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三年的冬去春來。
朝廷裏,百官為公主和親與迎戰禦敵吵個不休,江湖上,一位少年劍客攜聆劍閣新閣主雲缈的得意之作,與武林盟主交手五百招難分勝負。
月落星移,萬物皆變。
只有忙于替師父還債的崔浪沒有變。
直到師父的人情債還到盡頭,崔浪才旅途徹底失去了目的地。
他牽住缰繩停下,看着驿站上的題字,才驚覺自己竟無意識地踏上了去北邊的路。
他心情複雜地要了一壺酒,微醺着上了聆劍閣。
“稀客啊,怎麽有空來我這?”
雲缈靠在椅子上,身邊立着個挺拔清秀的少年,大概就是那個一戰成名的少年劍客。
“馬停下來的時候,就到這附近了。”
崔浪長眉微挑,目光落在少年腰間的劍上,劍身紋路像極了記憶中的那一把:“是追遠?”
雲缈訝異地看他。
當初在聆劍閣做客,她曾經深深懷疑過崔浪的記憶裏。塵世發生了什麽他都不放在心上,半月就能把師父提及的生辰忘掉,更別說記得三年前別人的佩劍名。
可是,他的确還記得。
“它叫越逐,就是你讓我做的那把,我活都接了,你不要總有人要。”雲缈輕輕推了那少年一把,“和他試試,盟主那點功夫在崔少俠面前可不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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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好奇道:“這麽厲害,為何他不是盟主?”
雲缈笑得花枝亂顫:“他?”
他不自己找死就不錯了,怎麽可能對承擔江湖一盟之主的責任感興趣?
崔浪聽着雲缈的笑聲,擺了個“請”的手勢。
少年握緊越逐劍,飛身而起。
十招。
他連人碰都沒碰到。
少年仍握着劍,瞳孔顫抖,崔浪如竹節般的手指恰好落在封喉的位置。
劍,甚至沒有出鞘!
“我說什麽來着?”雲缈好整以暇地走過來,“你若沒那麽自滿,多少還能再撐五招。”
小少俠聽不得這話,跺着腳喊:“再來!”
崔浪蹙眉。
“行了,回去自己練!”雲缈瞥見崔浪不耐煩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點他啞穴,眉頭跳了跳,把人攆走了。
“你的劍意身形……”
等人走遠了,雲缈轉過身,嘆道:“當初分別時尚存一息生息,怎的三年過去,又和以前一樣了?”
崔浪靜默了片刻,緩緩道:“明知故問。”
三年前與三年後,唯一的不同只有……他刻意回避的那個人。
“那位周将軍,如今可是名聲在外,無人不曉。”雲缈托腮,“聆劍閣雖在關內,但百姓都會念他的名字。”
“有所耳聞。”
崔浪閉上眼睛,就能想起他滿腔熱血、意氣風發的模樣。
但凡北邊有亂的地方,就有他周彧的足跡。一路上他竭力忽視,卻還是無意聽了許多關于他的戰績和傳聞。
聽得越多,就越忍不住想将熠熠生輝的小将軍,和讓他家破人亡的周家父輩祖輩分開看待。
到頭來,獨自陷入困境。
泯滅仇恨,愧對黃泉之下的家族衆人。
一信割席,愧對引他為至交的周子稷。
無論如何抉擇,都是自苦。
也正因活着苦,所以,不想活。
“說起來,聆劍閣最近做了些小生意,朝廷後方補給物資出了些問題,周小将軍自掏腰包同我做了些交易。”
雲缈從袖中掏出一枚對牌信物。
“正好,你幫我送去,預備給镖局的錢都歸你,怎麽樣?”
崔浪盯着信物,久久沒有開口。
“不去就算了。”
被晾着的雲缈不樂意地轉身,還沒等她收起,手上之物便已落在崔浪手上。她眨了眨眼,人已消失在這院落。
雲缈喃喃道:“難得一友,退回去又如何?不也還是……舍不得嗎?”
崔浪押着貨物抵達飛霞鎮的驿站,內心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的近鄉情怯,才意識到自己沖動地答應了什麽。
他糾結萬分。
這根本不像他了。
崔浪正欲擡眉着人輕點物資,便瞥見不遠處一人一馬,居高臨下地看向他。
沒有金戈甲胄,只是普通的深色勁裝,三年過去周彧的輪廓更硬朗,眉眼更堅毅,眼珠裏的光黯淡多了,卻更顯得不怒自威起來。
當初圍了沈家,送入大牢的周家長輩如索命鬼神,在幼年崔浪心裏留下了噩夢般的陰影。
偏偏周彧,是他怎麽瞧都沒有辦法否認的順眼。
“你——”
周彧疾馳而來,在他面前剎住。
小将軍的唇在顫抖,濕潤又委屈的眼底透着崔浪的倒影,竟讓他生出一種……仿佛這是他抛棄的家犬的錯覺。
“你怎麽能……”
他的态度竟沒有變化,就沒有因為那份信而生出半點兒芥蒂嗎?
“子稷。”崔浪拿出信物扔過去,打斷他的話,“想喝酒嗎?”
周彧愣在原地,握着缰繩的手晃了晃:“你……再說一遍?”
“我說,喝酒嗎?”
“不是。”周彧翻身下馬,張開雙臂将人擁住,用力地像是不能讓任何人搶去他的珍寶,“你叫我什麽?能再叫一遍嗎?”
小将軍充滿朝氣和力量的懷抱,竟無端令人生出幾分貪戀。
“子稷。”
崔浪垂下眼眸,應允了他的無理取鬧。
誰教他讓他貪戀,并不美好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