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張文英的欲言又止讓楚漁品出一些特殊的內容,這其中必然大有問題。
楚漁悶聲應和了兩聲,提過張文英手裏的籃子——他掀開表面的蓋布瞅了瞅其中的內容物,“那我看看就走?”
他媽嘆了一聲氣,“早去早回,別出去玩,馬上要吃飯了。”
楚漁心想,真當我還是十幾歲的小孩子呢,他現在除了上班,都不怎麽出門了。生活壓榨了他,把他變成了一個可憐的工作機器人。
再說了,這村上哪還有他熟的同齡人呢?唐明端那個人,秒贊朋友圈,但是沒回楚漁先前的消息……總不至于忘記回了,鐵定是不想理他。
楚漁套上鞋就往表姐家走,道路已經有些陌生了,楚漁差點走進什麽歪曲的小道裏。
在一幢明顯剛刷過漆的白房子面前,楚漁停下了腳步,白牆還是記憶裏的那個白牆,但人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人了。
楚漁的小姨張文娟每年都會去做一次頭發,所以她的頭發總是卷卷的。楚漁在遠邊看見了那頭标志性的頭發,立馬就認出了她。
楚漁靠近了些,等到小姨認出了他,他才乖巧地喊了句小姨。
張文娟起先沒能立馬認出這個侄子,她臉上的表情停滞了兩秒,才重新擺出親善的表情來。
“楚漁今天回家了啊。”
張文娟習慣喊這個侄子的全名,她覺得小名不大氣。
楚漁“哎”了一聲,把籃子放到自己身前去,突出它的存在感。
張文娟笑,“來就來,帶什麽東西。小姨好久不見你了,都認不出你來了。”
楚漁努力作出了腼腆的表情,他和張文娟随意攀談了兩句,從他的工作談到這個月要割完的水稻,最後談到了楚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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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女兒,張文娟的臉色瞬間黯淡了下來。
楚漁他媽和兄妹們相處得都挺好,平時出了什麽事情也能幫襯得上。但令人芥蒂的是,張文英小學都沒上完就去打工了,張文娟讀了初中,張曉天則是讀了中專,成為了一名私立教育學院的老師。
楚漁總是會想到這個,他家的房子相比下來顯得矮小且破舊。
似乎是覺得陽光太刺眼,曬得身上難受,連話也說不出,張文娟就拉着楚漁到大廳去說話。張文娟讓楚漁坐下,然後給他拿了一大筆幹果。
楚漁象征性地撥開幾顆花生,張文娟也坐下來了。據楚漁所想,他小姨要嘆一口氣,然後再說她郁在心裏的事情。
果然如此。
那聲嘆息裏有太多的東西,聽了讓人心碎。
張文娟講了很多,楚漁也全都聽進去了。
原來,一個月前,楚婉婷突然辭了工作回家來了。張文娟還以為女兒是工作不順利,想要休息一段時間再去物色新工作。可是女兒回來了幾天,張文娟才發現女兒身上的不對勁。她整天神神叨叨的,說什麽“被看見了”“被看見了”,露出一副異常驚恐的表情,眼睛卻空空蕩蕩。
張文娟一開始還以為女兒被什麽壞人威脅了,想要問問,但是她一碰到對方,她女兒就開始尖叫,開始瘋狂地傷害自己。
張文娟帶着女兒去看了醫生,拍了片,可是檢查裏什麽都沒有,那幾個醫生甚至讓她去挂精神科。
“我好不容易找到小婷她之前那個公司,但是她同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說婉婷突然就不去上班了。”張文娟說起這件傷心事,眼睛就皺了起來。平時的時候,她看上去比楚漁的媽媽年輕好多,但現在也看不出來了。
“楚漁,你是個男孩子,給小姨打個主意,你姐姐該怎麽辦啊。”
楚漁發現小姨的嘴唇很紅,是特意塗過口紅的,看起來非常腥氣。他打發了自己心裏的想法,慢吞吞地問:“小姨,我也不知道婉婷姐發生了什麽。”
一片空白,他就算是超人也沒有辦法啊。
張文娟的手指扭了扭,有些話,她剛才沒說出來。
楚漁沒辦法做超人,但他可以勉強模仿一下蝙蝠俠。
張文娟的眼神閃爍着,像是吐露密辛前一個标志。
在确定了周圍沒有什麽竊聽的耳目——楚漁還是覺得小姨的憂慮有些過頭了——之後,張文娟才說出了最關鍵的一點,“其實,我從小婷的同事那裏聽說,不只是小婷,還有一個叫方新年的男生,他也是沒打招呼就不來了。”
基于自己這個打工人對生活的了解,楚漁說:“也許是不想來了呢。”像他,在某些個不想起床的早晨,也思索着自己是否需要這樣一份工作。遲疑了将近五分鐘後,楚漁還是哭着起床了——差點就沒能趕上公交車。
張文娟的頭輕微地晃動着,楚漁這才發現對方的腦袋比一般人要大一圈。怎麽他以前沒有發現呢……楚漁将此歸結于他們一段時間不見,記憶裏的模樣已經變得恍惚了。
“那個男生的爸媽報了警,人到現在還沒找到。”張文娟神經質地摳弄着自己手指甲邊上的肉刺,她語氣有些冷淡,“我聽他爸媽說,他和我們家小婷去了什麽鬼屋,然後人就不見了。一個大男人,不見了還能怪我們家女兒嗎?”
楚漁大致明白了,小姨應該是和方新年的父母吵起來了。他見小姨還想說一些他們之間吵架的具體細節,楚漁連忙問問題打斷了對方的話。
“什麽鬼屋啊?”
楚漁不太清楚當地有什麽鬼屋,他只知道一個密室逃脫的“青藤病院”,恐怖指數max,吓癱了好幾個人。但青藤病院是正規的游樂設施,應該不會涉及到這種怪事。
“好像叫慈安……我記不太清楚,但是我備忘錄裏有——”張文娟打開她的手機備忘錄,只見裏面寫着「安慈綜合病院」,“就是這個地方,小婷去什麽地方不好啊,偏偏跟個男的去這種鬼地方!我都查過了,這個醫院之前跳樓死了好多個人,然後才倒閉不開了的。”
楚漁應和着,聽到醫院和鬼屋的搭配,他就知道鐵定有死人的傳說。他打開手機搜索了一番,發現這個安慈綜合病院竟然就在他公司方向。
這個醫院,十年前就已經荒廢了。
張文娟有所顧忌的說:“說不定是小婷從那裏帶了什麽髒東西回來呢……”
楚漁不太敢相信小姨的一面之詞,他得自己親眼見見表姐才行。楚漁知道,人言是可畏的,有的時候,一些過于新潮的想法和做法就會被人認為是“瘋言瘋語”。
楚漁從高中的時候就和他老媽說不想結婚要孩子,他媽一邊說着自己的面子都要丢光了,一邊威脅楚漁要把他送進精神病院去。楚漁從那時候就知道了,他只要表面上哈哈,心裏堅持就可以了。
楚漁覺得兩個人的生活太恐怖了,他簡直無法去想象。
等他什麽時候想好了,什麽時候再說吧,反正他現在還是別人(特指村裏人)眼中的有為青年——本科畢業且在城市裏工作,
張文娟點點頭,打算帶楚漁去樓上看她女兒。
就在這時,楚漁發現一道熟悉的黑影狗狗祟祟地鑽進了木門,溜達到了樓梯上。他定睛一看,這是誰啊,這不就是他家那只能聽懂人話但不愛聽的貓嗎?
入侵了別人的家仍大搖大擺的黑貓根本不懂的什麽叫做低調,張文娟看到黑貓就聯想到不詳,她的臉色一下子挂下來了,立馬跑下去驅趕貓。貓的影子消失在黑暗中,張文娟還以為貓被趕出去了。
“真是晦氣。”她說。
楚漁的眼睛悄悄地移動着,雖然他看不見貓,但他就是知道貓在附近,根本沒逃走。
它跟着來這裏做什麽啊?楚漁自作多情地想,不會是為了我吧。
還在樓梯上的時候,楚漁就聽見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聲音。藏在二樓的房間裏,像哭聲,又像喊聲,混雜在一起。
張文娟尴尬地笑笑。門上還特地打了釘子挂了鎖,她推開門打開一條裂縫,想要看看女兒現在的狀态。一張臉咕蛹着想要從門縫裏擠出來,像楚漁最讨厭的白蠶。女人的臉就貼在那塊缺口,她努力地要把整個腦袋給擠出來。但是門上拴着鏈子,門最大只能開到這裏,所以對方的腦袋卡在了半中央。
張文娟的叫聲裏混合着楚漁的驚吓聲,他們兩個都被這突如其來的jump scare給吓壞了。這也怪不得他們,對方出現的時機和樣子都太像恐怖片裏的角色了。
楚漁聽見了一聲喵喵叫,貓,竟然在嘲笑他。
啊??
他往樓梯下面去看,果真看見了貓。在被小姨趕走之後,它只是暫時地不動。他們兩個往上走了一些,貓就跟上來了。它整只貓還留在下一級臺階上,兩只黑色的小爪子則是按在上一級上面。
楚漁發現貓的時候,貓前爪上的動作停頓了兩秒,然後才無事發生地站了上來。
楚漁盯着貓,貓的獨眼偏過楚漁,看向房間裏的那個女人。
楚漁看着小姨開始無助地發出一些聲響,她也不敢開鎖,但也不舍得把孩子就這麽給關進去。
在幾米的距離外,楚漁觀察到,他的表姐楚婉婷面色慘白,沒有血色,眼睛渾圓巨大,眼距很寬,不像常人的雙眼。
……這和楚漁記憶裏的表姐一點也不一樣。
楚漁對表姐身上這怪物般的特質感到不解,一聯想,他便覺得小姨身上也有那種奇怪的感覺了。想多了的後果就是背後一陣發毛,而這時,貓來到了他的身邊。有了貓的存在,楚漁下意識地感到心安。
哎,貓也是奇怪的東西啊。
楚婉婷漆黑的雙眼像兩個沒有盡頭的黑洞,她留得長而沒有修剪的指甲抓着門邊。
一陣虛無缥缈的恐懼像香味一樣飄了過來。
女人嘶啞着,幾乎從胃裏肺裏發出令人震耳欲聾的聲音。
“你!被!看!見!了!”
貓發出一聲近乎嚎叫的聲音,它竟然震退了女人眼裏的瘋狂。對方躊躇着,像是癫症發作一般抖着手把門往外面推。
張文娟見黑貓又來了,覺得它邪性不已。她抄起掃帚便要去打這代表不祥的黑色生物,可下一秒,那未完全關閉的門縫裏,一只蒼白的長手臂鬼魅般伸出,死死地抓住了張文娟的腳。
楚漁心驚膽戰地拿掃帚柄去打那只鐵手,一邊在心裏向表姐道歉一邊狠狠地抽。
楚漁的心聲聽得貓好無語。
像是無法忍耐這種打擊,長手臂最終松開了抓住張文娟腳脖子的手指。
張文娟跌倒在地上,腳上還留着一圈可怖的、猩紅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