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水伯
水伯
風湮輾轉了一夜,想來水伯是讓陛下盯上了,是逃不掉了,如是平順度過此事,一切按照陛下所想,倒是可以避免節外生枝,不會暴露傷害到薄舞。
一早他便通知了關春,讓他請水伯一敘,不要言明。關春只談弋哲王神速,陛下果然英明,聽從風湮的便去辦理。
官差在水家是不受待見的,不止是因為之前縣令的事,更是因為家裏的氣氛。秀禾直接不爽地驅逐,薄舞拉住她搖搖頭,指指水伯,見阿爹橫了自己一眼,也不敢再鬧。阿娘的神情太平靜了,一點也不像平日溫和的阿娘,薄舞蹙眉,這是……不安擔憂襲來,不對。
“小的前來只是府君為前任之事請水先生壓驚。”
惠娘方才面色稍緩,看向秀禾輕語:“也不是每一個官吏都是不好的。”說完便進裏屋了。
水伯回頭看了幾人一眼,便掀簾出去了。
關春暗中打量了一下恭敬等待的人,這人實在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片刻風湮到了,他方出面。
“不用行禮,是您的女兒受苦了,該我向您賠禮道歉。”
“這……”水伯不由有些迷茫,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的事情了,一個官員在他面前作揖。
“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還請水先生相信朝廷,不要怨恨。”
“小民不敢怨恨。”
“水先生信任朝廷便好,今日尋您來,也不只為這個,實在是私交好友想見您。”
水伯蹙眉,這……何人?
關春引他到□□,便看見廳中花樹下擺着棋盤的風湮。身邊煮着茶,輕煙缭繞,實在動人,是士大夫的喜好。見是風湮,水伯方放心些,崔哥說過,他這兄弟最是放蕩不羁,喜好自由,雖肆意游走于不同人之間,卻不該是朝堂能夠駕馭的。
“我不敢就山,便只好請山就我!哈哈哈,這次可又有上好的棋局!”
“你……”水伯還是驚詫,就為了棋局便讓縣令出面?
“水先生與風君應該是相識,風君聽說我要邀請水先生便匆匆來了。”
“你少啰嗦,水伯,水伯,快來快來,放心我不會和水大娘洩密的,來來殺一局,快來,水大娘不會知道,我們兄弟痛快殺棋!你難不成還要推遲?此番天時地利人和,推遲實在不像話!難不成……”
“來了,來了……”水伯上前,生怕他再驚人語,這不正派的溜溜嘴,哪裏是當官的!
棋子一落便不知外事,水伯也不知多自然地喝了好幾杯關春奉上的茶。五五相當,風湮看着越發專注的水伯,不愧棋癡之名。
“好了,好了,下次再決勝負!”風湮拍拍手便起身。
水伯頓時驚詫,他實在難得對手,正在興起被人丢下實在可惱。
“下次吧!這個天了,水兄你還不回去?家中大嫂小心知道了,水兄不要說漏嘴,我們約好時間再戰。”
“是該如此。”水伯頓時起身告退了。
“風君為何不提?”
“欲速則不達!我那老阿兄要的不止是個人,而是一顆心。”
“可……”
“啰嗦,他的心思我還不知道?他還想引出遺臣,從則收,反則殲。”
“您……英明。”
“二者不可兼得,要心就不要用水漢宗做餌,想來他們的感情,也的确更願意要心。這兒的事我來處理,那夥人我來殲滅,我要水漢宗安安穩穩進京,安安穩穩回家過日子。”
“陛下也是擔心風君安全,方才狠心以他為餌,速戰速決。”
風湮只是輕嗤,道:“不過是這麽些年的地位,那些感情也不能阻止向前罷了!既然你們已經下定心意,設下圈套,那容我想想兩全之策。”
“陛下始終是重視風君的……”
“好了,三日後再請水漢宗。”
“喏。”關春生怕自己此時引發風湮對陛下的不滿,他的信息裏弋哲王是不會管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物的,不應該這樣在意,那水漢宗縱是天縱英才也不值得這不将世上事放在心上的風君關懷照顧。
水伯雖心有疑慮,可是畢竟風湮是崔哥的兄弟,是個生意人,又救了女兒,看上去也是難得地志同道合的棋友。怕是看出自己這份棋癡,方和自己這般下棋的,他怕惠娘多想熬壞身子,也沒有和惠娘提起。
風湮拉着棗兒溜達,太湖柳下,不由想起那次醉酒,想來那次不是醉酒的幻相,是真的,在那棵樹下,那塊青石上坐着他心愛的女郎,卻讓他錯過了。現在女郎身邊有着她的守護者,還有家人,安穩幸福,這是自己給予不了的。在自己身邊的她嫉妒痛苦,生活在波瀾中,得到的是殺戮和血腥,失去了太多東西。若是再回到自己身邊,若是再回到那個位子,變成那樣的她,他沒有把握自己不會再那一天因為更愛而更無法忍受,那是的背離怕是更加叫人痛苦不堪。若是那樣……還不如給予她平靜,守護她安樂。他從來只想對她守諾,卻不料對天下人都守諾了,獨獨失了對她的諾言。
最好的她一個是快活的,是純潔的,是娴雅安靜的,不會孤獨,不會落寞,不用嫉恨,不用殘忍。崔哥和現在的家能給予她這一切一切。她是向往安居的,自己給不了,崔哥可以。
眼神是空寂的,落日的餘晖讓人顯得落魄,遠處卻飄來一陣歌聲,清越甜美,像是幹渴時的清泉。
是薄舞和秀禾,秀禾旋轉着歌唱,像只快活的鳥兒。薄舞笑着,那樣的開心愉悅,那樣恬靜的幸福,他回憶了一下,除去百花谷和白劍峰的日子,她大多的時候卻是落寞的,自己讓她孤單地離開了熟悉的地方,接觸更多不認識的人,在一個偌大的卻清寒的地方生活,接受自己的婚事,最後陪伴的是一個厭惡傷害她的人。天啦,自己到底為她做過什麽?她義無反顧的愛,自己只是接受着,做着她希望的事,可是若真為她好,當初就該搶了她去,即便是被放逐,現在也在自己身邊,得到她最想要的自己。
現在便是機會,可是她卻沒有生活在苦海了,她現在忘了那些悲痛,忘了深淵,也忘了那份感情,忘了自己。生活在安穩的幸福了,家庭和樂,還有一個守護她愛護她帶給她他應該給予的安定的男人,那個男人是自己的兄弟,自己很清楚那人絕對能給予她最深沉的愛!崔哥的愛是包容的,能容納她所有的放肆,讓她像最平凡的夫人安穩幸福一生。
容不得他多想,秀禾看見他招手喚一聲:“解葉!”她總是不客氣的,她會叫崔哥阿兄,卻只叫他解葉。
薄舞面上平靜,沒有多看他一眼,那樣的冷漠太傷人了,當只有一個人記得那份深情的時候,那段感情将如何繼續?她是她,卻也不是她……
“解葉!”
風湮看着鼓着腮幫子,粉粉嫩嫩的秀禾,這樣的女娃總是讓人憐愛的,輕語:“這天将晚,你們還敢随便在外走?”
“這有什麽,我們又不走遠!你又出來做什麽?跑這麽遠,不是住在崔阿兄哪裏嗎?崔阿兄家你這兒遠着吧!”
“不,我住在浮游。”
薄舞的眼簾垂下,她不認識這個男人,卻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多麽有魅力。他的溫雅與肆意,讓活潑天真的秀禾都圍着他轉,那樣的神情明明是豆蔻初開;還有那個醒來時見到的女子,那樣見過千帆的女子也是一口一個風君,滿眼的崇拜;甚至崔哥還有他口中的叔父,哪一個對他不是愛甚累甚……
她的眼瞥過風湮的臉,那張臉對着自己時便沒有笑意,冷的瘆人,已經不是少年的清雅澄澈讓人心動,而是另一番的深沉,眉宇間是舒展,鳳眼輕挑,眼裏卻幽藏着黑暗,面上是毫不掩飾的漠然,薄唇豔麗卻帶着無情,挑動地永遠是別人的心緒,自己卻只是輕漾嘴角,不知是嘲弄世事,還是游戲人間。這樣的人帶着一切為人不喜的負面情緒,糅合在一起卻美得惑人,讓人無法抵擋他的片點的無意識地勾引。
不知道為什麽,她并不像秀禾這樣的小女娃,為這樣的魅力而傾盡芳心,她承認這樣的誘惑對她而言好似五石散,卻是她抗拒的,這樣的人不可能長久,若是與這樣的人在一起便要用一生來對抗一切人,不論男人還是女人。
風湮不知道在這個與自己沒有舊情的舊情人心裏,自己已經成了一個誘惑天成的妖孽,活了這麽久哪能看不出她的抗拒,在她的眼裏有驚豔,更多的卻是抗拒。
“你們怎麽了?好奇怪!解葉你不要老瞧着姊姊,姊姊又不能和你說話!”秀禾話還沒有說完,便瞧見姊姊旁觀者一般道一邊玩去了。她要跟去,有舍不得風湮,她想和風湮多說說話,就這樣兩個人說話,反正姊姊也聽不到。
她說風湮也說,不論什麽風湮都知道,風湮看着那個水邊的女兒,她長大了,是不是沒有失去記憶的她長大成熟了也不會喜歡我這樣的人!
薄舞忽然回身拉着秀禾就回去,這讓二人猝不及防,可是風湮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想是聽覺一向比旁人靈敏的她聽到了什麽動靜。風湮上前幫她攜着秀禾一臂,二人便像是拖着秀禾飛身在叢間。
可是這躲避似乎并沒有多大作用,黑衣人像是商量好了,不論是那個主子,一致對付的便是風湮。
“沖我來的,你們速速離開。”
“好個憐香惜玉的風帥,殺了這狗皇帝的看門狗!”
風湮看着離去的二人只是一笑,那劍影過,“啰嗦!”
秀禾頻頻回頭,忍無可忍,拉拽住姊姊,道:“不,怎能棄他一人?不能……”
薄舞心急如焚,自重生之日,她便沒有像今日這般心痛過,不是受傷害時的痛,而是一種無法克制的心疼,赤裸裸,血淋淋。
秀禾喘着粗氣,面上火熱,喝到:“他救了姊姊,姊姊卻如此狠心嗎?你真是我善心的姊姊?”
她居然質疑我,為了一個男人。可是卻是一個愚不可及的想法,這樣的自己只是拖累卻還想着回去,她張開巴掌,看着這樣的執拗卻沒有打下,她發火了比劃地飛快。“你沒有腦子嗎?你不知道會成為他的負累嗎?你不會想一想,難道你要去為他擋刀嗎?”
“就是為他擋刀又如何?我不想想,我沒有你冷靜聰明,我只想回去,就是檔上一刀,他也少個傷痛!”秀禾爬起來就跑回去。
薄舞豈是真的無情?不,救他的念頭從來沒有沒有熄滅。她回身便跑回去,不是的,我是為了救秀禾,秀禾若是有損傷如何和爹娘交代?
她追上秀禾拉住,秀禾如何倔強的性子,氣憤之下差點打傷她,一時呆愣便讓薄舞拉下身子躲進了叢林。
“姊姊,我打傷你了嗎?”秀禾的眼淚珠子大滴大滴落。
薄舞只是捂住了她的嘴巴,死死盯着風湮的一招一式,這個人絕對與她息息相關,那樣的招式,腦海中自己便親身走過一遍,腦海裏自己回身一笑,對着的便是那懶懶躺在樹杈上吹笛子的他。
大刀暗自襲來,風湮這才發現兩人并未逃離,心下一亂,看着那危險襲去,伸手便納入一片葉子,氣流一瞬,那持刀大漢倒在兩個女子面前。
風湮收手,袖底的枯葉飛舞盤旋。
“好個風三郎,看你還能撐多久!”
劍招無影,刀光刺眼,剛使內力,又分了心,後背不慎便是一道血口。薄舞心如刀絞,回來便是錯了。秀禾哪有薄舞理智,他受傷了,那鮮血讓她恐懼,卻更多的是自責,居然讓他受傷了。
秀禾沖了出去,不顧一切沖向風湮,風湮忙拉住她護住她,多了牽絆,對付這些刺客手段更是處處受制。
薄舞已經沒有了躲避的理由,行雲流水的步子在夜間便似鬼魅,奪劍之後便如同天生的裁決者,當收割了一個人性命時她才真正感受到,對血腥她一點不陌生,甚至是淡漠的,死了便死了,方才風湮受傷的那痛感的一點也及不上。
黑衣人像是找到了蜜巢的螞蟻,一波一撥蜂擁而至,像是今日不滅風湮便誓不罷休一般!可是此時卻又出現了另一批人,他們左肩上是紅色的綢帶,似火似血,他們開始于黑衣人對殺。
薄舞看風湮情形,想幫他卻太遠,看着他護着秀禾而不能自在施行,不由越發擔憂起他,心底夜有些不滿秀禾的沖動。
秀禾沒有別的想法,她只想為風湮擋開傷害,不論用什麽,甚至是生命,她不知道為什麽就對這個放浪兒動了心,這個人若是有傷害她定然不能寬恕自己。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一個男子倒數聲盡,剩下所有人齊齊跪下,朝着風湮,肅穆如同軍隊。
秀禾有些呆愣地拉着風湮,站在他身後,薄舞卻是蹙眉,不簡單的男人。
“你們哪一方的人?”
“奴赤臂一族拜見逍遙王風。”一時皆叩頭大禮。
薄舞蹙眉,走近便看見他身後的血口,卻只是拉着秀禾。
風湮面色蒼白,只是輕聲道:“我知道了,散了吧,宮刻一族我都散了,我不需要你們,過自己的日子去。”
“喏,”領頭人顯得很好說話,卻是叩頭道:“在此拜別主人,祖上明令,主子厭倦,即自缢主前,我等赴死,成忠義。”
“我等赴死,成忠義。”一時衆人齊呼。
“罷了,起來啊!你們是我的奴,你的身份。”
那人起身抱拳道:“濁龍會會主方卓。”
“呵,你這來頭可不小,我須禮讓你……”
此時一道暗箭射出,方卓上前便一刀劈斷,卻不料天意弄人,那尖頭認朝着風湮來,秀禾此時卻像是練就神功,擋在風湮身前,箭入血肉,直直将秀禾射入風湮懷裏。
“傻子!癡兒!”薄舞心火起,燎原十裏,卻又豈是僅僅因為妹妹受傷?
卻見那二人一起倒下。
“還不速速将二人送醫?”薄舞快速在傷口附近點穴止血。
方卓不由欽佩,道:“巾帼不讓須眉,女郎與我們一起!”
“不了,我只要一個健康完整的妹妹。”
“女郎放心。”
薄舞回家卻只有和父母說謊,半真半假,只說風湮受傷,秀禾不舍看顧去了,家人知道秀禾脾氣,倒也不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