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浮游
浮游
風湮酒醒了去找崔哥,桌子上只是一句交代。
水伯,倒是聽過,看看也無妨。漁人們都知道水伯在哪,這麽個俊俏後生問自然也樂于回應,今天風湮要出門見人也好歹收拾了一下。
水伯瞧着這朋友領進來的陌生青年,散發随意紮着,卻也不像弄潮兒和乞丐,額上是朱色的刺花額帶,也不見得是悲傷過度。寬大的衣服烈烈生風,不像潦倒,倒像是前朝的狂士。
“郎君面姣如玉,尋小老兒何事?”
此時崔哥出來,瞧着那像是醉得雙眼迷離的老友,上前拉住,笑着和水伯說:“伯父,此人是來尋我的。”
水伯詫異盯着二人,問:“你認識這樣的郎君?”
“真是老友。”
水伯看着這面若敷粉的纖弱年輕人,倒是有了前半生的熟悉,笑容也不由慈祥,道:“既是崔哥的朋友,快進來喝杯茶吧!”
風湮感到舒服,反倒是不願意打擾了。不由得行為端正,擡手一揖,道:“勞煩水伯了,梧此番前來只為與崔哥道別。”
水伯看他舉止氣度,聽他道別,倒是松了口氣。崔哥只是不舍,上前拉他一處問:“你可是又有公幹,不要騙我,我知道你現在定是大有出息,以前你哪裏好管這些閑事,即便管也是閑散随意,哪裏手段這般強硬血腥。”
“知我者原是老友,見你乃意外之喜,梧心甚悅。然需送雲月歸家,此是我答應了的。”
“那雲月何許人,用你勞心勞力?我且派個妥帖的送歸便是,你好好陪我過段安生日子,你這樣的放哪裏都叫人膽戰心驚。再說你這性子,由你送回去這女郎不好。”
風湮知道崔哥一片好心,這人生性安穩,便一直看不慣他浪蕩,只願他也安穩幸福,可惜讓他安穩的那人他弄丢了。“我名聲的确不大好,這事便多謝你了。”他一時想到蕭家妹子威逼他娶雲月的情景,不由毛骨悚然。
“我哪裏需要你謝我?走,水伯好意不可辜負,喝茶去。”
風湮不由笑笑,這最後一句倒像是前面的話都是作僞的,真正原因只怕得罪了水伯……
“崔阿兄,姊姊找你去一下。”
百靈鳥的聲音響起,待看見身邊的風湮卻又穩重緩和了,低聲細語:“這位大兄我帶進去,你且去尋姊姊吧!她在廚房等你。”
“那就勞煩你了。”崔哥拍拍風湮的肩,風湮向外揮揮手,讓他去吧。
二人進去,他坐在窗邊的位子,只瞧見一個背影,雖說是幹淨的麻衣裹在身上,仍瞧得出那女子體态婀娜,不是貴族上層喜愛的單薄纖弱,女子綽約多姿,是個妩媚的。瞧着崔哥歡喜勁,該是婉約柔和會過日子的,他不由有種微妙的感覺,可是看着這一家和氣,倒又覺得是自己嫉妒了多心了。
崔哥進來坐風湮身邊,便聽他小聲打趣問:“我那未來嫂夫人囑咐你什麽了?”
“你小子真是……胡亂玩笑要挨罵的,這女兒清譽……”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這嫂夫人瞧着便是文靜的主,才不會罵我。”
“你見着她了?嘉禾是好的,卻着實命不好,聽不見,說不了,也的确罵不了你。她是服侍外祖母死後回家的,命苦呢!”
“真聽不見,說不了?”
“是,她請我給她抓服安神藥,她進來心緒不寧,老是做夢夢見不相幹的人,都睡不着了。”
“那你可得好生服侍着,想來那人比你分量重呀!好生開服好藥,免得不公平,好歹你睡着了還喚的她的名。”
他知道風湮只是玩笑,也不理會。
二人走後,嘉禾出來澆花,結束正要進門,兩個小孩邊喚她邊跑來,到她身邊方牽着她的裙擺拉住她。
嘉禾低頭一笑,兩個孩子知道她聽不到,擡手将手中串着寶石的紅色笛子給她。嘉禾接過笛子,不由奇怪詢問。
兩個孩子,一個名“香”,一個名“峰”,極為純善,與她一直交好,比劃是撿到的。
嘉禾詢問地方,要奉還,塞給男孩子,二人都背着手退後。女孩子也比劃,邊比劃,也自然習慣說出來,嘉禾雖看不懂她的比劃,卻聽得懂她說的話。原來二人已經找尋很久了,沒有等到主人,又喜歡她才拿來獻寶的。
嘉禾害怕傷到孩子的愛心,笑着收了笛子,梨渦淺淺卻是動人。
看着孩子哼着歌離開,嘉禾看着笛子,不由覺得熟悉,目光慎慎的沒有神采,家人當她累了,勸她休息,她也便不多話去了。
風湮不見了紅繞,四下尋找,雲月尋他,他也只是修書一封将她托付給了崔哥。他四處亂竄,崔哥見他着急詢問無果,不由也傷心。
風湮思量那物要是尋常人家收着哪裏還尋得到,提着酒便靠着柳樹一醉方休。
嘉禾是習慣了夜裏出門的,夜深人靜她很喜歡,她不知道以前的指尖是不是也這樣,但是家人沒有阻止的應該真是習慣。夜間在太湖邊坐坐,沒有秀禾在耳邊叽叽喳喳,那女娃喜歡唱歌,第二天一定要大早去山頂上唱歌的,天明時還要去琴師家裏制琴,不過也就這幾日,往常她都是陪着姊姊的。
嘉禾看着手中紅身的笛子,在慣常的大青石上坐下,石頭有些涼,靠在梧桐樹上,看着遠處的太湖,那樣月夜下的水波,平靜安詳。
可是今夜的太湖卻讓她靜不下心,這紅色的笛子讓她熟悉到心顫,手不由撫起那串未見過的耀眼珠串,看着上面并不顯眼的字,她不知道她怎麽會知道那裏會有字,可是卻不自主的去看了。
放下珠串,擡起笛子輕輕湊到嘴邊,不自主地就是一支曲子,熟悉的曲子,也只會用笛子吹這樣一支曲子。腦袋發懵,記憶裏有個男子摟着自己,手把手教着自己吹着笛子。猛地睜開眼,是誰?那是她近來擾亂思緒的夢,那個陌生的男人看不見臉,卻連夢裏也能感到那份溫暖,那份悲哀,看不見的臉和方才腦海中的融合一起,本來只有背影的人剎那間活了過來,他們是一個人?
風湮聽到笛聲,迷糊地睜開醉眼,這是他的曲子,只和他心上那人一起吹奏,天下傳唱他們的曲子很多,這一首卻是他們獨有的。飛花,不,我的阿舞,我醉了,又聽到了曲子,可是你吹給我聽的?今日這麽容易就醉了,他擡手再飲酒,醉了好,醉了就能聽到你吹笛子,再醉些就能看到你的身影了!
風湮醒來是日照高懸,自己躺在床上,崔哥走進來給他端了碗湯。“醒的正好,喝湯,那般的烈酒你也和那麽多,身子哪裏受得了?”
“死不了,麻煩你了!”
“我哪裏找得到你?是水伯早上瞧見你的,把你送了回來。”
風湮放下碗,聳聳肩,顯得有些無賴,道:“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瞧你樣子,哪裏瞧得出不好意思!看你這臉皮也是練出來了。你……心裏可是有難事?”他又遞上清水給他。
“只是笛子掉了。”他垂眸喝水,面上清淡得很。
崔哥豈會看不出他不悅了,勸慰道:“久了是有感情,也不是什麽大事,再尋一個更好的吧!”
風湮不知道怎麽和他說,尋不到了,再有也沒有這個好!崔哥是心疼他的身體,他也不去壞了他的好心。“是呀!”
“崔……崔少郎君,”一個男子匆匆忙忙進來,扶着門就大喘氣。
“你不在左幫主那裏,來這做什麽?”
“崔少郎君,師父請風三郎君前去醉花樓。”
“醉花樓?喝花酒嗎?”風湮眼睛一亮,卻讓崔哥瞪了一眼,聽他一句道:“你可不能喝酒了!”
“救命,請您救命!”
風湮飛他一眼,鳳眼含波,僅僅一句:“救命找大夫去,找我……做什麽?”
“風少俠……”
“三弟,你看……”崔哥瞧着不忍心,喚一聲,卻又不想為難他,又作罷了。
“少俠?”風湮鼻息嘆出笑意,“我可不自在,說吧,救誰呢?”
“葵娘子!”
風湮翻身站起,問:“阿葵何事?”
“這……這……”
風湮一手推開這支支吾吾的人,前往醉花樓,花紅嬌豔,莺歌燕舞,他徑直上樓,指尖左勝冠坐在簾外愁眉苦臉,他掀簾子進去,道:“叫你不要再招惹她,你為何不聽?”教訓起人來,就像教訓自己的後人。
繞過屏風,阿葵躺在榻上,面上沒什麽表情,只是蒼白。手腕擱在一旁,纏着繃帶。
“怎麽這麽傻?”他上前一步坐在床榻邊,安撫得摸摸她的額頭。
阿葵不由一陣瑟縮,也不看風湮,輕聲一句:“我不嫁他。”
“左香星都可以和秦淮玉一起,你們為何不可?”
阿葵看着屏風,外面那人起身離開了。“我不能敗壞他。”
“他既然來求你便是不在意那些了,縱使以後也不能對你如何!”
“你不懂,你是世上難得地至情至性,男人從來信誓旦旦,這時的感情的确是真實誠摯的,但是真的知道以後有多難,便會不開心了,不開心的相處實在是我難以忍受的,即便那是還是愛的,即便那時還在一起。郎君還是太年輕,你雖游戲人間,心性卻是最赤誠的,我們卻除了喜歡還要在意的太多,郎君有時候真不像這人間的人。”
“也許你是對的,我卻只認為随心而為,做過就不要後悔。你不能随心,便随我,做過的事就不要後悔,如果太痛苦就忘了吧!”
“那您為何不忘?”
“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哪裏需要忘卻?”
“我卻不那麽美好,也許我的确不夠愛他,我愛了太多的人,他在我心中總覺是該屬于我妹妹的,您放心。”
“你跟我出去吧,在此處他總是想得到你,也不放心你在此處,跟我走好嗎?”阿葵順從點頭。
出去了,風湮卻又擔心了,阿葵不是風家的人,他也不想讓她做奴,離開重樓,她應該也舍不得,如何安排呢?
路過雅殿,遠遠傳出絲竹聲,貝殼圈出牌匾,“雨晴閣。”
“郎主。”
風湮擡手止住她,笑道:“喚我郎君,你只是你自己的。”他牽着她走進去。
将她安置在一處雅閣,風湮便獨自離開了,在出現時,手中拿着一個匣子,身後跟着一個年輕男子。
“這是雨晴閣的所有契約,今後你便是這裏的主人,我們合作,你管理,賺了錢你六我四直到我覺得賺了就結束交易。我看好你,不日你便是此處唯一的主人。”
“風君,您……”
“你那麽聰明不該在我之下,你屬于這裏,并且應該是自由掌控的那個。”
阿葵看着他,這個人簡直能看透人心,自尊自由都有了,有些苦求而不得的聰明人怎麽會去奢求,半晌阿葵一笑俯身笑道:“多謝風君相助,此處樓閣便喚‘浮游’吧!”
“浮游,好名字,人之一生比這天地既若蜉蝣,也若浮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