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四個怨靈
“我收回我之前的話。”
堀口千裏不緊不慢地走進轉角,看着被圍堵在角落的妖怪,略一歪頭,嘴角上挑,露出個在滾籮匾眼裏無異于惡魔的笑容。至于将它堵到這裏的笑面青江,在它看來早已跟仇人沒什麽區別了。
最氣的是它還不敢也沒法報複。
滾籮匾瑟瑟發抖,它絕望地、小心翼翼地扭頭瞄了一眼後面緊閉的窗戶,心裏盤算着自己的小短手有沒有可能在這兩人反應過來前擰開拴鎖逃走。
它在心裏比劃了下長度。
可能性為零。
長嘆一口氣,滾籮匾想起那群口口聲聲說要建立天狗同好會的家夥們。
革命同僚?兄弟情義?
不可能的,不存在的,大家都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小麻雀。早在發現審神者和斬妖刀齊齊出現的三秒之內,最外圍的鬼怪們就撒丫子溜了個精光,這緊要關頭也顧不上其他人誰往哪兒跑了,總之自己能逃得越遠越好。
作為一只圓圓扁扁的籮匾,滾籮匾天生生了雙短手短腳,跑是肯定跑不動的,平時就全靠滾來滾去。它自己時常引以為豪,覺得別的妖怪都沒有它這麽有個性的移動方式,可這會兒才真是吃了苦頭——恐懼跟驚惶雙重交加,它滾起來根本顧不上方向,簡直是兩步一撞牆,撞得那叫一個頭暈目眩兩眼昏花。
然後?
然後就被堵在了這裏。
手太短,委屈的滾籮匾還摸不到自己的後腦勺,它敢打賭那裏起了滿頭包。
“鲶尾說得對,我速度确實差一點。”堀口千裏打量着這妖怪,它的原身似乎是一只竹枝編制的容器,一雙眼睛是跟身體不符的細長,她繼續說道,“這種情況下,多出一個人是必要的,至少你能追得上。”
站在一旁抱着雙臂的笑面青江聽到這話,自動将其理解為誇獎。
他唇邊的笑意一如既往地妖冶,“該說是幸不辱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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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辛苦了——話說回來。”
堀口千裏再度看向滾籮匾。
“我記得,就是你說要做掉石切丸的吧?”
一陣寒意陡然升起。
“沒有!”滾籮匾矢口否認,“你在做夢!”
堀口千裏:“嗯?”
“我在做夢我在做夢!”
意識到自己的口不擇言,滾籮匾連忙補救,“我說的都是夢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這一回吧!”
它從籮匾抖成了一只篩子,抖着抖着,懷裏揣着的東西就給掉了出來。堀口千裏只覺得有點眼熟,還沒等她看清楚那白白的東西是什麽,滾籮匾就一把又給撈了回去,她下意識瞄了瞄夜間偵察出衆的脅差,後者神奇地領會到了她眼神的意思。
“主人,”他笑吟吟地開口,“那是根手骨哦。”
“你藏着這東西幹什麽?”
堀口千裏起了疑心。
“我撿到的,”滾籮匾小聲嘀咕道,“雖然這裏是你的地盤,但誰撿到就是誰的,難道不是我的嗎?”
它小心翼翼地去瞅堀口千裏的表情,生怕她一個起意要把自己的癢癢撓搶走。
“你們看。”
仿佛是為了說服堀口千裏和笑面青江,滾籮匾捂着手骨,另一只短手竭力往背後伸了伸,“我摸不到這裏,有了這個就能方便很多。”
算了,管它什麽骨頭不骨頭。
堀口千裏危險地眯起眼。
“石切丸什麽都沒幹吧,”她道,“為什麽要——‘做’了他?”
“因為……”
滾籮匾嗫喏道。
“因為他在,我們都不敢進去找小天狗玩啊。”
——那石切丸可真是太無辜了。
她一時震驚于這個邏輯,想象了一下石切丸聽到這話的表情,大約也是無奈的苦笑。
“如你所願,我這次放你一馬,但這是讓你回去通知它們的意思。告訴它們,我說,不管你們到底在想什麽,”沉默半晌,堀口千裏以手為刀,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再敢向今劍或是石切丸下手,就是這個下場。”
基于力量壓制上的威脅,簡單粗暴而有效。
滾籮匾一震,直接嗚咽出了聲。
吓、吓哭了。
堀口千裏:“……”
笑面青江:“……”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堀口千裏莫名其妙地想,她想起今劍的複述,真不敢想象這家夥也是當初口口聲聲說要把小天狗欺負哭的其中之一。
該不會就是被大的欺負了才跑回來欺負小的吧?
“給你三秒鐘時間。”
她繼續板着臉說。
“把我的話告訴它們,三,二——”
一個“一”字還沒出口,滾籮匾捂着臉開始骨碌碌地翻跟頭。堀口千裏看着它哭着滾走的背影,心情複雜。
“我有那麽可怕嗎?”她回頭問笑面青江。
“不,”被她注視着的斬妖刀訝然道,“倒不如說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吧?”
他彎起眼。
“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呢。”
“……嗯。”
也許也還是本能的畏懼吧,堀口千裏想,不過能吓成這樣也真挺奇怪的。
“走吧,”她說,“還有一堆事要做。”
堀口千裏睡下是在天将亮時,醒來已是午前。
有些工作能提前處理,有些卻是得當天做完後再總結整理的——就比如每次出陣的情況,都得詳細地等記下來再遞交給時之政府,好讓他們針對時間溯行軍的動向做出進一步的部署。雖說其中有些交給付喪神□□就行,但在這種事上一貫改不了優等生作風的堀口千裏總覺得還是親力親為的好。
聽到推門的聲音,她睜開眼睛,遲疑着擡起頭,活動了下有些酸疼的後頸。
推門進來的加州清光“咦”了一聲,“主人醒了?”
“我說過我很容易醒吧。”堀口千裏看着胳膊下壓着的文件,難以想象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但是,”他指了指審神者的肩膀,“我之前進來你就沒醒啊。”
堀口千裏一愣,擡手摸了上去。
蓋在肩膀上的羽織雖薄,在這種溫度下禦寒也夠了。她看着手下的淺蔥色,雖然看不見後面的“誠”字,但看這熟悉的配色就知道八成是跟大和守安定借的。
“為什麽不叫醒我?”
加州清光用一臉“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的表情看着她。
“半夜不睡,白天還要撐着工作,果然還是很勉強吧。”他拉了下有些松垮的圍巾,“如果不是知道主人被叫起來肯定是要接着做下去,我早都要叫你起來回去睡了。”
堀口千裏張了張口,意識到這還真沒處反駁。
但那點威嚴還是要有。
她生生把有點想打哈欠的困意又給忍了回去。
“不過,”加州清光又道,“這次我确實是來叫主人的。”
“鍛冶所完工。”
他豎起一根食指。
“新人來了。”
這也算是兩手做的準備,一面是由她暫時代班——盡管這代班代得沒什麽作用——另一面是以每一到兩天的單位迎來新的刀劍,這也是刨除掉那些鍛造失敗的次數後得出的速度。
鲶尾的賭局還在躍躍欲試,但這次的新人好像有點與衆不同。
“……我是大俱利伽羅,沒什麽可說的。”
膚色偏黑的付喪神滿臉平靜與抗拒,“沒有和你們搞好關系的意思。”
可這……不是搞不搞好關系的問題。
一期一振笑得有些為難,拿不準主意該怎麽把又還到他手上的手冊交給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是最開始的持有者,現在仿佛都默認是他來保管。
“沒關系沒關系,”一聽來的人是大俱利伽羅,立刻從廚房中出來的燭臺切擦幹手,笑道,“一期殿,交給我就可以了。”
“對哦,”前田恍然道,“燭臺切先生跟大俱利先生都是伊達家的刀吧。”
“沒錯。”
從一期一振手上接過手冊交給大俱利,燭臺切又轉頭朝後者道。
“小伽羅,來。”
他對這個可沒什麽興趣。
如是想着的大俱利伽羅只想随意地把這冊子一塞。
“不行,”燭臺切制止了他的行為,“這個可要好好看才行,一個字都不能漏掉。”
大俱利看着他,到了還是沒繼續往兜裏塞。他随便翻開手冊,視線順着向下掃,忽然頓住了。
“我看完了。”
他視線一一掃過上面的字句,翻到空白頁以後“啪”地合上,下意識捏了下拳頭後又松開,面上不為所動地又塞回了燭臺切的手裏。
“跟我沒關系。”
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包括堀口千裏在內,其餘付喪神的視線也都又轉回了燭臺切的身上。
“對了,”亂想起什麽,“大俱利先生的紋身……”
“那個啊。”
了解大俱利秉性的燭臺切絲毫不惱,他笑道:“我記得是不動明王的象征,不過在這裏應該起不到什麽效果。”
意識到賭局無望的鲶尾嘆了口氣。
“總之,”燭臺切想着大俱利的反應,若有所思道,“小伽羅不怕就好了。”
這樣他也就放心了。
是夜。
聽着不遠處兩道均勻的呼吸聲,完全想不明白他們是怎麽睡得着的大俱利伽羅緊繃着下巴,面無表情地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
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