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百華廟
百華廟
薄舞是獨自來百華廟的，秀禾最近悶悶不樂，也不出門，這花朝節也躲在屋子裏。
薄舞走了一路，心裏不安，有人跟着。她躲避開去，發現是那日蓬頭垢面跑走的乞丐。她出來，那人便有一瘸一拐縮到了牆角，靠近些卻不由驚詫，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只剩下眼睛和嘴巴，耳朵都沒有。
她不由覺得惡心，甚至是不喜，片刻卻不由羞愧，不該這樣對待一個可憐的人，崔哥若是在此也定然是幫助這可憐人，毫無嫌棄的。
那乞丐卻是注視着她，這樣美麗的人，這是堪比趙飛燕舞姿的美人，這是有着莊姜一樣尊貴的女人，這是有着西子一樣楚楚動人，有着虞姬一樣剛烈火熱的佳人，居然是她，居然在這個地方，那個已經死去的長公主，那個傑阿郡王妃。“傑阿郡王妃在開戰前自盡而亡，眼下卻讓我遇見，豈不是老天助我光複先帝宗室！可是自己都快死了，手上沒有人脈，這女子雖是帝王寵幸，是程遠軟肋，卻也是衛國的壯烈奇女子，她又怎會為了丈夫去殺了皇帝，又豈會助我光複？”
薄舞上前攙扶他，他便躲閃。薄舞看他一生傷痕，躲閃痛苦，也不敢強求，取出銀錢恩賜便走出巷子。老乞丐有些狐疑，這女子的性情卻不像長公主，長公主雖說親和，卻也是出生矜貴，養得更是富足，哪裏會這般親近鄙人！
薄舞回身看見他，比劃：“還有問題？”
老乞丐頓時更加詫異，只是用變調的聲音道一聲：“多謝。”
薄舞也不理會，只是不在意出去，婦人瞧見笑着招呼一聲：“崔哥嫂子！”親親熱熱拉了她。“明天上廟會去，一起吧！你家那口子去不？”她們相處倒是先崔哥知道這女兒是聽得到的，只是性子冷清。
薄舞點頭，面上不由微熱，那人有時候很老實卻很纏人。
“害羞做什麽？多讓人羨慕的小兩口，你妹子去嗎？”
薄舞想了想還是得拉出去呀，秀禾進來那般模樣待在家裏反而不好，于是也點頭。
婦人撫掌帶笑：“那就好！只是聽說她在紅樓裏唱歌，這不好吧！女孩子在那種地方總是吃虧的。”
薄舞蹙眉，那個地方的确不好，卻不是說不幹不淨，她比劃：“她喜歡唱歌，很懂事。”
“我沒其他意思，崔哥嫂子別在意，我不會說話，只是想着水二娘子也大了，也該找個崔哥這般體貼的夫君才是。”
薄舞不由撇開頭，這人又在逗樂，卻瞥見了那乞丐，婦人也瞧見了，不由不喜，拉上她，道：“走，我們去看店子又有什麽新鮮東西！讓你夫君給我介紹瞧瞧。”薄舞想着是好的，也便随她去了。
乞丐看着二人背影，那“崔哥嫂子”步态身姿完全是宮廷貴女的樣子，“崔哥嫂子，水秀禾的姊姊，那不是水嘉禾嗎？不，她哪裏是什麽水嘉禾，明明是長公主劉妩，怪不得那時程遠會心亂受傷，原來如此。只是這樣子居然嫁給他人，若非反目成仇，便是忘了，忘了……好呀！”
次日花朝，崔哥攜着薄舞而來，拉着薄舞，生怕這人群沖撞了她。秀禾也是來了的，此時倒是看不出陰郁，反倒是掩口笑話他們。
那日的夫婦人笑道：“莫怕，害怕丢了媳婦不成？我和你姨妹都在呢！”崔哥老實一時臊得面紅耳赤。
廟會熱鬧，進了廟門崔哥反倒是讓婦人拉走了，想來是為自家丈夫謀活計的。崔哥一步一回首，倒是讓薄舞不由好笑，揮揮手讓他去吧，崔哥又交代秀禾幾句方離開。
秀禾拉着姊姊便去大殿，香火鼎盛的地方總是能聽到簽筒聲，女子們跪在像前，便是最虔誠聖潔的赤子。
薄舞看着這百華夫人的神像，只覺恍惚，花神面若滿月，發如烏雲，眉飛入鬓。一種油然而生的暖意侵染，只覺那慈目含情，皆是關懷。
秀禾拉她跪下許願，自己虔誠許願，薄舞只是看着這神像，只覺那泥塑的臉龐帶上了紅粉潤澤，豐腴的唇瓣揚起，輕聲便是輕吟：“我心中最美的女兒，你要堅強，只有大愛才能成全小愛，只有有愛才能不怨悔，不要迷茫，我的孩子。”薄舞只覺那雲袖拂面，溫柔的手已撫摸面龐，不由面上也發紅帶上了笑。
秀禾在身邊，許着願：“信女水秀禾誠信向娘娘請願，只求與愛之人相伴相守，即便一刻也願付出一生年華。”許願後卻見姊姊癡迷得看着神像，眼眸帶着光彩，那樣的姿态美得驚人，順着目光看去，那神像明明沒有什麽不同。“姊姊。”
薄舞頓時精神，看着秀禾，再看神像，哪裏有方才所見，笑笑勸慰妹妹，心裏卻是不舍。“你去找崔哥，我在這等你，不會亂走。”
秀禾起身去找崔哥去，薄舞又看向神像，迷迷糊糊又入幻境。
“乖乖醒來。”
“阿娘，我不懂夢為什麽這麽安排，我實在難以接受。”
“你哪裏還是做夢？你莫要忘了，此番下界的是你的靈魂，夢哪裏還能操縱你們？真是越發大膽了，這是大地之母女娲後人尺素和神君共同設置的考驗，步子卻是你們自己走的，不論結果如何，也算是寬恕你擅殺人命之過。”
身邊跪下另一個人，“娘娘，請讓我逃離這可怕的考驗，我情願永世無情。”
“神君，你忘得了身邊的仙麽？”
“忘不了，可是又如何，當年因有我一半。”
“不，阿娘不要聽他的，我縱使痛苦這一生也情願，何況這個結局也得我們來走不是嗎？”
“我的女兒總是這般倔強，神君，你呢？”
“我自己選的路怎麽也會走完。”
破碎的聲音迸濺，薄舞看着身邊跪着的風湮，溫暖：“你什麽時候來的？”
風湮卻是看向了打碎東西的璧合，上前拉過璧合。
“公……公主。”璧合嘟囔，風湮忙拉走她。
“郎主，什麽娘娘，什麽神君，你在和誰說話……”卻是頓時啞然，在開口卻是痛苦□□一聲。
薄舞在驚詫中也是忘了方才情景，只見崔哥提着竹籃喜氣洋洋走來，秀禾帶着崔哥走來，笑問：“誰出去了？”
薄舞不願回，也不願她不悅，擡手比劃問：“方才你們說什麽了？”
“她不高興趙嫂子給她說親！”
“哪裏要你多嘴！姊姊，何人出去了，就在方才？”
薄舞指指竹籃，秀禾卻是嫣然一笑追出去，薄舞要攔沒成。“你攔她做什麽？可瞧不見妹子情窦初開了？”
薄舞焦急，卻不能說，崔哥見她不比劃，也不知道怎麽是好，只好随着她在廟周圍游逛。
風湮抱着璧合，順着她的背，安撫道：“好了，不疼，不疼。”
璧合掙開他，不言不語要走。風湮抱住她到竹林，取出止疼藥給她服下，半晌璧合平靜下來，靠着他的胸膛微微喘息。
“我今兒心煩才配的藥，倒是讓你先嘗了。”
璧合還想關心他身體，為什麽配藥，哪裏不舒服了？卻又十分辛苦，只是喚一聲：“爺。”
“好，不說話，歇歇，好久沒有看你，讓我看看。”
風湮看着清麗的女兒家，璧合過一會兒便感覺回來了，忙從他身上坐起，風湮剛要關心 ，璧合便已經乖順地跪在他膝前了。“您不要生氣。”
“你再跪着我便生氣了。”
璧合也不起來，就跪坐在自己腿上，道：“我就這麽坐坐，不是跪。”
風湮倒是随她了，和她并排坐着，道：“公主的事不用說了，她現在忘了，忘了就不是我的那個人了，懂嗎？現在她過得很好。”
“喏，您方才……”
“怎麽了？”
“我忘了，忘了就算了，爺這一年去哪裏了？”
“我一直在這呀！”
“為什麽不來看我？”
“我等着你下來找我呀！”
璧合一聽這便是混賬話，道：“我不會下去找您的，這兒很好。”
“所以我也不能來打擾你的清修，我希望你這樣平平靜靜的，這是你想要的。”
“這是我想要的，可是主子又怎麽知道這是那人想要的？”
“不，這是她必要的，璧合，乖乖的，我不反對你出家，只要你好好的。”
“爺該叫我沉雪。”
“法號？沉冤得雪？”
“不是，是沉靜如雪。”
“你想如何便如何吧！好沉雪。”
“您……您可真是的……您不要不開心，空虛的感情會摧殘一個人的活力的，您若是枯竭了，我定然陪着您死，您就四處走走，去看看朋友，去看看山山水水好嗎？”
“你這樣的人就不該在這廟子，就該做個夫人才是正當。”
“您又不娶我，可憐的爺，但願少谷主重新愛上您，不然您就孤獨終老吧！”
“壞坯子！她不會再愛上我了，我将萬象琴送她，她都不要，還很不高興。”
“傻郎君，以前你們都是貴人，你送她東西她不會覺得什麽，現在她卻只是一個市井小民，你送的東西她若不識貨也就罷了，偏偏對于這些她卻是認識的，你給的便是炫耀、賞賜和鄙夷。”
“你也這麽覺得？我就不好了，叫人煩了？”
璧合抱住他，給他理着發絲。“明明就是您不好，當個壞人不是挺好的嗎，至少還有人暖床，不是現在這般冷清，看看越發沒人氣了，不讨人喜歡了。”
風湮拉過她在臉龐放肆的手，摟到懷裏，俯身便啃向這讓人可氣的唇，璧合順從他，手卻是去取下了他的額帶。“你這人看得透，實在不好。”
璧合漾着笑，戳戳他的心道：“你才是不好，明明就快走進去了，又把我丢出來。不過這樣也好，您早就不需要我們了，我可侍候不了您的心，也做不來戲，做不得什麽替代品，郎君好自為之。這額帶不好看，我拿走了。”她起身出竹林去。
“你呀你，我算是明白你為何愛上壞郎君了。”那人壞卻把心分散給每個人的，現在的好卻是對別人都無情了。
風湮出來看見秀禾，笑道：“瞧見了，那便不要愛我了！”
秀禾卻是搖着頭道：“我愛你和你有什麽關系，我已經許下諾言，你讓我傷心也是你給予的，我受着便是，你以為我會覺得你花心了？你照過鏡子嗎？你現在的樣子只會讓人想把你摟在懷裏，我只是有些失意，那個可以開解你的不是我。”
“小心。”風湮一把摟住她，“那是水池你看不見嗎？”笨女人，你們都瞧不見水池的，縱使沒有食人魚，縱使……
“解葉，你不懂我的感情，我知道你的身份肯定是我仰望的，我連你家貴妾都沒有奢求過，這是想要你愛我一點點，一點點時間，你盡可以說冷言冷語，我聽着。”
“我身邊從來不缺人。”
“我不是只想爬上你的床榻，不要羞辱我，我不是什麽好女子，我只是很固執地很傻地讓你看見我！為我的美麗而賞心悅目，為我的執着而感動一點，要麽你就把我徹徹底底傷害，讓我想到你都只有顫抖，否則就不要拒絕我的靠近，我不甘心。”
“好了嗎？我還能會絕嗎？”
“您……您是答應了？”
“我在意什麽？”他揚起唇角，便像是冰山下的春水蕩漾，“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們一起玩，你不要後悔。”
“你以為是游戲？”
“人生都是游戲，只有輸贏。”
“你……”秀禾擡手，卻是輕輕落在他心口，“我不怕輸，就如同我步入浮游一樣，輸了不過是淪落風塵。可是我不玩游戲，這一次我也不會和你玩，，但是我會用我的一切來換。”她轉身，風拂過面，有些涼。
風湮的手纖長有力，我這手腕很疼，懷抱很寬卻不暖。“我不是好人。”
“現在你是我追求的愛人，相信這一生都不會有人像我這般低賤□□，你記着我。”她擡手摟着他的頸項，吻上他冰冷的唇，而風湮沒有拒絕。
百華廟在今日算是極美，可是這樣的美麗依舊讓人不忍看。那樣的情景便是看上一眼也讓人心痛，擔心嗎，擔心妹妹？那樣的心痛是失去最重要的東西，那樣的憤怒是背叛，那樣的嫉妒是不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