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秦復腳落地的時候,已經身在宋國長公主府東北角一處小院中。
主屋門前廊下的圈椅中坐着一人,手中端着茶盞,慢悠悠地飲了口,正是自己那個銷聲匿跡兩年的戀愛腦渣爹。
老爹沉着臉,比原主記憶中的模樣清瘦許多,精神氣也不太足。
不是說有愛情滋潤,人會容光煥發嗎?
這怎麽反了?兩鬓竟然還生出幾根白發。
難不成……過度?
應該不至于吧?
估計是長公主府的護衛不好當。
不過,人雖消瘦,威嚴倒是一點不減。
老爹慢慢放下茶盞,秦復這才注意到椅子旁邊的茶幾上放着一根荊條,而此時老爹已經順手拿起了荊條。
來自原主的記憶一瞬塞滿大腦,身體不受控制繃緊。
他下意識朝後退一步,被鶴翎抓住肩膀制止。
城主拎着荊條站起身,一步一階走下石階。
秦復慌了,用力想甩開鶴翎,卻發現鶴翎內力比兩年前深厚許多,死死扣着他。
他驚慌地想用身份恐吓恐吓:“爹,兒子現在是武林盟主,你不能說打就打。”
Advertisement
城主臉色更沉,聲音也帶着透骨寒氣:“看來書沒讀怎樣!為父還活着好好的,你倒是給為父辦起喪來,可真是大孝子!”
“是……啊,不是……不不,是……”
到底是不是啊?
解釋不清了。
看着老爹靠近的步子和手中的荊條,秦復更慌。
今日是逃不掉、躲不開了,幹脆撲通一聲跪下,“爹……你聽兒子解釋。”
城主頓住腳步,“說!”
秦復盯着老爹手中不斷掂着的荊條,回憶中的疼痛再次席卷。
他緊張地解釋:“兒子……兒子尋找您兩年沒有消息,兒子以為您被人謀害了,所以就……”他慌忙扯掉頭上的孝帽,拽斷腰間麻繩,脫掉披着的孝服,揉成一團扔遠遠的。
“所以你這是盡孝?”
“是……”還是回答不是?
此時鶴翎走過去,在城主的耳邊低語兩句,城主臉色又冷了幾分。
“鶴翎,你別亂說話!”秦復恨恨地瞪着鶴翎。
城主此時已經走到跟前,秦復驚慌大叫:“爹,兒子真的是一片孝心,你別聽鶴翎胡言亂語。”撲上去抓住荊條,“爹爹爹,兒子錯了,兒子再不敢胡來了。”
“松手!”
“我不。”
“松手!”
“我不!”
城主猛然用力抽出荊條,朝秦復後背重重抽去。
秦復抱住老爹的腿,扯開嗓子鬼嚎。
“啊——啊——啊——”
每挨一下打,就慘叫一聲,聲音凄厲。
寂靜的夜裏,叫聲被無限放大,并帶着一種穿透力,整個公主府都能聽到從東北處院子傳來的慘叫。
隔壁府邸的人也被這聲音吵醒,一名婦人埋怨道:“誰家半夜殺豬,攪人睡覺。”
身邊男人坐起身聽了聲,回道:“像是長公主府。”
“長公主府還養豬了?”
“應該養了吧!”
秦復抱着老爹還在鬼嚎。
這時小院的門被推開。
秦復歪頭望去,進來的是陳岱,他也不管對方是敵非友的關系,也不管對方身份,哭腔喊道:“陳郎将,救命啊!”
陳岱皺了下眉頭,一臉不悅,并嫌棄地看他一眼。
“陳郎将……”秦復開口還要再求救,就見陳岱走過來撩衣跪下。
嗯?
他震驚地瞪大眼盯着陳岱,又聽到陳岱說:“父親,秦復也有苦衷,求父親體諒。”
父親?
秦復瞬間石化。
好幾秒後才回過點神,他搖了搖頭,看着面前的人,不是自己幻覺?
他松開老爹,揉了揉眼睛,瞪大眼伸長脖子湊近些看,身邊人是陳岱。
他又拍拍自己腦袋。
不是幻覺。
陳岱?他爹的兒子?
他爹和宋國長公主的兒子?
所以他爹不止他一個兒子。
所以他娘也不是只有他這個兒子。
所以他們一直都知道他在尋他們,卻都不願見他。
所以即便見面,他們都不願認他。
所以……人家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是自己不該出現。
他仰頭看着自己尋了兩年的老爹,覺得可笑。
原主臨終那一刻還做着夢,夢見父親來救他,卻不知道自己早已被父親抛棄。
真是可悲。
他自嘲笑了兩聲,從地上爬起來,轉身朝外走。
“站住!”
秦復停下步子,折返回來,失魂落魄地朝自己老爹抱拳施禮:“恭喜城主!”再次轉身就走。
陳岱起身拉住他。
秦復用力甩開,飛身躍上屋宇,眨眼間人消失在夜幕中。
陳岱回頭望向父親,見父親神色黯淡,轉身去追秦復。
陳岱一路追到秦宅都沒見到秦復的身影。
江津見到他來大吃一驚,聽聞陳岱來找秦復,立馬帶着他去靈堂,才發現書丢在地上,人不知去了何處。
他立馬命下人到東院去瞧瞧。
不多會下人過來禀報,少主不在東院。
“宅中各處都找找。”
一盞茶後,下人們陸續過來,宅子中找遍了沒人。
燕羽和王喬等人知道秦復失蹤,立即出門去尋找。
滿宅子的人一直找到天明也沒有見到人。
天明後,他們将藍丹的醫館和國子監都問了,不見人。
陳岱回到公主府禀報情況。
長公主坐在桌邊語氣不緊不慢,“這小子人不大脾氣不小。”
城主輕輕嘆聲道:“自當年武慶山遇刺後,他性情變太多,我也沒想到他如此大反應。”他望向長公主,反思道,“也許我不該用以前的方式對他,如今他也長大了,性子變了,應該換種方式相處。”
長公主颔首,“刺殺一事,對他打擊不小,令他對身邊人事敏感些。”
陳岱躬身請罪道:“昨夜是兒子思慮不周。”
“你去查查他有沒有出城,沒出城便好。若如當年一般,又跑哪個鄉村去,便更難找了。”
“是。”
陳岱派人去四方城門查,守城士兵皆沒有見到秦復出城。
幾日來,秦宅、長公主府、武林中人,明着暗着全都在尋找秦復。
秦復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整個平京城翻了個遍,沒有任何消息。
國子監監生們聽到這個消息,猜測紛紛。
有人認為是秦復死了爹傷心過度,一片孝心感天動地。
有的人猜測是秦復的爹生前的罪過什麽人,有人想報複。
也有人認為是秦復得罪了長公主府。
無論是什麽原因,秦復的失蹤,有的擔憂,有的歡樂。
蕭纓回去後讓府中的人尋找秦復。
白水書院的學子雖然平日內覺得秦復頑劣不着調,不像個讀書人,但都是同學,他父親剛去世,也四處打聽。
邵锵等人卻高興壞了。
上次被秦復害得顏面掃地,現在想來還羞愧無臉見人。秦復死了爹,他已經暗爽,聽到還得罪了長公主府的人,更激動興奮。
一個監生八卦道:“他前幾日闖進宋國長公主府,和陳郎将和府中侍衛動了手。若不是長公主寬仁,估計早死在長公主府了。”
另一個監生詫異問:“他敢在公主府和陳郎将與侍衛動手?不就是找死嗎?現在陳郎将滿京城找他,他不會是為了躲陳郎将不見的吧?”
“為了躲陳郎将連自己親爹的喪事都不辦了?簡直天下第一不孝子,枉讀詩書!”
邵锵坐在旁邊擰着眉頭琢磨,一句話不說。
一位監生問他怎麽看此事。
邵锵摸了摸下巴,冷笑道:“依陳郎将的性子,秦復敢在長公主府鬧事,他在京一日就別想安生一日,咱們只管安心看戲就行了。不過……”
邵锵從石凳上跳下來,幸災樂禍道:“畢竟同窗,人家親爹死了,咱們還是要去上柱香的是不是?”
一行人剛到秦宅門前,就見到陳岱帶着兩個人過來,下馬後擡頭看了眼白幡白绫,就對迎出來的管家命令:“将這些都扯下來!靈堂還留着做什麽,還不拆了!”
管家忙拱手應道:“是。”立即吩咐身邊一個小厮扯白绫,然後跟着陳岱進門。
一個監生啧啧兩聲,鄙夷道:“這個秦復可真夠沒種的,自己老子靈堂都被人拆了連個臉都不敢露,慫貨。”
須臾見到陳岱冷着臉從宅子中出來,翻身上馬離開。
邵锵興奮地道:“陳郎将這是要對秦復趕盡殺絕啊!真是大快人心,走,咱們去喝兩杯高興高興。”
秦宅內下人大部分出去尋找秦復,府中所剩不多。府中到處又都挂着靈幡白绫燈籠,張貼白紙,拆起來頗為費勁。
燕羽和鸪羽也上手幫忙拆靈堂。
靈堂拆完二人累得夠嗆,就地坐在堂中靠着棺材歇息。
燕羽感嘆一聲道:“也許少主是真的心寒了。”
鸪羽接過話道:“我能體會到少主現在的心。連至親都不愛你抛棄你,會被傷一輩子。”
燕羽拍拍他的背,摟着他脖子寬慰:“你還有我這個好兄弟。”
兩人正說話間枭羽從外面走進來。
燕羽笑道:“還有枭羽。”
枭羽勾着嘴角笑了下,在二人面前站了會兒,說道:“少主誤會城主了。”
二人驚住,相互看了眼,皆不可思議地擡頭看向枭羽。
一年來,少主逼過幾次他都不願開口,今日竟然主動開口了。
“誤會什麽?”燕羽驚喜地忙拉着他坐到中間詢問,“你一直不願開口,到底在瞞着什麽?”
枭羽沉默沒說話。
燕羽性子急,抓着枭羽催促,“這都什麽時候,少主和城主都見了面,現在因為此事少主也失蹤了,你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枭羽猶豫一陣才慢慢開口:“當初城主得知有人行刺少主,便趕往武慶山,可惜遲了一步。
後來城主在山下尋找到少主,少主重傷,加上毒侵髒腑,已無生機。城主耗盡內力為少主逼毒療傷,才保住少主一命。而城主因此受了極重內傷,一路輾轉來到京城養傷。
你們當初尋到少主,城主已經為少主療完傷。
城主了解少主性子,不想少主自責愧疚,所以一直隐瞞在京養傷之事。即便現在,城主的內傷還沒完全好,內力也未有完全恢複。”
鸪羽感嘆道:“依少主的性子,的确不知該慶幸他不知,還是該惋惜。”
此時江津從靈堂路過,見到閑坐的三人,又叫來兩個人,吩咐他們:“将棺材擡後院劈了燒柴。”
小厮驚道:“總管,這可是上等檀香木,上面花紋是大師傅親自雕刻……”
“現在給你用?”
小厮吓得忙搖頭,“劈柴,劈柴燒飯香!”
幾個人找來繩子木棍,哼哧哼哧将棺材擡到後院,棺材剛落地,棺材板自己開了。兩個小厮吓得驚叫一聲,連連退後幾步。
燕羽三人也驚得心頭一顫。
見棺材裏沒啥動靜,燕羽走到跟前,伸頭朝裏面瞧,驚得眼珠子瞪出來。
“少……少、少主?”
鸪羽和枭羽聞聲都震驚,忙上前朝棺材裏瞧。
但見秦復一身幹淨素衣,筆直地躺在棺材裏,雙手疊放在腹部,面容平靜,睜着眼,眼睛直直看着天。
三人被吓得不輕。
“少主……”燕羽和鸪羽忙伸手去拉人。
旁邊的兩個小厮湊上前瞧了眼,吓得渾身冒冷汗。
滿宅子的人将平京城翻了個底朝天,而少主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還躺在……棺材裏。
秦復整個人硬邦邦地像個石塊,關節不帶一點彎曲的。兩個小厮已經吓得癱軟在地。
燕羽走到井邊提了桶水走過來,朝秦復潑去。
冰涼的水全澆在頭上,秦復嗆了好幾聲,從棺材裏坐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水,沖燕羽罵道:“你怎麽不把我扔井裏?”
燕羽嘿嘿傻笑,“屬下怕撈不上來。”
秦復氣得想抓什麽打去,發現手邊什麽都沒有,只好跳出棺材,擡腳去踹,鸪羽和枭羽一人拉一邊将人給拽住。
“少主息怒。這幾日不見少主,所有人都急瘋了。少主怎麽躺棺材裏了?”
“我……那個……辟谷練功。”
“星羅城有這種功法?”
“呃……嗯,下次教你們。”甩開二人,理了理滴水的頭發,又抹了把臉上水,擡步朝外走。
鸪羽立馬追上去,怕一眨眼人又不見了。
“少主要去哪兒?”
“洗澡!”
枭羽立即和小厮去準備熱水。
當燕羽和鸪羽捧着茶水、衣服到房間,發現屏風後沒有丁點水聲,跑過去一看,好嘛,人又不見了。
秦復此時正坐在公主府東北小院的牆頭上。
一只手拎着酒壺,一只手抓着一把烤串,一邊吃一邊喝一邊抖着腿一邊看着院中小亭中坐着的人。
“下來!”
“我不!”
“下不下來?”
“我不!”
“把他拎下來!”城主對身邊人命令。
雕翎和鶴翎二人立即躍上牆頭,一人一條胳膊将人架下來。
“唉,你們別搶我酒和烤串啊,還我!”秦復伸手要去搶回來沒搶過,眼睜睜看着心愛的果酒和烤串擺在了亭子中的圓桌上。
城主瞥了眼酒壺,拿到鼻尖嗅了嗅,又随手拿起一串羊肉烤串,也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後——直接送進了嘴裏。
嗯?
秦復緊張地上前一步,自己辛辛苦苦買的烤串成了別人的腹中物。
這麽一大把年紀了,還和晚輩搶吃的?臊不臊啊?
“味道不錯。”城主笑着道,給雕翎和鶴翎每人遞了一串。
秦復:不是,你自己吃就算了,怎麽還搞分享?本來就沒多少串。
看着他們吃得津津有味,秦復咽了咽口水,笑嘻嘻走進亭子,“爹,能不能給兒子留幾串,兒子五天沒吃飯了。”
“那你可知所有人找了你五天?”城主丢下手中竹簽訓斥。
秦復搖搖頭,發現不對,忙點了點頭,一副乖順模樣,“兒子錯了,不該生爹的氣,以後不敢了。”
城主站起身,秦復下意識朝後退一步。
看出他神色中的一絲害怕,城主幾分無奈,走到跟前道:“随我去見見你娘。”
“哦!”
在城主走出亭子,秦復急忙從圓桌上抓起所剩不多的幾根烤串,轉身跟過去。
城主察覺身後異樣,回頭正看見秦復将一長根-肉串全撸到嘴裏,兩腮撐得鼓鼓囊囊。
“兒子真的餓了。”
城主板着臉教訓:“不成樣子!”轉身後無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