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這天晚上,楚漁刻意沒有去理會貓。
張文英問:“你的貓呢?我怎麽沒看到?”
楚漁先前和老爸交過底了,所以他媽也知道了這回事。
楚漁沒好氣地說:“不知道,管它呢。”
張文英覺得兒子火氣有點大,她挑了挑眉,刮了點魚籽和冷魚油倒到一個不鏽鋼盆裏,放在廚房門口。
楚漁正郁悶着呢,也許,有貓一族并沒有他平時小視頻裏看到的那麽快樂。
而且,“貓”到底是什麽生物呢?總不是真的貓吧。哪有這樣子的貓啊。
俗話說黑貓通靈,楚漁這次是真的相信了。
望着天上盈盈的月亮,楚漁又想起了自己在大乘寺看到的那一幕,那不是他的幻覺,那太明顯,太真實,像一個荒誕的異世界降臨在他面前。紅色的眼睛懸挂在天上,比紅月更大,更鮮豔,那些阻攔他的烏鴉發出悚人魂魄的叫聲,逼迫着他去注視那只眼睛。滴落在他額頭上造成的灼熱與滾燙,直至今日也在午夜時分吓醒他。
自從撿到了小黑貓之後,楚漁的生活,變得沒之前那麽平靜了。雖說他也很讨厭那死水一般的生活……但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楚漁靠着陽臺,從三樓往下看,可以看見被門口點燈照亮的細細的河流。楚漁眼尖看見了幾個藍點,這個時間竟然還有人在釣魚,釣魚佬果然名不虛傳。
楚漁希望他爸爸不要染上這個壞習慣。
八點半,楚漁打開自己的筆記本,翻出了自己先前的線稿,老板要求他在本月之前交稿。
在畫了在畫了。
楚漁開始畫畫的時候,幾乎是全神貫注的,而他沒有想到,貓竟然已經學會了開門。黑貓往門把手上一跳,就把門裏面的鎖給搖出來了。它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這個房間——傍晚的時候楚漁還把它給趕了出來,腳掌落在地面上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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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又在畫畫了。
人類為什麽今天還沒有給它放飯?
帶着這樣的疑惑,貓靠近了正聚精會神畫着畫的楚漁,它本來想要跳到床上去,可是想起人類當時的反應,貓猶豫了一下,踩着椅子跳到了桌面上。
貓的出發點固然是好的,但問題并不是它出現在哪裏,最大的問題是:它渾身都是灰塵。貓今天在各種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腳步,比如說枇杷樹,門前的廣場,位于廚房位置的竈臺,它手賤地連竈臺下面的灰鬥扒拉了一堆……
貓擡了擡腳,露出自己灰撲撲的腳印。
嗯……
楚漁看見了黑貓的制造的痕跡,他冷哼一聲,就是不去理已經躺在邊上的貓。
但這裏存在着一個巨大的問題,楚漁今天還沒有給貓上貢,沒有圓圓的碗,也沒有雞肉罐頭。貓頓時犯了人瘾,坐下就不動了。它那唯獨一只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着,直等楚漁給它開罐頭。
楚漁不理會它,貓坐了一會兒便又跳了下去。
這下總該不找事了吧?
可楚漁這邊還沒有安靜多少時間,卻聽見一聲不大不小的擊打聲,那熟悉的聲音,讓他寒毛豎起。
楚漁回頭一看,發現貓不知道怎麽找到了他塞在櫃子裏的包,然後把那價值15元的雞肉罐頭給扒拉出來了。鐵罐頭順着光滑的地板轉溜過來了,眼見着那罐頭要滾過來了,楚漁伸手去撿,卻撲了個空。
貓小小的爪子按住了罐頭,它擡起頭,用渴望的目光看着人類。
楚漁從他的眼睛裏讀到了一個詞:想吃。
在先前,楚漁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今天貓無論如何造次,他都不會給對方吃東西的。反正它又不是真正的貓,少吃一頓貓糧雞肉又餓不死!
他氣鼓鼓地看着黑貓,而後從貓爪子下奪走了罐頭。
貓以為人類要給自己上貢了,它坐在地上,尾巴輕輕搖晃着。
人類瞅了他一眼,把罐頭塞進了櫃子裏。
貓的眼睛變成了一條豎線。
“喵?”
楚漁說:“想都別想。”
哪怕他帶這些東西來,本來就是為了不讓貓挨餓。
楚漁正在學習網友們所說的,努力成為一名合格的貓主人。他的神經有時候過于纖細,有時候又過于大條、馬虎,像一臺同時運轉兩個齒輪的機器人。
他在記住眼前的生物是他撿回來的可憐小貓的同時,偶爾忘記了對方并不是一只簡單的貓。
楚漁頓時背上生出一層薄薄的冷汗,他想起天空中的那只紅眼睛,還啼叫的鴉群,還有驅散那黑暗而沉重的壓迫的貓叫聲。
楚漁把罐頭重新拿出來,打開了鐵蓋,把它放在牆邊,離自己遠遠的。然後他重新縮回自己的扶手椅中,繼續在線稿中塗抹色卡表上的顏色。
貓從人類飼主身上聞到了一種低愁的情緒,有失落,大部分是恐慌。
是的,人類雖然有一顆鉛心,但他們總是在因為各種事情而擔心受怕。
在貓進食的過程中,它意識到,人類的恐慌症正在發作。怨恨和恐懼是鬼神們最喜愛的食物,它們會在自己的食堂裏挑選最為鮮嫩的那些來作為自己的餐後甜點。
貓汲取着空氣中彌散開來的恐慌,它仍然感覺很饑餓。肉類帶給它少許活動的能力,但無盡的恐懼才是能讓它重新變得強大的物質。它得去一個充滿了怨恨與絕望的地方,去食用那些看不到的東西。
貓正在物色這樣的一個地方。
但比起憎怨,直接吃掉一個鬼神會更加方便。
貓的感知弱化了不少,它只能察覺到自己周圍的存在。它之所以能夠感受到人類遇見的那個鬼神,是因為它的一部分已經錨定在楚漁這個個體身上了。
于是,貓吃掉了那個小小的鬼神。
貓想要抓住更多鬼神,将它們撕碎,吞吃入腹,可周圍沒有這樣的食物了,它不得不去到更遠的地方。漫無目的的尋找并不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它只願呆在原地。
就像千百年之前,它一直存在于冰封的凜冬國度中。
貓稍微理解了人類的心情,它的尾巴在地上掃來掃去。回想起了過去記憶的貓,心情變得有些憂郁,它打開通往陽臺的門,跳到了高高的臺面上。貓沉浸在自己的記憶中,從那斑駁而悠久的長河裏尋找一些重要的東西。
玻璃窗上帶着光,倒映出一張在貓看來蠢萌蠢萌的臉。
貓一回頭,抓包了正在偷看它的人類。
明明知道對方從八樓跳下去也什麽事都沒有,可楚漁還是下意識地擔心對方不小心掉下去。他一開始還虛心學習了要封窗這一件重要的事情,現在想來完全沒什麽必要。
偷看被當場抓住的楚漁有點不好意思,但他覺得他們之間隔着一層光影模糊的玻璃,那個漆黑的生物應該也看不清他。
晚上十一點,楚漁收拾了東西打算睡覺了,今天他可不想熬夜。在貓的歸處上,楚漁不禁陷入了思考中。
楚漁不是很想把貓放進他的房間裏,外面又很冷,他希望貓能夠在不摧殘他家的家具的前提下,找一個地方窩一夜。在金菊小苑的那個家裏,除了第一天是在沙發底下度過的,其餘時間貓都是躺在布藝沙發上。
楚漁:“你不可以抓沙發和椅子。”他眼巴巴地看着黑貓,那張小臉上唯有的一只金色眼睛沉靜且明亮,楚漁感覺自己一下子變得渺小了起來。
這種奇怪的錯覺……
楚漁眨眼間,黑貓已經從他的腳面上跳了過去,然後又在瓷磚地面上留下了兩個腳印。
楚漁無語凝噎,貓聽進去了,但又沒有完全聽進去。
貓優雅地走出了房門,楚漁跟着走出去,燈光下任何東西都顯露無疑,可就是沒有貓的影子。
楚漁疑心對方藏在了沙發下,用視線瞟了瞟,卻什麽發現都沒有。
算了,它又不是個大傻子。
楚漁哀嘆了一聲,合上門,就打算這麽睡了。
半夜時分,幾聲尖銳的貓叫把他從睡眠中震醒了,楚漁仔細地分辨着,發現那是陌生的貓,不是黑貓,他翻了個身,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就再也沒有管過對方了。
就這樣一覺到天明。
楚漁難得在周末起來吃了早餐,是紫薯煮南瓜,燒了一鐵鍋,味道特別正。
楚漁端着瓷碗坐在家門口的小木凳上,不知不覺貓打着哈欠蹭了過來。
貓嗅了嗅從碗裏跑出來的氣味,用爪子踩了踩楚漁的腳。因為是在家裏,楚漁現在就是批了個外套、穿了雙拖鞋,大喇喇地坐在大門口的。
貓的意思是,它也想吃。
楚漁一手端着碗,一手拿出手機搜索:小貓可以吃南瓜/紫薯嗎?
百度回答:可以吃,但要少量,因為貓不怎麽能消化澱粉
看到回答,楚漁哦了一下,“等等我。”他回到廚房,用盤子接了兩塊南瓜,放涼了之後才遞給對方。
昨天夜裏他還在跟貓怄氣呢,今天早上又和沒事人一樣,實在是神經大條,不記隔夜仇。
其實楚漁還真的挺想知道,昨天晚上貓睡在哪裏呢。
黑貓先是舔了舔南瓜的表面,嘗到了一點清淡的甜味,然後才開始舔舐黃色的部分。舔着舔着,南瓜的主食部位就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塊帶有斑紋的綠色南瓜皮。
楚漁端着碗正在發呆呢,門前的河水淙淙,早上的寒氣撲面而來。
貓轉過來又轉過去,它都不知道人類在看什麽,怎麽一臉呆呆的。
吃完早飯,楚漁回去睡了個回籠覺。十點鐘,張文英在他陽臺上大聲地動作,雖沒張開眼睛,但楚漁通過那些聲音得知了他老媽是在曬衣服。
他一下子就坐了起來,“媽!不是說了我拿回去再洗嘛!”
張文英在曬的是楚漁昨天換下來的衣服,他都二十幾歲了,他媽還在給他洗衣服,他真是尴尬死了。
張文英:“我看見了就幫你洗掉了。”她又批評道,“還沒起床,真的懶死了。”
楚漁嗯哼了一聲,他從小被說到大了。
這下楚漁真的清醒了,而這時,他媽有一個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他。
張文英要楚漁去東邊的親戚家串個門,去看看他的表姐楚婉婷。
楚漁對這個表姐的記憶不太深,他們雖然住在同一個村子,但最東邊和最西邊,中間隔着半小時的步行路程。而且表姐家家庭情況比他家好多了,楚漁小時候特羨慕,時常想起表姐家修在外面的直通二樓的螺旋樓梯。
“她咋啦?”楚漁扒拉着籃子裏的果蔬和薯類(他媽讓他不要空手去)。
張文英說了一句讓楚漁震驚的話。
“你表姐她瘋掉了……總之,不是什麽好事,你看看她就趕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