徹底底的人類。
半妖統治天狼族,把那些兇悍好鬥的狼治的俯首帖耳,聽起來,多讓人嘲諷。
赫山宗政能坦然去死,但他永遠也接受不了自己身上人類的血液,就這麽死了,他死不瞑目,帶着人血去投胎,下輩子也得憋屈死。
意外得知胡亥有隐匿人血的方法後,天知道,他有多狂喜……
怪物已經露出了獠牙,像餓了幾千年的野獸,嘶吼撲殺,宗政側身閃避,身形轉換的速度卻連那剛修妖力的幼崽還不如,很快,肩上、前胸、後背就布滿了血粼粼的道子。
怪物一身黑皮,眼洞閃着綠色的幽光,四只爪子鋒利無比,嘗到了血腥的味道後,更興奮,甩着惡臭的口水撕咬。
就這麽窩囊死了,霧禦寒會嫌棄的連墳頭都不給他立一個。
宗政咬緊牙關,撐站起來,雙腿卻再次被穿透,仆地跪在地上,他渾身像火烤一樣,滿身的汗、血交織,眼眸卻再度陰鸷,待那怪物殺過來給他致命一擊時,飛起側翻,将那怪物壓在了身下,那怪物随即縮成了球,猶似被拉到頭的弓射出去的箭一般,将他撞了出去。
五髒俱碎,必死無疑了,宗政這麽想着,眼前竟然飄過了他走過的86年長河。
濫殺成性,不管誰提及他,都不會否定這個詞,的确,為了活,他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
冷酷無情,這個詞宗政也不否認,山羊胡是楚旋的哥哥,他還是眼都不眨的殺了他全家。
至于荒淫無度嘛,宗政想給自己正個名。他是只半妖,月圓之夜會失去九成妖力,整個天狼族都盯着他,一旦被發現這個破綻,他就死定了,是以,他摒棄了先祖定下的規矩,解決了不軌的橙幡、藍幡、紫幡後,就再也不去昆侖宮,他要的就是行蹤不定,誰知道那些狼崽子會把看不見他的時候認為他都在床上翻雲覆雨。
那些個話本他也見過,還挑了幾本惟妙惟肖的送給霧禦寒,傻狐貍翻了幾頁,粉白的臉又熱又紅,一個多月都沒理他。那次,也是色急了,一不小心讓霧禦寒看盡了他腦子裏的黃色廢料。
宗政唯一的信任、少得可憐的真情都給了霧禦寒……他想霧禦寒,想那張桃花般的臉。
這個時候,傻狐貍應該還在睡覺吧,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後,地位能不能趕上那株讓人讨厭的雪蓮。
就這麽死了也好,不再抗拒死亡後,他竟然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
但是,他并沒有撞到樹上,也沒有摔到地上,而是被一個結實的胸膛接住,那人的手也随之圈住了他的腰,鬥笠上的黑紗掃過了他的臉,癢癢的,呵~竟然是他?
是他!
少年身上的冷香讓瀕死的赫山宗政再次感覺到了深入骨髓的愉悅。
只是,血都流盡了,宗政想扯掉此人面紗的心卻如熊熊烈火,捅漏了天下的暴雨都撲不滅,少年可不知這一只腳已經邁進閻羅殿的人打的主意,另一手已經鉗住一只殺過來的怪物擲了出去。
他把宗政放一邊,琉璃劍自右手現出,飛轉擊殺,霎時把逼近的怪物斬成了肉段,怪物受人操控,只知道殺,不知道怕,擊殺受阻後,怪物停止進攻,眼洞裏的綠光蔓延全身,變成一只黑皮綠心球,乍一看,圓滾滾的挺好玩。
黑紗少年卻是拎起宗政飛身後撤。
怪物自爆,接二連三的爆炸,暗夜籠罩的荒野霎時成了白晝,黑紗少年反應極快,身手敏捷,但也沒跑過爆炸帶來的毒氣的速度,不,準确來說,他壓根沒想到怪物體內會被注入毒氣。
這不是怪物,這是被訓成怪物的人類,不炸,能反複使用,炸了,便只能到此一游。
少年把宗政罩在了自己的結界內,彌留之際的宗政,感覺到了溫暖,那是人身上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