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進展(上)
第八章進展(上)
最近一個月裏,仙道自問最大的挑戰就是和湘南侯單獨相處,湘南侯話不多,但均不是廢話,實在、幹脆、直指核心,接每一句都能讓仙道憑空冒出一頭冷汗。與之相比,他便對湘南侯的沉默相對鈍感,自以為不擡頭不說話做一只縮頭鹌鹑,好歹更安全些,故而當他與宮城站在流川楓面前時,低頭看鞋尖的時候心情還松快些。
當然,與之相反宮城良田已經在流川楓的沉默中汗濕了後脊背。
流川楓微微蹙了眉。只一眼,他便看出兩人顯然是先去祭了五髒廟。倒不是他喜歡手下人餓着肚子幹活,只是他還沒見過哪個手下人有膽把吃飯放在自己的差使前面。
宮城良田此刻悔得腸子都青了。
難道自己真的是餓到腦袋變蠢?
怎麽能跟着仙道彰去吃那熱氣騰騰加了蔥花和辣油的瑩白小馄饨呢?!
難道不應該首先把這家夥逮回來摁在侯爺面前嗎?!
“侯爺,我……他……”
宮城良田磕磕絆絆開了口,仙道彰倒是信守承諾,立刻接了話:
“我,是我,”他指着自己搶白:“我和越野談太晚了,宮城将軍一直在等我,我不好意思,就請将軍吃了小馄饨,那家馄饨很好吃的,離侯府也不遠的,葷素餡兒都有,侯爺有空要不要去嘗嘗?宮城将軍吃了兩大碗呢。”
宮城:“……”
他喵的,前面還算人話,最後一句是幾個意思?!
流川楓靜靜聽仙道彰說完,才将視線挪移向他:“哦?”
哦?
這是在回應“去吃小馄饨”,還是在回應“宮城吃了兩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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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一怔,看湘南侯神色喜怒難辨,也不再裝傻充愣,他老老實實答:
“我不知道見你之後該如何說,就先吃了飯,再想想。”
宮城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湘南侯面上也看不出對這老實答案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只道:“想好了?”
仙道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提起了一個極輕的笑:
“想好了。”
我想說便說,願說便說,敢說便說。
字句随心,俯仰無愧,怕什麽。
藤真健司很給湘南侯面子,上午見了人,下午便把花形差給了三井壽。然而那天三井将軍似乎心情不太好,一整天都沒見到人。直到第二天中午,去湘南侯府走了一遭的三井壽帶着兩個花形并不陌生的人回來,開始布置尋訪事宜。
“神奈川組織在京城有不少據點,彩子極有可能落腳。花形,你帶人按照這份單子逐一去搜。”
花形掃了一眼手上的紙,點點頭:“好。”
三井壽略一點頭,又道:“宮城,你按照這份圖樣,去查找京城裏所有賣出過這種花樣布料的鋪子,打聽清楚,都是誰買過用來制衣裳。”
宮城良田将圖紙湊近了眯起眼睛仔細瞧,又放遠了些歪頭瞧,嫌棄道:
“……這張牙舞爪的畫的什麽啊?山雞嗎?這誰畫的,不會是你吧?”
仙道湊頭過去看了一眼,默默別開了頭。
三井壽咬牙切齒将圖紙抓了下來:“那是錦雀!錦雀!最近三年禹州傳過來的最流行的衣裳紋樣!該有的細節老子一筆沒落,少在這兒挑三揀四的!”
宮城良田哈哈大笑,抖着圖樣嘲諷他:“錦雀?嗳不是我說,三井你知不知道有個詞叫‘藏拙’啊?我真的好奇你是怎麽哄騙勾搭京城裏的那些花花草草的?若讓她們知道你胸無點墨,你的風流倜傥公子樣能撐到幾時?!”
“閉嘴!你才胸無點墨!”
三井壽氣急敗壞,在動手的邊緣躍躍欲試:“老子的神來之筆畫的是該畫之物,這種花鳥魚蟲的你看懂就行,哪來這麽多廢話!”
宮城良田對着氣急敗壞完全不以為意,折了圖樣放好,笑道:
“我可算長了見識,回頭要呈給侯爺仔細瞧瞧。有才華的三井将軍大作難得,萬不可埋沒。”
三井壽:“……”
仙道彰看那花形透面無表情,想起流川楓的提點,不由開口道:
“花形先生是否有什麽其他線索幫助我們尋人?”
花形搖搖頭:“此女從未聽過,侯爺之命,我會盡力。”
他将紙默默收進懷中,和宮城各自去了。
其實,彩子的底細藤真早就清楚,這張紙上羅列的未羅列的神奈川據點,花形透早就親自去一一探訪過,均是一無所獲。他看着宮城背影走遠,又下意識微微側頭,餘光向身後瞥去。
那麽,三井壽和仙道彰,又會去哪裏呢?
三井壽卻似乎并不打算立刻出發的樣子,衆人都散了,房中之餘他們兩人,他便開始認真地一心擠兌仙道彰。
“我說,你若一開始老老實實就交代了所有事給侯爺,我這段時間還用得着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嗎?!”
仙道無辜道:“我一開始也不知道啊。”
“況且,我雖已經離開陵南閣,但情分還在。即使幫不到他們,也不能落井下石。”
三井不可思議道:“你的意思,侯爺是井?這糟心事情分明是陵南閣自己作出來的!”
“啊,是,沒錯,”仙道點點頭,從善如流地附和了他:“但就是因為越野真的不想讓陵南閣再掰扯更多朝裏的關系,他才選擇自己去做這件事。”
三井壽冷笑一聲:“不自量力。我說你們這幫山上的,安心修自己就好,想和朝廷裏的人比玩心眼,那是玩火自焚。”
仙道聞言,不由多問了一句:“那你們呢?心眼兒多的像蓮蓬盤子?”
三井一怔,大概是意識到仙道的“你們”還包括了湘南侯,他臉色沉了下來。半晌,才緩緩道:
“我們若是心眼兒夠,還能在京城裏被圈到現在?”
他向前一步走近仙道,盯着他,壓低聲道:
“侯爺已經告訴你了,他志不在此地。所以你現在好好出力,把這事情盡快搞定。我雖然不曉得他為何會這般信任你,但我醜話說在前頭,若是讓我發現你有對不住的侯爺的地方——”
“那我任憑你處置,行麽?”
仙道接上了他的話。他的聲音很輕,不過神色很鄭重。
三井壽微微眯細眼,把仙道彰的表情系數收入腦海中。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道:
“那就好。你可記住今日的話。”
仙道點點頭,又道:“我們現在幹什麽?”
三井:“這兩天,我們去個地方。”
這兩天?
仙道微訝:“去哪裏?出城嗎?”
三井壽微微一笑:“你的來處,安州,罡朱山。”
罡朱山扛把子水戶洋平的左眼皮跳了整整七天。
期間高宮望和大楠雄二一直在争辯左眼皮到底是在“跳財”還是“跳災”,為此竟然連後山的羊圈也不好好看顧了,直接導致那群去年年底被劫掠上山的羊莫名其妙少了兩只。因為丢的是既能産奶又能産仔的母羊,山賊大總管野間忠一郎心疼得無以複加,從而毫無理智地堅持認為左眼皮連跳七天一定只導向“破財來災”這一個結果,于是被水戶洋平很不客氣地狠踹了一腳。
“不,和財還有災都沒關系,”水戶洋平一手托腮,神叨叨地自言自語:
“是麻煩,要有麻煩來。”
——事實證明,能夠年紀輕輕就當上一山之賊首的年輕人必然有其過人之處,水戶洋平的直覺簡直要命地準。
三井壽帶着仙道彰第二天淩晨準時叩響了山寨大門。
兩個人,兩匹馬,身上連把刀劍都不帶就大搖大擺往賊窩裏闖,高宮望認為這是倆不折不扣的神經病,大楠雄二附和了他,并且補充認為這是倆可以用來磨刀的好材料。于是兩人磨刀霍霍,準備動手綁人。
而另一邊,三井壽幾乎只用了一眼就斷定對面那兩山賊是不折不扣的神經病,在勉強耐下性子講明要見水戶洋平之後,那兩人絲毫沒有要重視起來的意思,于是他也準備動手,不需磨刀,拳頭先攥了起來。
仙道彰頭大地擋在了三人中間,好言好語地對那胖山賊道:“還是麻煩向你們頭領通禀一聲吧,你們應該認識櫻木花道吧?我是他師父,我就住在左鶴鎮的。”
“師父?”
高宮望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你就是那個懶貨?不像吧,我告訴你你少蒙我,櫻木花道說了,他那便宜師父十天裏面有九天在曬太陽睡覺,能用爬的就絕不走路,徒弟跑腿就絕不搭鍋做飯,宅院都沒出過幾回,還能走到我們罡朱山來?”
仙道:“……”
三井:“……”
仙道覺得自己也有點攥拳頭的沖動,三井則是皮笑肉不笑地道:
“嘴上積德啊這位,你這邊嘴上不把門,回頭受苦的可是櫻木花道。”
“別再給我們扯什麽櫻木花道!認識個人名字就能在這裏瞎嚷嚷地鬼扯嗎?!你們到底是哎喲這不是仙道師父嘛!您這大老遠的是從哪裏來的?”
聞訊趕來的野間忠一郎在瞧見仙道的瞬間,把他那滿嘴亂炸的炮仗統統焖熄了火,一百八十度變臉在皮肉上堆滿了花,人都矮下去了三分,在高宮望和大楠雄二不明所以的瞪視中,笑容可掬地将兩人迎了進來。
仙道頭大地擺擺手:“一言難盡,我現在和櫻木在一處,這次來,是有要事見水戶公子。”
罡朱山周邊方圓大百裏地,把水戶洋平稱作“公子”的也就面前這一位了。大楠雄二曉得仙道彰不是個一般人,當年左鶴鎮怪病流行時,罡朱山也沒能躲過,倒下了一大片。若不是在山中偶然遇到了仙道拿到了草藥,罡朱山此刻沒準連人都空了,遑論牛羊雞鴨。是以愛財如命的他深感欠着仙道的大人情,忙不疊道:
“好好好,你們随我來。”
——竟是全程一眼沒瞧三井壽。
一個官家将領,就這麽被順順利利引進了山賊窩,若是有人存心要剿,走到這步已是成功十之七八。三井壽再一次确認了,這山上傻子不少。但是,他沒有因此放松心思,反而更進一步地慎重了起來。原因很簡單。
這樣一幫烏合之衆,能夠把在這關隘要道上十多年穩若泰山,恐怕關鍵就在那剩下的十之二三的變數——山賊頭子水戶洋平,一定是個有能力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