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尋跡(下)
第七章尋跡(下)
仙道想了想,道:“湘南侯想要把事情的真相查清楚。越野,這個計劃的前後始末,我能告訴他嗎?畢竟我們現在誰也不知道彩子的信息,根本沒有辦法追蹤蒼龍珠的下落。”
越野嘆氣:“朝廷裏的人,個個聰慧狡黠。你在這個當兒來見我,就算不告訴湘南侯,他也會想辦法撬開你的嘴,或者我的嘴,這是遲早的事。”
仙道聞言遲疑:“他……”
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不會的。
他……
他真的不會嗎?
越野看向他:“他怎麽了?你覺得湘南侯此人如何?現在我們的計劃已經和安西光義和藤真健司都扯上了關系,我實在不知道湘南侯插手之後,事情會變得怎樣。”
仙道別開了越野的凝視,撓了撓頭,想了想,又想了想。
無論越野、福田甚至相田彥一,他們都要比自己通達世事,能看穿看透三分人心,可自己呢?
他不曉得自己是否也有這樣的能力。
越野身心俱疲,扛着搖搖欲墜的陵南閣,随時都可能倒下;福田敵友不明,心思難以揣度。這個時候,自己的作用似乎很關鍵,自己的意見似乎很重要。
于是仙道再一次話到嘴邊,卻頓住了。
湘南侯此人如何?
沒錯,仙道自覺是有發言權的。他與他相處、與他交談的時間,應該是陵南閣衆人中最多的。關于他是什麽樣的人,仙道有自己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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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否是對的,是否能擔得起陵南閣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越野發現了仙道的欲言又止,他緊盯着仙道垂下的眉眼,半晌,輕輕笑了出來。
“你信任他。”
他微微歪了腦袋,就像之前在陵南閣開玩笑一般的口吻,對仙道說:
“你想替他講好話?”
仙道:“……”
他朝越野方向蹭了蹭,又扭頭看了看周圍,才壓低聲音道:
“我覺得湘南侯哪邊都不靠,他不像是受人擺布的人。我們可以相信他。”
越野開始專心致志揪自己破衣裳上的粗線頭:
“哦……仙道你下山被騙過不少次吧?”
仙道一怔,越野揶揄的口吻太過熟悉,他下意識地切換到了當年陵南閣上兩人回嘴的狀态:
“扯淡。第一次下山就被騙到分文不剩的人是你吧?我當時怎麽囑咐你的?”
“對啊,你當時怎麽囑咐我的?”
越野笑着看他,反問道。
當年的仙道彰剛化成人形,站都站不穩,天天扶着輛輪椅繞圈圈練走路。越野宏明第一次下山去,他不知道有多羨慕。興沖沖的少年手腳利落地打着包袱,仙道彰斜倚在輪椅上,像個碎嘴老媽子一樣道:
“我給你講,街頭讓你賭錢不能信的,贏一次接下來就是連着輸。有個砍柴的樵夫就是這樣把他老婆的銀簪子都輸掉了。”
“陌生人突然搭讪你一定有所求,你可先掂量好自己能不能做。原來陵南閣有個小子就這麽遇到自己媳婦兒的,賠上了一輩子。”
“還有……”
“另外……”
“那個……”
“……”
“……”
忍無可忍的越野抱起包袱就跑。一個月後,被騙得身無分文回了山。
仙道想起了這段往事,不由笑了。
越野嘆息,伸手回戳了戳仙道肩頭:
“你啊,那麽聰明,見過不知道多少人的一輩子在你眼前來來去去,你本來瞧得通透,怎麽就不信自己呢?你想變成人是不錯,但別老是想着要變得和人一樣蠢啊!”
湘南侯去了大理寺之後,也沒再去什麽別的地方,直接回了侯府。按道理講,小夥子年紀輕輕,爵位在那裏擺着,又獲聖眷,就算再高調、再貪玩也是有理的,但朝廷裏的人都說,湘南侯的日子過得比老頭子還枯燥無味:他不喜歡花鳥珍玩,不講究吃喝穿戴;從來不去秦樓楚館夜夜笙歌,也從來不吆五喝六地招呼貴胄子弟相聚游樂;沒聽過好勇鬥狠的事跡,也沒糾纏過那家的年輕女郎。京城裏關于他最高調的傳聞,也不過是湘南侯曾經在十七歲的時候,站在城樓上,一箭射掉了挑釁禮部官員的山王使節的官帽。
他常年待在湘南侯府裏。
有人說,京城是一個華貴非凡的鳥籠,圈禁了猛虎;皇恩是一把精巧的剪刀,削去了鷹的翅膀。
但猛虎終究是猛虎,鷹終究是鷹。
藤真健司聽過盯着湘南侯的探子的回報,擺了擺手,讓人下去。
是的,其實無所謂盯不盯,湘南侯在京城孑然一身過了這麽多年,若能抓到他把柄,還用得着等到現在?
只是,他太聰明了。
聰明到即使孑然一身,別人也不能放心讓他獨善其身。
“流川楓猜到了,”房中只剩下藤真與花形兩人。藤真嘆道:
“他今天,就是來知會我一聲的。”
花形神色微變。
藤真站起身,将湘南侯的案卷遞給花形,示意他看:
“他猜到紫青鬼焰和蒼龍珠失竊是兩撥人馬所為。湘南侯把彩子的信息堂而皇之地壓過來,就是要看我們的反應。他雖然不知我們具體做了什麽,但我确定,他已經盯着我們了。”
花形迅速翻看案卷,而後搖頭:
“不可能,我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不可能查到。”
藤真搖頭:“他沒有證據,但他有邏輯,他懂因果。”
大理寺的藤真健司素以雷霆手段知名,此次陵南閣一案卻拖得如此久;他麾下的術士才能出衆,卻遲遲沒有上呈一個明白交代。更何況,此事發生在帝王家最核心緊要的地方,沒有朝廷裏面的人插手,怎麽可能。
花形遲疑道:“他既沒有證據,便不可能威脅到我們。”
藤真不以為意:“他已經在找彩子了,一旦找到彩子,我們和福田吉兆的往來,恐怕藏不住。”
花形聽到這個名字,面上不由自主露出挫敗之色:
“不可能……我找了這麽久,就沒有找到那個女賊,湘南侯怎麽可能……”
藤真苦笑道:“他既來知會我,恐怕是有些把握的。你不要小瞧他,我們做不到的事情,湘南侯不見得做不到。”
“而且,”他想了想又道:“彩子去找三井壽,一定是對福田有了懷疑,知道我們的人在追她。但問題是,她為什麽拖了這麽久才露面?”
花形聞言一怔,他卻沒想到這個。
“那現在,需要我去把福田——”
藤真擡手斷了花形的話:“不,他死了我們說不清楚。我把你劃給三井壽了,你帶幾個可靠的人,幫他們全力去尋人。”
花形點點頭:“好。”
藤真盯住他,正色道:“你明白我說的‘可靠’,是什麽意思吧。”
花形迎上他的視線,半晌,點點頭。
“知道。”
可靠的人,不但要能盡快找出目标,還要讓那目标變成死人。
仙道彰出牢獄時,天已經黑了。門口站着一個人,抱劍等着他。
是宮城良田。
不得不說,湘南侯實在是個洞悉人心的高人。仙道怯于向他提出離開侯府居住的事,他直接差人去送客;仙道糾結怎麽以及何時去告訴他越野的這些事,他直接差人來堵門。
仙道撓撓頭,認命地走了過去。
宮城良田的心情顯然不太好。飯點兒早已過了,他此時正餓得緊。若不是流川楓親口交代差使,要把仙道彰囫囵拎回去,他倒很想在這裏就把人大卸八塊。
仙道在他身側走着,想了想,開口道:
“宮城将軍還沒有吃飯吧?”
宮城斜眼看他,冷哼了一聲。
仙道笑了:“正好,我也沒吃。”
宮城:“……”
仙道歪頭看他,誠懇建議:“我請将軍吃晚飯吧。”
宮城緩緩扭過頭來,殺氣騰騰直視仙道:“侯爺還在等。”
仙道摸了摸鼻子,苦哈哈道:“我知道……哎,這時間他肯定餓不着自己的……我意思是讓你等了這麽久,真的不好意思,木暮說這附近有家館子很好吃,我請你吧。”
——雖然說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但仙道現在卻還是覺得,但凡能拖一會兒見湘南侯,他都願意。
他見宮城沒說話,便拽了他衣袖道:
“你都推給我,回去就說我時間拖得太晚了,都是我的錯,我們先去吃飯吧,怎麽能不吃飯呢,吃飽才有力氣做事對不對。”
宮城:“……”
他發誓他不是餓了,他只是想讓仙道不要再聒噪!
——所以結果是,半個時辰之後,兩個人面色紅潤、精神奕奕地帶着一股蔥花味,出現在了湘南侯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