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得知周彧終于如願以償,能北上禦敵,施展抱負,崔浪燒了他那些信,提筆寫下最後一封,再也沒有回過他。
他幸存于家族的血與淚,早已對紅塵失望透頂,亦不會相信有什麽能“長久”。
世家故交尚且能在利益立場前倒戈相向,飛霞鎮的數日對飲交情怎麽可能一塵不變?
他此時尚未被仇恨蒙蔽,可日後呢?
若有一日他不再是今日這般消極避世,他們會站在對立的兩端嗎?
周彧已是人間難得的人。
他分明是生于皇後母族的兒郎,見識過宮闱與世家間的勾心鬥角,卻還能守着那樣一份純粹和赤忱。
他是朝氣蓬勃的生機。而自己只是一團死意填充着人形的軀殼。
若非答應過莺啼翁不能自尋短見,他早就在春深夜靜的雲微山安靜離去了。
這樣的人,不該和他有更深的交情。
也不該有一日被他傷害。
通緝令被撤是春夏之交。
危機解除,他和雲缈決定分道揚镳。
臨走時,他提出幫雲缈試劍切磋,她警惕地看他:“別想我手上沾你的血,挺晦氣的。”
能與他奮力一戰的人甚少,雲缈是其中之一。她知道他的意圖,從不肯失手讓他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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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次切磋完,雲缈神情複雜地看了他許久。
“怎麽?劍不夠好?”
“不是。”雲缈撫着崔浪在樹上留下的劍痕,“你有沒有發現,你的劍意和從前不一樣了?”
崔浪不解:“如何不同?”
雲缈不答反問:“我要回去繼承聆劍閣,你呢?”
“還債。”
崔浪指着空中盤旋的北翠峰的信鴿。他還要繼續浪跡江湖,去把莺啼翁的人情債一一還上。
話音落,他微微恍惚。耳畔響起那人的振振有詞:若我替你還了債,就算你欠我可好?
他險些忘了……還欠着他的人情呢。
雲缈望着沉默的一人一鴿,笑着搖頭。
他的劍意,早已不似從前那般決絕向死,而存了一息生意。
是因為那位小将軍嗎?
春風不度的關外駐地,篝火燒得極旺。
周小将軍看着副将捏着新婚妻子的信箋,咬着後槽牙,努力不讓自己心底泛的酸意脫口而出。
崔浪突然就不回他的信了,他只知道雲微山有人替他存酒,有人替他收信,卻無法親手交到他手上。
他此行北上,崔浪知道了嗎?
他會不會還傻傻的把信和酒送去京中,母親會不會擅自拆了他的信件?
沒有音信,沒有見面,本該在時間洪流中遺忘的相處片段竟頻繁在腦海裏閃回。
自那之後,他開始刻意去留意以前不曾細聽的江湖傳聞。
比起崔浪二字,雲中第一劍的稱號才是名聲在外。只是他從未提起過。
他少時行走江湖,走南闖北多年,既有仁義俠士的美名,亦有血不染劍殺人不留痕的暗黑傳言。
有些極盡誇張,有些将他說得極兇極惡,神乎其神,周彧無端想起他靠在樹上小憩的慵懶随意,置之一笑。
“子稷。”副将妥帖地收好信,看周彧仰頭喝酒,意興闌珊,“家中難得來信,怎的不回?驿差還等着呢。”
周彧垂眸:“不用。”
崔浪卷入朝堂紛争的事情從未在信中提起。若非他開始留意崔姓少俠的音訊,還不知道他險些就陷入了牢獄之災。
說是家中來信,實則是皇後姨母的消息。
她只用“平安”兩字教他知曉,南邊下的那紙通緝令已經解決,他要保下的人已安然無恙。
若是特意回信謝恩,反倒容易讓過手之人察覺端倪,對崔浪産生關注。
他知道,崔浪性格孤僻,不願意輕易依賴別人的力量,所以勞駕皇後娘娘人脈和手段的事,他也并未和崔浪提過。
周彧只是不懂,既已無恙,又為何不再回信?
“嚯,這風沙這麽大,怎麽還有鴿子?看上去肉還挺多,要不加個餐?”
副将看着天際那一點白,準備進帳中拿弓。
緊接着那鴿子就悠悠落在周小将軍的肩上,人連句話都沒說,就帶着鴿子走了進去,把他關在帳外。
燭火輕顫,拆信的手似乎也在抖。
薄薄的信紙上殘留着着淡淡的血腥和藥味,每一個字都認識,卻又寧願不認識。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醉了,前面寫的內容他一句都看不清,眼中只有最後一行鄭重的小楷。
“周小将軍,天地之大,秉燭夜談之友,同飲共醉之伴,絕非崔某一人。勿回,亦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