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牛怪
牛怪
幾分鐘後,餘處長接到了江川的電話:“黎直在哪裏?”
“按計劃,黎直作為濮城代表團的副團長,今天上午應該帶團來總部參觀,”餘處長謹慎地說,“我去問問他們到了沒有。”
“把黎直帶到‘小花房’去,同時監控代表團的其他成員。” 江川吩咐道。
治安局的辦公室在三樓,那裏有一個平臺花園。靠花園有一個小房間,是治安局與有違法嫌疑的人員談話的場所,總部內部把它戲稱為“小花房”。
餘處長微微一驚——黎直是黎鵬的侄子,是受害人的家屬,然而聽部長這話,黎直竟似有不法的嫌疑?
辦公室內,江川挂了電話,直視對面的寧護:“目前來看,黎直雖有嫌疑,但不能說他就是殺害寧二的兇手。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被仇恨沖昏頭。”
寧護的眸子裏燃着火光,但他的神情還算冷靜,聞言甚至還笑了一下:“部長,我懂您的意思,在治安局找到确鑿的證據之前,我不會動黎直。”
他低頭望了望茶幾上放着的一個透明袋,袋子裏裝着一小塊東西,外表透亮,內裏卻暗黑,這是一塊被冰所包着的泥。
這塊泥既薄且脆,似乎在極寒冷的天氣下被凍脆了。
然而現在還沒到中秋,南城白天的陽光仍然有些熾熱,早晚也只是多了幾分涼意,怎麽會出現這麽一塊冰泥?
“我想聽黎直解釋,他們泥族發動攻擊時所産生的凍泥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弟弟身上,”寧護聲音很冷,眼中的火光卻越燃越盛,“舍弟雖然整天游手好閑,但他一直勤于修行,達到了坐忘境。泥族所派出的代表團裏面只有黎鵬和黎直的等級高于他,黎鵬在昨天上午就死了,剩下的就只有黎直……”
江川沒有發表意見,他側頭望了望放在一旁的手機,心裏突然産生一種不好的預感——安排黎直進“小花房”是件簡單的事,餘處長為什麽還不打電話來回報?
正這麽想着,手機響了。
電話那頭傳來餘處長急迫的聲音:“部長,黎直沒來總部,他不見了!”
“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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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的咆哮聲響徹治安局辦公大廳,他的臉漲得通紅,兩只袖子胡亂撸到肘上,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點站在他面前的下屬。
“我不是叫你們盯着代表團嗎?你們是用屁/眼盯的嗎?啊?”
大廳內,刑偵一科的成員全都噤若寒蟬,被他罵得絲毫不敢回嘴。最可憐的是鐵铮,他站得近,被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還不敢擦,緊接着額頭又被重老大狠狠地戳了一下。
說起來,刑偵一科其實有點冤。
盯代表團的目的是為了防止他們因為黎鵬之死而做出一些過激的事,但後來在短時間內接連又發生了兩樁命案,必須得抽調人手過去,又因為整個代表團的情緒還算穩定,所以鐘鴻就只留了兩個人在那裏繼續盯梢。
直到剛才重明接到餘處長的電話,要求他派人将黎直提到小花房時,治安局才發現黎直根本就沒來總部,代表團的其他成員都說不清他是什麽時候不見的。
更要命的是,濮城代表團住的那間酒店的監控昨天剛好壞了,沒拍到黎直離開酒店的情景。
“我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就算刮地三尺,都必須要在今天之內給我找出黎直!現在統統給我滾出去找人!”
重老大一聲令下,鐘鴻和鐵铮他們立刻動了起來。
刑偵一科也不是完全廢的,在接受重局長的唾沫攻擊之前,他們已經把代表團剩下的十幾個成員統統控制住了,并且一一隔離,初步進行了第一輪問話。
“黎直的那個小助理說話支支吾吾的,應該是知道一些事,”鐘鴻咬牙道,“我們來突擊一下,我有預感,只要能撬開他的嘴,就一定有驚喜!”
兩個小時後。
“嗚嗚嗚……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真的……”審訊室內,一個蹲在地上的年輕人抱着自己的雙膝,縮在牆角,頭埋在膝上嘤嘤嘤。
鐘鴻通過單面透視鏡望着室內那個好好的椅子不坐,偏要縮在牆角的年輕人,臉上的神色一言難盡。
“他已經哭了兩個小時,”站在在他身邊的鐵铮嗡聲嗡氣地說,“凄慘得像一個被強暴的小娘們,什麽都不肯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這人名叫楊平,是黎直的助理。鐘鴻原寄望于可以從他身上挖出一點什麽,沒想到白白浪費了兩個小時。
他一進審訊室就開始哭,不管問什麽都答“不知道”,鐵铮暴躁起來,吼了他一句,結果他立刻舍棄了椅子,蹲在地上,把自己縮成一團。
自從非管部成立以來,嚴禁用刑就是刑偵科的鐵律,何況楊平還不是嫌疑人,名義上刑偵科只是請他過來協助調查而已。
鐘鴻掐了掐自己的眉心——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楊平縮在牆角,頭埋得很低,不時還抽泣一下,心裏卻在算着時間。
在被刑偵科帶到審訊室之前,他偷偷地暗示代表團裏面跟他相熟的成員給陸吾打電話。
陸老與黎鵬交好,向來對泥族很照顧,要是他知道泥族被治安局欺負了,他一定會親自趕過來的。
這時,審訊室的門突然被人一把推開,門口有人怒氣沖沖地說:“快把人給我放了!”
這個聲音聽起來十分熟悉。楊平猛地擡起頭——是陸老!
站在門口的那人身材高大,雪白的胡須像刺般又短又硬,正是陸吾。
“無憑無據,你們怎麽可以胡亂抓人?”陸老十分惱怒,大聲喝問。
他一過來,刑偵科不敢怠慢,好幾個工作人員都陪着笑向他解釋:
“陸老,我們沒抓人啊,就只是請楊平過來說明情況而已。”
“對啊,陸老,您看我們連一根手指都沒動過他……”
楊平趕緊大叫道:“我說過了,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們聽聽!”陸吾劈頭蓋臉地訓斥刑偵人員,“他什麽都不知道,你們還不快點把他放了?!”
工作人員面面相觑,最後在陸老的積威之下,無可奈何地放了楊平。
楊平擦了一把眼淚,趕緊起身,走出了審訊室。
這是他第一次來總部,連方向都摸不清。他亦步亦趁地跟着前方那個高大的身影穿過長長的走廊,小聲道:“陸老……”
陸吾回過頭來,給了他一個嚴厲的眼神,示意他不要說話。
楊平的心猛地一跳——這裏是總部辦公樓,說不定走廊上也裝有竊聽器。
于是他緊緊地閉上嘴,跟着陸吾走了好一會兒,最後進了一間寬大的房間。
“我很少來部裏,不過還是有一間專屬的辦公室。”陸老進了房後明顯放松下來,走到紅木沙發旁坐下,又招呼他過去坐,“別怕,沒事了,這是我的地盤,在這裏說的話,一個字都不會洩漏出去。”
楊平拘束地挪着腳步過去坐下。
陸老從茶幾下面摸出一個小木盒打開,取出一枝雪茄,剛放進嘴裏就又拿了下來,皺眉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什麽治安局那幫家夥這麽急要找黎直?”
楊平茫然地搖了搖頭,他是真的不知道。
昨夜發生的兩起兇殺案都被治安局刻意掩着消息,沒有傳出風聲。
陸老的臉色沉了下去,他十分不喜歡這種一無所知的感覺。
“黎直那小子到底去了哪裏?”他手裏夾着雪茄,焦躁地問。
楊平的眼神游移,“陸老,黎先生叫我不要說……”
陸吾有些不高興,似乎要發脾氣,卻又按捺下去,只問:“難道他一夜未歸?”
楊平微低下頭,沒有說話。
“就算他偷溜出去辦事,現在也該回來了……”陸老自言自語地說道,“他在南城人生地不熟,這麽久都不回來,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楊平心裏一慌,結結巴巴地說:“應,應該不會的……”
陸吾看他那副樣子就煩,“啪”一聲将手中的雪茄擲到地上,大聲訓斥道:“你們這些蠢貨!都已經到南城了,有什麽難事不會跟我說嗎?偏要自己去處理。既然你不肯相信我,那就什麽都不要說,以後被治安局纏上也好,黎直出了事也好,你們都不要來找我!”
楊平更慌了。
在總部就只有陸老一個人肯照應他們泥族,要是惹怒了陸老,泥族以後在總部的關系就斷了!
“昨晚黎先生對我說,他要去南河辦件事。”楊平慌慌張張地脫口而出,“要是今天下午五點還不見他回來,我就去南河接應他。”
“南河?”陸吾皺起眉頭想了想,“他還說了什麽?”
楊平搖了搖頭,“沒有了,就這些。”
“真沒有了?再好好想想。”陸吾緊盯着他,“黎直出門前有沒帶什麽東西?”
楊平仔細回想了一下:“沒有,他什麽都沒拿。”
陸吾再三詢問,直到确信楊平已經把他知道的所有事都和盤托出才住口。
“陸老,”楊平一邊看他的神色,一邊小心翼翼地問,“我們是不是得搶在治安局前面找到黎先生?”
陸老轉頭望着他,臉上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下一瞬,“陸老”臉上的皮膚像從牆壁上脫落的石灰一樣,一片片地掉在地上。
楊平吓得頭皮發麻,猛地站起來,後退了幾步——
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哪裏是陸老,分明是治安局的局長重明。
十年前,部長江川借鑒人類的經驗,開始推行身份證制度。在非管部及各地分部的努力下,十年後的今天,“在城市生活就得領身份證”對于妖怪們來說已經是一個常識,絕大多數妖怪都領了身份證,連帶治安也好了很多。
但凡事都有例外。作為非管部元老的陸吾的性格十分固執,他無論如何都不肯去辦/證——“要什麽身份證?難道你們見了我還會認不出我嗎?!”
治安局長重明親自出馬,勸了他很久,他都不聽,最後部裏只得作罷。
總部辦公樓裏遍布監控,如果重明冒充的是另外一個人,除非他盜用那人的身份芯片,否則都會被監控識別并立即發出警報聲。
然而陸吾根本沒有辦過身份證,雖然重明變成了陸吾的樣子,但在監控鏡頭看來,那就只是“披了一層皮”的重明,報警條件并沒有被觸發。
陸老怎麽也沒有想到,正因為自己不願做身份證,今日就被重明鑽了這個空子,變成了他的樣子來騙楊平。
重明一聲吆喝,辦公室的門轟然從外面打開,一群人湧了進來,有人負責押楊平出去,其他人便留在房內聽重明的命令。
重明一一作出部署,不時有下屬領命奔出去,最後他身邊只剩下鐘鴻和鐵铮兩人。
鐘鴻笑嘻嘻地湊過來:“老大,我建議的這個辦法不錯吧?”
重明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腦袋:“就你鬼主意多,還叫我學陸老抽雪茄,也不想想,我會抽那玩意兒嗎?”
鐘鴻正想辯解,手機就響了。
乘鐘鴻走到一側接電話的時候,鐵铮向重明彙報剛才他查到的資料:“老大,南河是南郊的一條小河,周圍比較荒涼,沒幾戶人家,一裏外有個木材廠,不過現在好像已經廢棄了。這條河在過去十年內沒有妖怪出入的記錄。”
重明搖了搖頭:“部裏推行身份證和天眼監控才十年,十年前不管在南河發生過什麽事,只要沒洩漏出來,我們就不會知道。黎直為什麽要去那裏?那裏是不是一直盤踞着什麽大妖怪?這些我們都不清楚。”
這時,鐘鴻挂了電話,走過來說:“老大,留在鷺湖一號查看監控的兄弟報告,昨晚除了部長和裴思外,小區沒有外人出入的記錄。不過,有個監控鏡頭拍到了昨晚九點零八分二十秒至二十五秒的時候,有一個人影從小區內翻出了西側圍牆。技術人員已經用慢屏辨別還原出那人的身材和相貌,正是黎直!”
鐵铮:“據部長說,昨晚他們發現寧二死亡的時間是在九點二十分,也就是說,兇殺案發生的時候,黎直很有可能就在現場,甚至有可能他就是兇手!”
重明雙手抱胸,皺眉道:“假設黎直真的是兇手,既然沒拍到他進小區的畫面,說明他當時小心地避開了所有的監控鏡頭,那為什麽在殺了寧二要離開的時候,他反而這麽不謹慎,被拍了下來?”
“他不是不謹慎,而是沒想到。”鐘鴻道,“他避開了所有裝在牆上、樹上、電線杆上的監控,卻沒想到還有一個裝在雲上的監控。目前在南城試運行的雲朵監控數量有十朵,其中一朵監控的就是鷺湖那一片區,昨晚正好拍下了疑似黎直的那個身影飛出西側圍牆那一幕。”
“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重明朗聲道,“出發,給我逮黎直回來!”
在鐘鴻他們出動時,裴思正在與局長玄歸通電話。
研究局長玄歸雖然仍在外地開會,但他對自己親自招進來的第一位下屬很關心,百忙中抽空打了個電話回來,問裴思上班習不習慣。
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但裴思自然不會這麽沒眼色,驚擾在外地出差的老局長,只揀了些不相幹的說:“……部裏什麽都好,就是圖書室裏面人類出版的書比較少,比如說國家法令方面,以及各大省市地理地貌方面的書……”
當時玄老沒說什麽,挂了電話沒多久,裴思又接到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是總部圖書管理員打來的,說圖書室準備進一批新書,如果裴思下午有空的話,可以跟他一起去市區的購書中心挑書。
另一個電話是身份錄入科打過來的,叫他過去領身份證。
之前的那個身份證做了出來之後不知怎地落入了鲛人手中,後來被弄斷了,沒想到一夜之間身份錄入科就為他重新做了一張身份證,效率還真夠快的。
裴思猜想可能是因為發生了鲛人假冒之事,所以錄入科十萬火急地為他重新做好了晶片。
錄入科的辦公室冷冷清清,接待裴思的是一個姓解的年輕妹子,一身青黑,是個小蟹妖,說話有些結巴。
裴思領了身份證,然後把它貼近自己的額頭正中的位置,一陣白光閃過,已用法力加持的晶片自動隐嵌于他的額頭中。
他道了一聲謝,站起身想走,突又想到了一件事,便轉身問了一句白紋的身份證做好了沒有。
本來沒抱多少希望,沒想到小蟹妖在電腦上查了一下,竟然說“做好了”。
裴思很高興,“你們錄入科的效率真高啊。”
解妹子羞怯地說:“鐘,鐘大哥親,親自過來跟我說要加緊辦……”
原來是看在鐘英俊的面子上。
鐘英俊衣冠楚楚,人面獸心,泡妞的技術高超到令人發指,能輕易迷倒上至八百歲,下至八歲的姑娘,搞定解妹子自然是小事一樁。
不管怎樣,證做出來就是好事。裴思想着自己下午要出市區,可以順便把白紋的身份證帶給她,便問小蟹妖能不能代領。
一般情況下身份證是要本人來領的,但因為裴思是部裏的同事,同時又是鐘鴻的好友,所以解妹子答應了這個請求,只叫他簽一份代領文件。
裴思用錄入科的電話給白紋打了過去,把這件事告訴她。白紋十分高興,在電話中再三請裴思轉告對解妹子的謝意。
“她說你工作認真負責,同時又靈活,難怪能當公務員。”裴思笑着對解妹子說。
老實的小蟹妖漲紅了臉,連連搖頭:“我笨,笨得很……”
“怎麽會?”裴思笑道,“能在錄入科工作,就證明你很聰明啊,我聽說非管部的錄取率很低的。”
小蟹妖擺了擺手:“其實是,是因為核心價值觀,我才,才能入職的。”
裴思:???
蟹妖妹子:“因,因為根據社會主義核,核心價值觀,大,大家都要和蟹共處……”
裴思:“……”
——這條雖然是正理,但聽起來怎麽有點怪呢?
下午五點十五分,萊茵咖啡廳。
這間開在南城市中心商務區某幢大廈一樓的咖啡廳裝修得頗有格調,在周圍上班的白領都喜歡來這裏小坐。臨近下班時間,客人漸漸多了起來。
裴思坐在單人沙發上,面前的小圓幾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你去招呼客人吧,我也該走了。”他對坐在自己對面的白紋說道。
白紋一身利落的侍者制服,這令她看上去多了幾分飒爽,她從口袋中掏出一截灰黑的樹枝遞給裴思:“麻煩你幫我把椿枝還給部長,再幫我說一聲對不起。”
裴思接了過來,順手放進口袋,笑道:“沒事的,部長他寬弘大量,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有他保證,白紋就放心了,又問:“那你是坐部裏的班車回去嗎?”
這句話提醒了裴思。目前他住在部長家所在的小寒山,可能是因為設置了屏障的緣故,南城無論是紙質地圖還是電子地圖上都沒有小寒山這個地方,自然也不會有公車站,他甚至連小寒山究竟在南城的哪個方位都不清楚。所以除了讓茍大開車來接之外,他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回去。
幸好小枝想得周到,今晨離家之前把茍大的電話告訴了他,現在就能派上用場了。
裴思借白紋的手機給大狗子打了電話,講明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大狗子說他五點半從總部辦公樓接部長出來,然後過來接他,叫他在金融大廈門口等,那邊比較方便停車。
“金融大廈離這裏很近。”白紋告訴他,“你從咖啡廳後門出去,那兒有一條福來巷,穿過巷子就能到金融大廈。”
裴思決定現在就過去,早到總好過讓對方等。
“福來巷旁邊還有一條福音巷,兩條巷子長得很像,但福音巷的出口離金融大廈很遠。你要小心一點,別走錯路了。”白紋細心地叮囑道。
這時正巧有一男一女兩位年輕客人要去櫃臺結帳,經過的時候聽到了白紋的話,那位女客人是個熱心人,她對裴思說:“我們也要走福來巷,你可以跟我們一起走。”
這位女客人長相俏麗,穿着一條及膝連衣裙,是個孕婦,不過看上去月份不很大。站在她身邊的俊秀男子是她的丈夫,自稱姓顧,他們就住在福來巷後面不遠的一個小區。
有人帶路自然好,裴思便跟着他倆走出了咖啡廳的後門。
後門出去是一片老城區,多窄路小巷。正如白紋所說,每一條小巷都長得差不多,釘在巷口牆壁上的路牌又被頑童胡亂塗抹,如果不是有人帶路,裴思還真有可能會走錯。
福來巷被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建造而成的民居夾着,不甚寬敞,僅容三四個人并排前行。兩邊民居多為自建的兩三層小樓,牆面都已斑駁,亂拉的電線在空中像打架似地互相纏繞。
牆面上塗着大大的“拆”字,樓內不聞人聲,原先住在這裏的居民們應該是已經搬走了。
走着走着,裴思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巷子裏怎麽這麽安靜?巷外的人聲車聲竟然一絲都傳不進來。而且,他還感覺到自己似乎被一股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寒氣給包圍了……
“好冷啊。”顧太太輕聲說了一句。
她縮了縮肩,雙手摩挲着自己外露的胳膊,顧先生趕緊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南城屬于亞熱帶,九月雖已是秋季,但白天仍能穿短袖,怎麽會突然變得這麽冷?
“咦,你們快看!”顧太太驚叫了一聲。
裴思擡頭一望,就見黑色的泥漿水從兩邊牆壁的縫隙中不斷滲出,汩汩地往下流,而後迅速凝結成硬泥,上面覆蓋着一層冰霜,寒氣逼人而來。
黑泥與白霜凝結在一起,透着一股邪惡的意味。
“轟!”一聲巨響,左邊牆面突然倒塌,迸裂的磚石碎了一地,有好幾小塊還飛到裴思面前,幸好他及時一閃,避了開去。
一時間空氣中彌漫着粉塵的味道,顧太太被嗆得接連咳了幾聲,裴思揉了揉眼,再擡頭的時候,就看到一個全身黑漆漆的怪物出現在三人面前。
這只怪物樣子像一頭牛,體态卻有普通牛只的五六倍那麽大,一雙碩大的牛眼中寒光閃爍,一張嘴,黑泥漿就不斷從他口中噴出來,地上倏忽間就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泥。
牛怪發出了恐怖的笑聲,牛眼居高臨下地望向裴思等人,就像在食物鏈頂端的掠食者看着幾只輕輕一碾就能碾死的小蟲子那般無情。
天空不知什麽時候變得陰暗黑沉,像是下一秒就會頹然傾倒,壓在衆人的頭頂。人類世界的所有聲響都已遠去,裴思等人被困在這個小巷裏,面前是一個醜陋的、龐大的牛怪。
難以言喻的恐怖氣氛籠罩着這條小巷。
顧先生和顧太太都只是普通人類,他倆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親身經歷如此匪夷所思而又可怕的場面,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牛怪心中非常得意。顫抖吧,凡人!跪下來求饒吧,今天,就是你們的末日!
這時,場上響起了一個清朗的聲音——
“你要不要考慮打工?”
裴思仰着頭問道。
牛怪:???
顧先生、顧太太:???
裴思指了指牆根那層厚厚的冰泥,以一種贊賞的口吻說道:“這種夾雜冰層的黑泥雖然有點冷,但是用來做路面卻很穩。如果你願意打工的話,我可以介紹你去蕣老那兒鋪路。蕣老的生意很賺錢,應該不會虧待你的……”
牛怪迷茫地眨了眨眼,又低頭望了望說話的青年,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怒吼了一聲:“你在耍我!”
“我沒有耍你啊!”裴思連連擺手,加倍認真地說,“你看,我是一個窮光蛋,這兩個人類也不是富豪,你在這裏攔路搶劫,根本就搶不到什麽,而且還浪費了這麽多的黑泥資源,這樣多不劃算……”
小書呆子滔滔不絕地說着,抛出自己從蕣老那裏學來的gg語:“輕松、舒适、愉快,這就是打工的好處!像你這樣具有特殊才能的妖才,不能甘于平凡,應該要努力創造自己的價值,這樣活着才有意義!我有信心,來日你一定能成為一個優秀的鋪路工!”
第一次做說客的裴思熱情洋溢,火力全開!
——要是能說動牛怪給蕣老鋪路,蕣老說不定會免掉自己一部分的過路費呢!
牛怪被他念叨得心浮氣燥,忍不住大叫了一聲:“閉嘴!誰他媽的要打工?我要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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