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深夜,雲缈踏着夜露鑽進陋巷,還沒有和崔浪打過照面,就有刺鼻的血腥之氣撲面而來。
她凝眉等了一會兒,推門而入。
劍光一閃,直指咽喉。
“是我。”
雲缈摘下面罩,瞥了一眼桌上的傷藥和換下來帶血的紗布,把包袱扔在桌上。瓶瓶罐罐發出碰撞的響聲。
“殺了我,指望你能給我收屍?”
這次南下赴約,兩人本是為了自家師父們的舊友馳援奔走。
本以為都是江湖人,循道上規矩辦事,孰料對方的靠山黑白通吃,背景來頭不小,又一個不慎,把簡單的江湖恩怨卷入了難以掌控的官衙黨争。
兩人雙雙陷入九死一生的險境。
以二敵百倒是也沒能奈何得了他們,死是沒死成,就是狼狽不堪地背上了黑鍋,在通緝名單上已有一年之久。
“你師弟行蹤不定,我上山把他的寶貝全順走了,請他見諒。”
崔浪緩緩移開,劍尖挑開包袱,從裏面拿了幾瓶合适的藥,往傷口上撒,目光落在內裏疊好的信。
“他還在寄?”崔浪蹙眉。
“可不?你就給那小将軍送了一次酒,人家連你大本營都摸清楚啦,一封接一封往雲微山送,風郎還問呢。”
雲缈靠在圈椅上,拿出一瓶特制祛痕膏,往自己傷口上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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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什麽?”
“問你為什麽偏偏給這個人回信。”雲缈笑道,“他說你原來都不肯給莺啼翁寫信呢。”
“我若不回,他便會寫更多。”
崔浪沒有理會雲缈的揶揄,一封封拆看,細細看過去,昏暗的居室陷入沉寂。
周彧在信中也愛說天地,說天下局勢,說他即将啓程的邊關城鎮,也說戍邊期間大大小小的見聞。
偶爾也說自己的事,說家裏老夫人操心得辦了一堆相看宴,恨不得讓合心意合眼緣的姑娘立刻打包嫁到周府。
崔浪有次回他,“若是無緣再見,雲微山好酒便可作新婚之禮,切莫貪杯”,可自那之後,周彧就再沒提過相看之事,其他雞毛蒜皮的小事倒是多了起來。
“話是挺話多啊。”雲缈看着他把厚厚一疊信紙置于燈燭上,搖頭感嘆,“你難得有個朋友,還是酒友、信友,都燒了怪可惜的。”
“不可惜。”
火苗燃地極旺,照着崔浪明滅的側臉:“雖是新友,卻也是故舊。友誼總無法長久。”
“故舊?”
雲缈想起當初在聆劍閣相識時,無意間聽莺啼翁和師父談論過崔浪的出身。
鐘鳴鼎食的沈家,在黨争中遭人陷害,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數十年過去,到如今世家更疊,沈家早已成了史書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注腳。
崔浪是唯一一個在行刑前,被沈家人層層相護着死裏逃生的孩子。
追遠劍沈笑也曾是沈家旁系一脈。因着這層關系,他被救到了沈笑摯友——莺啼翁手上,在雲微山長大。
“莫非他家與你家那事有關?”
雲缈說着,塗抹藥膏的動作停了下來,她細細打量着崔浪面無表情的臉。
“瞧你這表情,只怕不是故舊,是仇雠。”
崔浪看着最後一張信紙被火星吞噬,平靜地開口:“有關,也無關。”
這次下江南,被迫和朝堂的人打了交道,有意無意地看到了不少以前他無心了解的材料。
他也是近日才意識到,造化弄人。
周家不曾站隊,卻因着武将身份,也是那場滅門圍剿中出過力的人。那震耳欲聾的撞門聲,或許就有他周彧祖輩父輩的身影。
“大抵這是最後一封信了。”崔浪換好藥,扶着傷提起筆,陷入沉思。
他答應過莺啼翁,上了雲微山,就是抛棄了沈家小少爺的身份,只做崔浪。
不問世,亦不尋仇。
周彧,是他出塵世所踏過的第一步。
竟一步踏入家仇的舊日線索。
除了退回去,退回到雲微山的一方天地,別無他法。
煙灰飄落,雲缈看着他落在紙上的圓潤墨滴,輕嘆道:“這……着實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