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眼千年
一眼千年
縱馬來到重樓,一個人下馬混在人群裏,埋着頭便讓紛亂的長發遮住大半張臉,倒是沒人在意這樣的生人,重樓來往水路旱路的人太多了。
浮游門面只是改了名字,裏面卻擴大了十倍,皆煥然一新,不同的老板不同的風格,阿葵善用色彩,卻能在紛亂的色彩中保持着清流,明豔不失典雅。
花團錦簇的舞臺繞着健康來的雨花石,在清水中顯得耀眼剔透,臺上垂着長長的紗帷,幾串金鈴随風發出清越的聲響,一時間讓人不由迷惑,這樣的感覺是很多年前有過的,那樣的菩提上挂着鈴铛,風一吹鈴聲作響,那人在輕紗間一舞便是傾盡人心。
開場了,今日的美人是個火辣的外族女兒,停駐此處,帶着身邊姊妹便給大家獻上一段舞蹈,那歌曲是不常聽到的異域調子,那飛旋的舞裙像是不斷招搖的蝴蝶,看舞聽歌的人打着拍子,人間樂土。
風湮讓阿葵發現那純粹是自找的,在那樣一群人裏,這樣一個黑衣緘默的人真的很另類。
風湮任由她領着去了□□,小橋流水,倒是不同于外面的另一番風味,偶爾傳來不同院落的絲竹聲,倒也不顯得吵鬧。
“風君。”
“莫要這麽大禮,我可不接受的。”他扶着她要拜下的身子笑話道。
“風君不來找妾身,妾身也需找上風君。”
“可有什麽麻煩了?”
“風君難道忘了最先囑托阿葵的事?那女子妾身有下落了!”
風湮頓時伸手擒住她的手臂,急迫問道:“何處?”
“乃是漁頭水伯長女水嘉禾!且不說容貌,身世也蹊跷!”
嘉禾,那豈不是崔哥那心上人?“不對,水嘉禾是水伯的長女。”
“不是,打聽到消息,有人知道這女兒原是水上救的,因為不能說話,也不能聽,失去記憶,兩夫妻可憐她方把大女名頭借她,說是鄉下來的。”
“這是幾人知道?可是胡說?”
“哼,妾身還不至于連這都分辨不出。”
“我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實在是不敢相信,你可知道……可知道我尋了多久,我……又派出過多少人?你……不知道。”他不由回想有關水嘉禾的一切,那頓飯菜熟悉的味道,那樣清雅的小院,那樣高挑窈窕的背影……自己是老糊塗了嗎?居然……璧合救的便是她!
一陣鑼鼓傳來,風湮蹙眉:“這是……”
“妾身正要說,那人現在就走府君府上。”
“做客?”
“不,私綁,借了繡花的名義。今日回來怕是節外生枝!”
風湮頓時起身向外去,便走便囑托道:“你保密!”他取下飛花解葉,跟着轎子,潛入府中。
那縣令并不老态,下車便詢問嘉禾。
“女郎一直安安靜靜沒有意外,反倒是女郎家人鬧過幾次,也壓了回去。”
繞過屏風便看見坐在窗前的女子,擡手讓侍者出去,關上門走近她。
風湮掀開瓦片,卻只見女子背影。
縣令舒了口氣,和氣喚一聲:“嘉禾。”女子不理會他,風湮不由好笑,那女兒聽不到又如何會應諾,實在搞笑。
卻聽那人不緩不慢一句,“你莫要忘了你的父母妹妹!”
風湮不由蹙眉,這便是把柄?
嘉禾微微回身,一眼千年,風湮覺魂魄消散也值了。果然是她!是弋哲王的飛花王妃,那是程遠初遇的蕭雨萱,是三郎戀慕的阿舞,本該是風湮的薄姬,她尚在,且安康。
薄舞蹙眉一睨,縣令只覺旖旎風情,他笑道:“我從健康來,給你帶了華美的綢緞,已入秋,這夏衫白纻豈能禦寒?”他上前去,伸手輕撫那披着素潔衣裙的肩頭,那肩頭消瘦,把握手中便是一陣心動。“你的過錯便是美麗過人,叫我神魂颠倒,枉顧道義。”
薄舞側身,要掙脫他的桎梏,縣令卻是擒住了她的下颌輕聲道:“讓我看看你可是真的啞了,這聾是假的,這檀口香舌也怕是能吐出妙語吧!”他伸手從她腋下膝下穿過,便抱起了薄舞。
薄舞身子小巧,雖欣長卻纖瘦,手上桎梏無法動彈,哪裏還有其他反抗法子。她要呼救卻喊不出來,對呀,這是他的府上,即便是喊了又有何人會來!淚落連珠,隐隐約約這樣的感覺有過,叫人痛苦,叫人作嘔。
“你真是天生的狐媚,這般梨花帶雨,便是想要珍重你,也抵不過□□你的欲望。罷了,不會說也沒什麽,會發出動人聲音就夠了,我便娶了你,也會善待你的家人,嘉禾。”
風湮該出現的,可是在這突然出現的人實在讓人讨厭,他心急如焚,屋內薄舞也是掙紮。
一聲尖銳滲人的吼叫,風湮只覺心又讓人掏了,解葉齊發,幹淨利落、
越窗而入,心上思戀的人便蜷縮在那昏死的縣令身邊,捂着頭痛苦□□。風湮上前摟住她,薄舞一時不敢動彈,半晌擡頭,卻僅是瞥上那麽一眼便昏厥過去。
風湮抱着她飛身出去,他想帶着她回家,可是去哪?健康?百花谷?白劍峰?還有……不,都不是他和她的家,她擁有尊貴的身份,擁有動人的魅力,擁有權勢金錢,是藏不住的。
她不舒服,她沒有找他,沒有要回家,那……先看病吧!
安置在浮游,服侍了她服藥搽藥,命人好生照顧後他便坐在案前寫信。
阿葵只感覺那隐忍下的勃然怒氣,輕輕一瞥書信,不由大吃一驚,她知道風君的身份,她原本只當是風君的情人,卻不料是那風雲了數年的大宋長公主,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即便沒有人敢說她死了,但是大家都公認那個大宋第一美人早就死了。
風湮頓筆卻是把方才寫好的撕碎,“不,你已經死了,就不該再入那混沌。”他放下筆,奔到榻邊,看着榻上女子的臉,握住那手便是痛哭流涕。
信鴿飛走,風湮站在窗前,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姿态,輕言:“她醒了送她回家。”
“喏。”
他沒走幾步便讓崔哥拉走了,此時再看這個幼時的患難之交,不由地有些生氣,那個女子是自己的,不容許別人去觊觎,可是一旦暴露,那觊觎她的将是無數的男人!
“你拉我做什?”他的語氣帶着不耐煩。
崔哥卻沒有在意他古怪的性子,道:“你可是闖縣衙了?還不躲躲!”
“躲什麽?”風湮暢笑便出去,任由官差抓了他去。
風湮穿得大袖衫,是方才在“浮游”阿葵給他披上的,緩步游蕩便像是落拓的道人在風雨羁旅。
縣令坐堂看着眼前放肆的人問:“大膽何人,如此無禮。”
“區區風湮,有何指教?”冷冰冰的語氣,目光不善,此人玷污于她,該死!
“大膽風湮上堂為何不跪?”
“此膝不跪便是不跪,何人敢強求?”
一時間卻是圍觀者笑了,侍從忙上前輕言:“府君,此人狂妄,需殺威棒下!”
“來人,殺威棒準備。”
衙役上前卻是讓他輕輕一撩便倒地□□。
“府君,不妥,不妥,這竟是個江湖人!”
“這人都五體投地了,府君可還要風湮跪?”
縣令擺手,道:“你便站着回話!”
“站着很累,不成。”
“你……”縣令看百姓議論紛紛,不由面紅耳赤,命人關門驅逐看客!
“你……你不要太放肆!”
風湮反諷道:“且不知何人放肆!身為官吏知法犯法,身為縣令,強搶民女,該死!”
“大膽……你……你……來人,來人……”
“府君且慢,”侍從悄悄附耳,“秦四郎和左幫主送上禮物保此豎子!”
縣令不由驚詫,這人放肆落拓,細看卻是俊眼劍眉,白皙清俊,倒是個刺頭!瞧不出和那和善大方的秦四郎與左幫主有交情,“你且坐。”
“認錢不認人,為官如此,不若早死!”
“你……這厮,莫以為秦左二家保你,你便可以為所欲為!本府這就處置,壓下去……”身邊侍從忙扯夫君衣擺,“咳咳,三日後再審!”
“愚不可及!”
縣令怒極反笑,看他模樣,道:“不就一兔崽子嗎?莫以為秦左二家寵愛于你,本府便不可動你!”
風湮反倒是不說了,這樣的實在沒有再說的必要。縣令卻當是自己聰慧猜對了此人身份,果然是男子嬖寵,這般無禮肆意哪是什麽正經大家郎君之風!
阿葵大典進來,便瞧見風湮在茅草上悠然躺着,随意問着身邊一群人進來時因為什麽,何時進來的,如何判刑的……她上前不由覺得可憐,不該,風君這樣的人物怎麽能在牢獄,跪倒一邊便道:“風君何苦如此?”
卻聽那人只問:“她可醒了?”
阿葵搖頭,又聞急迫一句:“快回去照顧好她!此事善了了在送回水家。”
“風君如此尊貴,這是何苦?”
“不過游戲,無傷大雅,沒人能殺我,也沒人能囚我,回去照顧好她!”
“對了,什麽是兔崽子?”
一時間牢友笑了,阿葵盯着風湮的容顏,這太盛的容顏即便在落拓不羁的打扮下,在無禮肆意的舉止下,依舊讓人察覺了呀!“只是罵人的話,您不要在意!”
“唉,你怎麽不問我們?叫人家女孩子怎麽說?”一個牢犯叫嚷。
“那你說?”
“那是地方土話,不是無錫的,兔崽子說得便是那些長得妖豔出賣色相讨男人喜歡的……”
“唷,說得不就是分桃斷袖的男寵麽!那當官的也是眼瞎了,你雖好看,卻是個野的,誰能駕馭?哈哈哈……”
阿葵見他不說話,忙道:“便是您的氣魄也不是……那人愚不可及,您莫要生氣。”
風湮輕嗤一聲,只是擺手讓她離去。
三日後,依舊他站着,縣令坐着。依舊他悠閑,縣令氣惱。“擅闖府衙,你可知罪?”
“知罪呀!”
“知道……就好,本府看你年輕氣盛,便罰你回家思過……”
“慢着,府君且說說,強搶民女,收斂錢財,欺上瞞下是為何等罪?”
驚堂木響,“大膽,本府放你一馬,你莫要得寸進尺!”
“你藐視王法!”
“報,大人,朝中來人命您迎接。”
“這可如何是好?你速速離開,本府既往不咎!”
“大人還是先接客吧!”風湮輕笑一躍上梁。
縣令未送氣,便見披甲軍官奉旨入內。“閑雜人等退下!”
剎那大堂之上便只有寥寥幾人,此時風湮卻從梁上躍下,縣令忙道:“還不退下?”
“大膽!”軍官大喝一聲,縣令戰戰發抖。
風湮擡手一揮,軍官便斂衣帶笑,去搬了椅子讓他坐下。
此番變故,府衙衆人皆是大氣不出。
“大兄打哪來?幸好,也省了我們再尋你了!”
“我這剛從牢獄出來呢!”
“什麽?”
一時間衆将怒視府衙衆人,殺氣滔天。
風湮一笑,輕言:“得了,牢裏挺舒服的,改日請你們坐坐。”
一時殺氣盡退,倒是沒人質疑他有這能力,忙摸腮撓頭笑道:“大兄說笑了!”
“李星呀,你們來得也真是快!”
帶頭的李星只是笑道:“本就在附近。”
“我等聽傳旨說元帥在此,奔波趕來。”
“我已經不在軍中,不要這麽喚我!”他看着衆将,以往沉穩讓他們信任不已的目光也變得淡然。
“對了,大兄,宣旨前有皇上口谕,你可要先聽?”
“啰嗦。”
李星笑呵呵道:“咳咳,告訴你家王,這些個小事別來請旨,實在見外!處置一兩個無用官吏的事若都不做,實在是屍位素餐,不若……”
“呵,不若什麽?”
“不若給他個好地方分封疆域,用一堆國事禁锢一處,看他如何再做快活逍遙王!”
“陛下果真這麽說?”
“帶話的是隐土。”
“我也是氣糊塗了,以往也不會和他說。”
“那元……宣旨了?”
風湮點點頭,依舊坐着,沒有起身。
“無錫縣陳生以權謀私,強搶民女,貪污受賄,徇私枉法,欺上瞞下有負聖恩。且大不敬鎮國弋哲王,革去職位,交由弋哲王發落!陳生接旨。”
縣令顫抖,搖搖欲墜。“你……”
“本将乃是鎮東将軍李星,難不成你還以為本将假傳聖旨?陳生接旨!”
“叩謝聖恩,”他顫抖着接旨,馬上轉身朝向風湮,磕頭若搗蒜,懇求風湮,“弋哲王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弋哲王,還請您饒了小的一命!”
風湮沒有搭理他,只是問李星道:“接任的是何人?”
“是原禦史大夫關春。”
風湮蹙眉,這是皇帝新考察出的人才,前不久才在他面前炫耀過這些個人超過了自己的弟子!難不成他發現了什麽?“有何指示?”
“陛下請大兄多多協助。”
風湮方放下心來,是有要務呀!
“大兄,這厮太醜了,怎麽處置?”李星最讨厭這地方上貪污受賄知法犯法的人了。
“淩遲,出主意那個一并斬了!”
李星瞪大眼睛,“這……”,他們沒有見過這樣的風湮,風湮可以輕飄飄一句話奪人城池,卻從沒有這樣枉顧法紀任由性子殺人。這樣的怒氣是他們沒有見過的,他們原本都以為風湮是戰場上的神,只有勝敗,沒有人情。可是這個神像人一樣憤怒了,他們雖然不知道原由,卻感受到了他的憤怒!
“不為過,他的罪狀是你們不能了解的,照辦吧!李星監斬,我走了,大家保重。”
“恭送元帥。”衆将跪下。
問斬之日風湮也去了,他上前去,士卒沒有不認識的,都不敢言語洩露。
他看着不甘心的陳生,輕言:“你的手玷污了我最純潔幹淨的王妃,言語侮辱了這大宋此番最尊貴的長公主,你實在該死,只是淩遲你一人,沒有誅滅九族算是寬恕了!”一句話,陳生的眼眸暗無天日。
“上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