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說是好酒,其實是軍營裏再普通不過的那種。
濁酒。
一杯家萬裏。
一壺喜相逢。
周彧認真點亮賬中的燭,從犄角旮旯裏翻出他所謂的“好酒”,又頂着崔浪無言以對的目光,從行囊中翻騰出被裹得嚴實的酒碗,滿上遞給他。
崔浪蹙眉接過,鼻尖從酒面上略過,而後艱難地動了動唇,沒喝。
“這還不如我在山上埋的酒呢。”
師父留下的酒比,實在不夠味道。
翠浪緩緩放下酒碗:“不是營中有禁酒令嗎?小心貪杯誤事。”
這小将軍在自己的小嗜好面前,也沒看上去那麽剛正不阿。畢竟皇親國戚,恐怕沒幾個人敢來查他的營帳。
周彧挑眉,沒有接話,只是擡手推着酒碗,抵上崔浪的唇,敦促他喝下。
崔浪被這麽猛地一推,酒順着脖頸肆意地流淌而下,他拇指反制住周彧的施力,一飲而盡。
仰頭時,只見一雙灼灼的眼睛。
那晚,小将軍的營帳裏靜靜悄悄。
只有他一個人在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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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面坐着的人,分明什麽也沒有說,卻又好像說了什麽。
直到有人在外面喊周彧,營帳拉開的瞬間,崔浪才清醒過來,施展輕功從另一側溜走了。
這就是他們離別夜的全部。
太過單調,乏味到以至于南下路上,雲缈問起,崔浪如實回答後,得到了一道響亮的評價——
“啊?就這樣?”
“不然呢?”崔浪單手拽着缰繩,在馬背上打盹,恹恹地回答。
周彧于他,就是天地一過客。
周彧心裏有家國百姓,他有北上建功立業的赤子之心,他生前能靠心中的抱負始終昂揚地活着,身後可能還會被史家詩家贊頌。
而他自己,是早就該腐爛在地底,卻茍活至今的一具軀殼。
又不是什麽天涯知己,何必把離別看得那麽重要?
人,就是在不斷在離別中活着的。
飛霞關的一面之緣,總要斷在某處。
崔浪對此堅信不移,孰不知自己的離開給遠在漠北的小将軍帶去了不大不小的麻煩。
縱然輕功卓越,離開時的衣角卻被進帳的士兵不小心窺見。
好家夥。
我行我素的周彧竟然大膽到金屋藏嬌!難怪不跟我們一起去那些享樂的地方。
軍中流言四起。
一傳就傳到了京城。
鐘鳴鼎食的周家大夫人聽後險些氣個半死,換上诰命服,一刻不停地就要進宮。見到帝後就開始哭,說什麽也要給小兒子趕緊找個正經媳婦賜婚。
皇帝自小看周彧長大,不好違逆他的心意,擅自做決定,等他回京述職時才提起。
周彧一臉憋屈:“陛下,這其中有誤會。”
擔任禁軍統領的發小在一側竭力忍笑,聽他和聖上瘋狂拉扯着拒絕賜婚,一同回家的路上,數落他治軍不嚴。
“那是我朋友,他們實在危言聳聽了。”
“朋友?但凡你能把這個朋友喊來和你對個口供,您家周夫人也不至于這樣緊張。”
周彧按着太陽穴,頭疼。
南下的崔浪杳無音信,仿佛他們從來不曾相識。
“別說了。”周小将軍脾氣不好,嫌棄地踹了一腳發小,“你知道你娘和我娘這月用各種名頭安排了多少場相看宴嗎?”
“聽說了。”發小樂不可支,沉重地拍拍他的肩,“這皇城腳下除了陛下娘娘,還有誰敢頂撞你娘,讓你去賞花,就是賞個八次十次也得去啊。”
“大不了再熬熬,北邊的事更重要,陛下不會久留我的。”
“也是。”
發小一路送他到周府,走過偏門,看見門前停了一輛車,車上是一壇壇的好酒。
“嚯,周子稷,回就回了,帶什麽禮呀?”
周彧愣了一下,看見酒壇上的浪花紋樣,心中微動,嘴角緩緩揚起,反手拍上身邊人的後腦勺。
“閉嘴吧你,這是別人送我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