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楚漁伸手,意思是想要抱抱對方。可是貓只是跳上了長椅的一端,尾巴纏在腳上。
對于貓的故事,楚漁幾乎是一概不知的。貓總是宣稱它是一個偉大的存在,但楚漁覺得,這有可能是它的一面之詞。
貓時不時地抛出一些如同游戲術語的名字,楚漁看上去是理解了,但如果你問他的話,你就會發現,其實他壓根沒理解。
楚漁盯着貓的眼睛,其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心虛。
楚漁倚着一邊的肩膀,“跟我講講呗……你那邊的事情。”
貓是很樂意分享自己的故事的,只是,它覺得那太沒意思,而且離這裏太遠了,所以他從來不講這回事。
車站只有他們兩個,道路上的車輛倒是很多,流水般地穿過馬路。
【我出生的那個世界,叫做烏托迦。在古幻語種,它的意思是永恒。】
貓開始講述它見過無數次的黑色森林,開滿紅花的山谷,碧藍的大河向西流淌,從中會探出巨獸的腦袋。
【我住在一個外面沾滿冰雪的洞穴裏,非常大,以前的時候,這裏住着一條古老的冰雪巨龍。可是時代的變遷帶走了這個偉大種族的生命,在一個劇變的時代裏,這個種族便消失了。】
楚漁說,像是恐龍的滅絕一樣。
【恐龍?】貓以為那是同冰雪巨龍相似的一種生物,它點點腦袋,【相似的種族滅亡的原因總是差不多的。】
貓繼續說:【我一直住在那個洞穴裏,走出洞口,就能看到結冰的湖泊。太陽好的時候,雪狐貍會出來玩,它們是唯一不懼怕此處寒冷的動物。】
貓講了一些它們的習性,加上它那平和的語氣,讓楚漁以為自己是在聽什麽《動物世界》。
身為網瘾少年、一段時間不上網就覺得好像失去了某種世俗欲-望的楚漁,覺得這樣的生活是很難徹底忍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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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無聊嗎?”
【應該還好。】貓回想着那段時間,可是腦袋裏有些空空的,他的記憶似乎斷片了,缺少了什麽內容。它回憶不起來,只好不去回憶。但它隐約覺得,這段記憶與那個人有關。
那個人究竟是誰?他長成什麽樣子,他的名字又是什麽?
為什麽過了這麽多年,我還沒有想起你?
貓又去談它的宿敵——艾嘉爾德,【他是掌握死亡的惡神,也是性格行事最為乖張的那一個。他很喜歡吃小孩子,所以每次祭祀的時候,他都要求上供童男童女。】
楚漁想起來,唐明端和他說的那回怪事,以及現在鬧得沸沸揚揚的百花兒童失蹤案件,嚴志明也是這麽做的壞人。
但在開始前,貓叮囑道:【不要喊他的名字,他會聽到的。】
貓說了一些艾嘉爾德和他不對付的事情,對方很早之前就計劃着試圖擠掉生命與命運,成為世間唯一的真神。
【他囚禁了翡,然後想着來對付我。】
【那艾……那他為什麽不殺了翡呢?】
【我不太清楚,】貓舔了舔爪子,【我還沒誕生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活在那裏了。也許他們的關系比我想想當中要好得多。】
楚漁的手按在長椅上,“看來你被孤立喽。”
貓一本正經地說:【我沒有被孤立,我一個人也很好。】
典型的不承認。
貓說:【他是個很壞的神,他把自己的一部分附身在那個男孩身上,因為我的原因,他一定會殺了你的。】
【但是我會保護你。】
楚漁又怕又吓,“為什麽要保護我呢?”他的圓眼睛依然是澄澈的,過了很久,他老了,你依然能夠通過他的眼神來認出這個男人是誰。
“雖然我說你是我養的貓,但其實我們沒多少關系的。你呢,就像我的大老板,我就是你的小員工,咱們随時都可以散的啊。”
這話聽起來有些不近人情,但在某種程度上,十分匹配他們現在的關系。
楚漁以為貓要思考一會兒的,可是它回答得卻很迅速,很率真。
【因為我喜歡楚漁,而且我可以保護楚漁。】
提起這個楚漁就來氣,“還說保護我呢,到了關鍵的時候,你總是消失不見。”
貓辯駁道:【我有些事。】
楚漁扭了一下屁股,又往邊上坐了坐。
過了一會兒,他呓語道:“小的時候,我老是做一個夢,夢裏全是冰,特別冷。看來我們還挺有緣分的。”
……
……
回家之後住了沒幾天,楚漁就帶着貓回市裏了。在家裏白吃白喝太久了,村裏人看他的眼神都變得不太對勁了起來。恰好這時候楚漁在原畫職位上的應聘有了回複,他得去人家公司裏面試。
走的時候,爸爸給他拔了一紅袋子的青菜,還在大早上殺了一只雞。楚漁越想越不想上班,生活好累,好想哭。
新的一年開始了,楚漁把貓放置在家裏——但它長了腳還會開門,誰知道它會溜到哪裏去,自己則去新公司面試了。
面試結束回來等結果的他,在等紅燈的時候,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在他跟前停了下來。
停錯位置了吧。楚漁這麽想着,但還是挪動了腳下的步伐,走遠了些。可車窗搖下來露出來的兩張人臉并不陌生,相反地,很熟悉。
司機是夏中鶴,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是他口中的“遠遠”,被貓傷到了的那個男孩。
夏中鶴開口說道:“我表弟有些事想問問你,,你有時間嗎?”他介紹道,“他梨遠,我們可以在咖啡廳裏談。”
楚漁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
就這樣錯過了通行的綠燈。
他還是出現在了咖啡廳裏,這裏很熱鬧,倒也稱不上是人山人海。夏中鶴放他們兩個人在一起,自己則在外面大街上抽煙,臉上看起來很煩躁。
左顧右盼之後,楚漁沒忍住問:“你們怎麽找到我的?”難不成這就是有錢人的信息網?
這個模樣清秀的男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幾乎是調笑着說:“我聞到了你的味道。”
“我的身體很差,但是鼻子卻很靈。小的時候,我的夢想是當一個廚師。”
“那現在呢?”楚漁下意識地問。
梨遠的眼神很清亮,“不知道,因為做菜太難學了。”
他說的很真誠,而真誠往往是最大的必殺技。
這讓一開始對對方仍持有防備的楚漁感到很荒唐,而且這個回答本身就有些離譜。
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談,可是楚漁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名為梨遠的美少年一手放在胸脯處,像是抓緊了自己的衣襟。
“我已經看到了你身邊的那只貓的模樣,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是艾嘉爾德的錨點這回事。”
楚漁在乎的就是這回事。
在貓的說法中,艾嘉爾德是代表着死亡的惡神,與他相當不做對,而且有着食人(很多孩子)的癖好。怎麽看,他都像是一個大反派。
大反派的錨點正在介紹自己。
楚漁揉了揉自己變得僵硬的手指頭,“艾……他,很恐怖嗎?”
“連接上他之後,我經常會看到他的記憶。”梨遠的臉上,有一種讓人心痛的無能為力。
“我聽到那些人在慘叫,但是永遠都只能看着。”
他不經意間發抖了,近乎茫然地問:“我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得是我。”
楚漁也無法告訴對方,這是為什麽,因為他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的前因。也許是陰謀,也許只是上天的巧合。
美少年的憂愁總是打動人的,楚漁忍不住地去為他擔心。但是馬上地,他就在心裏呸呸呸,不要看臉行事。
梨遠看着楚漁,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到一些相似的痛苦。
“我是不受控的,他随時都能夠掌控我,當時,他想要傷害你。”
可是最後還是梨遠受了重傷。
“你沒事吧?……我說你的傷。”
梨遠微笑着搖搖頭,“其實沒多大事。”
他無法從青年的臉上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主動問道:“附身在你身體裏的那個家夥,他是個怎樣的家夥?”他一定是邪惡的。梨遠想。他一定是無惡不作的。梨遠非要這麽認為。
楚漁讀不懂梨遠的心,所以無法回答出令對方滿意的答案。
這個問題的結果是難以形容的,到了後來,楚漁擠出一句,“還挺可愛的。”而且很多時候,貓還會逗他開心,就像一只真正的、黏人的小貓咪。
梨遠有些悲傷地說:“別太相信他們,好嗎?”
他的心中湧動着一股生冷的憤怒。他看楚漁,像是在看一個無知的孩子。
楚漁不太理解梨遠的态度,但是人與人之間畢竟是不同的。
在離開之前,梨遠警告他,“至多還有半個月。”
還有半個月,艾嘉爾德的真身就會降臨此地。
“在你那個世界,你也是很殘忍的人嗎?”回去之後,楚漁問貓。
如今,貓離他的距離至少有一米遠,看着很生疏。
【第一,我不是人。第二,我也不殘忍。】
楚漁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吓死我了,我以為你到最後會吃掉我。”
貓用牙齒咬了咬楚漁的胳膊,卻連皮都沒有蹭破。
【我也可以勉為其難地吃掉你。】
楚漁亂扯別的話題,他要提艾嘉爾德,但貓阻止他,【別喊他的名字。】
楚漁說這我懂啊,艾嘉爾德就是伏地魔,就是「You know who」。
楚漁靠在枕頭上,語氣有些不堅定,“梨遠說,最多還有半個月,艾……那個家夥,他就要降臨了。他出現的時候,大家都會看到嗎?還是說只有少數人才看得到?”
楚漁接觸了不少這些人了,嚴志明綁架他們的原因,說不定也是這個。對啊,他第一次遇見夏中鶴的時候,是在寺廟的外面,他看見了一只紅眼構造的幻境。沈浼和周深深,他們一起經歷了安慈綜合醫院。林經義,他聞到了不應該有的臭味。祝靈秀和呂碑,一個看得到鬼神,一個就攜帶着鬼神。而梨遠,他正是艾嘉爾德的錨。
楚漁擔心起來,“你這個小身板能打得過對方嗎?”雖然貓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很自信,可它看起來太小了。
【不必擔憂,我會搞定一切的。】
貓的話語給楚漁吃了顆定心丸,但也沒有完全安下心來。
睡覺之前,楚漁想起梨遠所說的,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梨遠說,成為他的錨點後,他會看到很多那個惡神的記憶。那我呢?為什麽只有你聽得到我的想法,但是我卻對你一無所知呢?”
貓沒想到楚漁嘟嘟囔囔了半天,竟然是在想這回事。
【可能因為我有缺陷吧。】貓喵喵了兩聲,【楚漁,我感受不到你。】
楚漁又露出了他的招牌動作——皺皺鼻子,“算啦,反正我就在邊上呢。”
艾嘉爾德那一遭讓楚漁有些吃不好睡不好,整個人看起來都削瘦了不少。他再三問道:“真的沒問題吧?”
貓依舊是懶洋洋的,看上去根本就沒把那當回事兒。
楚漁覺得可能是他想多了……他幹着什麽急呢。
睡着之前,楚漁喃喃道:“小黑,你真不像個惡神。”就是模樣怪恐怖的,看着讓人理智直掉。
貓舔了舔他的手掌,粗糙的感覺很是讓人着迷。
【晚安。】
沒有盡頭的黑夜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降臨了,貓擡起自己的前腳,像一頭野狼,寧靜地望着月亮。
一抹鮮紅從月亮的背面爬了出來,緩慢得像是正在伏擊的蜈蚣。一雙粉色的眼睛像月亮上的缺陷,在上方移動着。
房間裏那小巧的生物伴着月光不停變化着身軀,它最終成為了難以形容的東西。它靜靜地凝視着天上的一切,身後是人類安靜的呼吸聲。
這一天,楚漁又做了那個好久不做的夢。
他的夢裏是永恒的冰川,世界的顏色不過是白色與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