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換個對象，或換個場合，程捷這時就會出馬，把柏樂逸護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
但眼下不知為什麽，看着樹下口出狂言的女孩兒，他嘴巴張了張，最後，竟沉默着後退了一步。
不想蹚這攤渾水。
于是，柏樂逸就這樣，孤身一人，跟米旋兒面對面。
米旋兒眸光閃爍地看了看他。
按照《收徒手冊》的步驟，從容順暢地自我介紹：“米旋兒，頂級氣氛官。你好！”
柏樂逸：“……”
一陣山風卷過兩人之間的空氣。
被召喚入師門的徒兒一動不動。
米旋兒略略垂下視線，過問耳側的戲精：【他……這是什麽意思？】
戲精的非激活狀态，是一只不到5厘米高的超迷你幼年考拉。
通身雪白絨毛，黑眼睛黑鼻子，一對圓圓的招風耳。
它躲在米旋兒耳後，抱着她的一縷黑發，一動不動，假裝自己是只絨毛發卡。
但它跟米旋兒在識海裏溝通，不受形态影響。
它說：凡人沒見過世面，可能被您的神官身份驚訝住了。建議您多說幾句，給他點時間反應。
米旋兒捏了捏身上厚實白毛衣的邊邊。
初為人師，有點不知所措。
聊天本就不是她的強項，自我介紹已逼她使出了洪荒之力。
但不得不說，她這位天選繼承人，長得真好。
即使身穿過時的戲裝，頭發也染成了不自然的純黑，但他眉眼俊逸，體魄完美，渾身自帶着一股矜貴冷豔的禍國氣質，眉目間還有一股如劍如冰的銳利。
這種清冷鋒利的勁頭，連午後的陽光也烘不熱。
米旋兒常年出入各世界，見慣了最受造物主寵愛的人，但到這種耀眼級別的，還從沒見過。
看到他的一剎那，她就忘記了前路的迷茫，也忘了自己在大氣泡裏神思恍惚的緣由。
既然是功臣，那就為他，多想幾句話吧。
她在腦子裏搜刮了一陣，朝對面的男人重新開口，努力說了句深思熟慮的認真贊美：“100分。看了你全部——很好笑。”
程捷：“……”
戲精：……
柏樂逸也挺無語，但體感卻不一樣。
程捷顯然是聽不懂這姑娘在說什麽，但他，卻覺得，她每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
這些信息量，全是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來的。
柏樂逸自己都覺得神奇。
他把接收到的信息稍作整理，嘗試核實道：“你是說，你是一個神，在系統裏工作，主管‘氣氛’；我是你們選中的人？”
程捷轉過臉，震驚中帶着呆滞，問：“……您聽出那麽多？”
米旋兒也眼睛一亮，驚嘆道：“哇！”
柏樂逸接着說：“你們給我打了100分，你剛剛還看到了……”
他咽下“我和程捷套路計賓”，擡起手指，稍稍比畫了一下，說：“全部？”
還說他“很好笑”。
——米旋兒是真的驚訝。
當然，更多的是驚喜！
她看着她的繼承人頭頂上，那個白金色的數字，“100”，用力點頭。
盯着他，識海裏，她跟戲精歡欣道喜，說：【我的帥徒兒，是朵解語花！】
柏樂逸：“……”
他想，至少是根“草”吧……等一下，這事實在太詭異了。
為什麽他能懂，她沒說的話？
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他們聊半天，聊的都是些什麽？？？
女孩滿眼滿臉的高興，倒是毫不摻假。
她朝他走近兩步，眼中水光潋滟，聲音溫溫地，用語率直地跟他說道：“叫吧。”
柏樂逸：“……”
完整的句子是：叫聲師父吧！
叫了，你就正式承認咱們的關系了。
然後咱們該幹嘛，趕緊幹嘛！
金紅天光下，柏樂逸弧線完美的唇動了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從這姑娘出現起，他就感受到，某種從沒體驗過的壓力。
似乎來自她，又更像來自更上面——一種所謂“命運”的東西。
先說明：他真心實意地認為，這個姑娘值得信任。
打從記事以來，他就從沒有過對第一次見面的人，有過這麽強烈的盲目篤信。
但除她以外，別的東西，就都過不去了。
命運，仙樂，系統，神……
這是聊齋新編？
在米旋兒專注的期盼注視下，他一臉冷酷道：“承蒙錯愛。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請自便。”
說着，就推開旁邊休息室的門，進去了。
程捷趕緊跟進。
挂着“柏樂逸”銘牌的門，當着米旋兒的面，“咔噠”關上。
米旋兒：“……”
她很懵。
望着那牆壁一般，嚴絲合縫表示拒絕的門，她怔怔，問戲精：【我……沒有錯愛啊——系統選定的人，可以不理我？】
戲精似乎也沒料到這個走向，悶了一會兒，說：是不是……您的“師徒歌”，放得不夠響？
米旋兒搖搖頭。
氣氛的能量跟聲高無關，聽見了就有用。
何況……她看看自己的播放工具——已經是最大聲了。
那他怎麽有能力拒絕？
米旋兒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從書裏找答案。
她召喚閱讀智識，翻開《我愛的又何嘗是那些身外之物》，快速浏覽這位滿分繼承人的生命軌跡——
柏樂逸，柏氏集團老總的獨子，本文中各項條件都最最頂級的炮灰。
他也是文中唯一出現重要戲份，卻跟女主敖欣妍沒有任何感情糾葛的人。
原因很特殊。
敖欣妍是柏氏集團老總傳聞中的私生女，她最終繼承的總裁位，原本是屬于柏樂逸的。
但柏樂逸，并非宅鬥中，落敗的一方。
相反，他是主動舍棄的——不，說“唾棄”，更合适。
在聽他爸打算承認，自己真有非婚生子女的同時，他就宣布，從此脫離柏氏集團和柏家。
随後，他也退出了演藝圈。
背井離鄉，去國外自立門戶，從此開啓商海浮沉的新副本。
書的結尾，他和敖欣妍，各自成為東西方兩大版圖上，財富地位不相伯仲的超級名流。
他以這種方式，向背叛他原生家庭的父親宣告：沒你那土“皇位”，我照樣過得很好。
不沾那些污濁氣，我的帝國還幹幹淨淨！
那時，人們都在傳說着他跟柏家曾經的關系，驚嘆他破釜沉舟的魄力，和白手起家的才幹。
就連敖欣妍在遙望他的方向時，也不時暗自感嘆——要是他們之間沒有那層關系，那麽，他才是她此生最嫉妒，也最想拿下的人。
米旋兒：【……怎麽哪兒都有那股劇毒？】
幸虧他被系統選中了，這輩子不用再經歷那些掃興的事。
繼任神官之職，單憑“不犯錯就有無限壽命”這點好處，就超過了世上任何“皇位”。
可問題是……他讓她“自便”。
她如果自便，那還怎麽收他、教他、帶他回系統呢？
戲精忽然開口道：神主，世人疑心重，要消除他們的戒備，我倒有幾個辦法。
米旋兒眼睛一亮：【哦哦，說說！】
*
深夜，一天的拍攝工作完成，柏樂逸從片場回到休息室，打算收拾收拾，回家。
可門剛一關上，他就眼皮一跳。
沙發上，端坐着米旋兒。
跟進來的程捷眼睛都瞪大了，結結巴巴說：“哇……你怎麽、怎麽進來的？！”
米旋兒沒有回答。
她站到柏樂逸面前。
她用了一下午的時間，照戲精說的“小妙招”，把原書裏，他不為人知的小秘密，總結成文字，寫在了閱讀智識的小本本上。
現在打開小本本，一條條，慢吞吞照着念道：“柏樂逸，柏氏總裁柏澤厚的兒子……”
程捷表情驟變，低低哼了聲：“好家夥！”
為了不受特殊照顧，他老板多年來，隐藏身份、保持低調，天天裝窮人裝得那麽辛苦。
她倒好，輕飄飄一句話，就把他賣了！
程捷連忙檢查門窗，發現都關得緊緊地，這才放下心。
本想盡責，把這不知怎麽進來的姑娘，體面地請出去；可忽然之間，就像下午那時候一樣，一個不知從哪兒來的“別蹚渾水”的想法，攔住了他。
于是，程捷就這樣，默默退回了觀衆席。
局面又恢複成兩人1V1的正面剛。
米旋兒仰着小腦袋，穩穩站在柏樂逸面前。
她的身材嬌小，大概印進對面男人的身形中，會完全找不到痕跡的那種。
但她的表情卻天不怕地不怕。
她聲氣溫柔，語速緩慢，說的話卻句句如響雷。
她說：“你用那個身份，在別處掙錢；用這個身份，到演藝圈花。助理們，都是你的‘金面具’。”
她說：“你讨厭跟人接觸。跟人聊天，是為了讓他們閉嘴。”
她說：“你選劇本，只看一個點：人要少。”
吃着瓜的程捷冷不丁：？？？
……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柏樂逸的臉色倒是一點沒變。
米旋兒停了停。
好吧，看來這些皮毛不算什麽，那她要放大招了。
她說：“你怕冷；嗜甜；崇拜父親柏澤厚……”
程捷：不對、不對……咦？！好像……
柏樂逸眼光疏淡，卻有冰晶在其中漸漸成形。
米旋兒：“你明明最擅長經營，超喜歡掙錢，卻偏要進入演藝圈，因為你想挑戰柏澤厚——”
程捷偷瞄着自家老板，打了個寒噤。
他從沒聽說過這些，也從沒見過，老板的臉色那麽吓人。
如果說，柏樂逸的日常氣質，是寒風撲面的話；眼下，簡直就像冰淩外，再結了厚厚一層白霜！
摸上去天寒地凍，舔上去有危險，豎起來就能殺人的那種！
他都有點扛不住了，小姑娘還沒有住口的意思。
——米旋兒不大擅長看人臉色。
因為系統中心那些謙謙君子們，平常都是笑眯眯地。那些笑容，又都發自他們怡然自得的內心。不虛僞，不用猜。
所以，她看不出柏樂逸表情裏蘊藏的危險，只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氣氛。
波濤洶湧、大起大落。
這表明，她的話，擊中了他的真情實感。
那很好啊。
師徒關系，當然要真情實意。
看來“說秘密”這一策略，很有進展。
于是，接着小本本裏的下一條內容，她繼續念道：“你挑戰他，是因為……”
程捷預感不祥，瓜都拿不住了。本能地，他恨不得捂住自己耳朵——
可就在這時，他突然，聽不見了。
米旋兒确實對柏樂逸說了幾個字。但那幾個字，卻像用唇語說的。
她說了什麽？
怎麽現實裏還能靜音？
再看他老板，那雙淬冰的眼裏，剎那間，似有萬年寒冰都封不住的火焰噴薄而出。
相反，臉色卻如常英俊驕矜。
好像那團火焰，只恰到好處地融化了他氣質裏的冰霜似的。
……他會親手把她丢出去嗎？
拆開扔的那種？
——還是說，他會痛哭失聲，認她為世上唯一懂他的人？
他此刻身上的氣場真的太極端了啊啊啊！
音畫恢複，米旋兒略略擡眼，看着高出她好多的柏樂逸。
還是那純粹無雜質的眼神，溫溫的聲音，問他：“對不對？”
柏樂逸纖長的眼尾微微一揚。
令人意外地，他笑了。
程捷：……完了，老板要吃人了！！！
然而，盛怒中的柏樂逸，不但沒有把人拆開吃了。相反，他表現出比以往對待任何人，都更彬彬有禮的姿态。
他打開房門，做了個朝外讓請的手勢，風度翩翩說：“晚安。”
米旋兒：“……？”
他高高的身軀，由燈光帶下海浪般寬闊起伏的陰影。
米旋兒問戲精，他們師徒間的信任感，到底有沒有建成。
戲精沒吱聲。
米旋兒看着男人的笑容，也毫無把握。
他像在笑，但她卻被生物本能的求生欲驅動。在這撲面的陰影裏，自己懵懵懂懂退出了房門。
到門外站住，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個環節弄錯了。就見柏樂逸笑意淡淡地看着她。
他聲音輕，卻字字清晰：“這位小姐，我司傳票會在三天內寄到府上。如果您背後有團隊，我會告到它破産；如果沒有，那，就祝府上好運！”
門怼着米旋兒的臉，“嘭！”地關上了。
米旋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