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
陸
師父說得很對,我終究得過凡人的一生。
我在大漠的城中客棧醒來,師父只留下一張字條,說妖邪遁走,複往南去,囑咐我好好養傷,我沖出房門,在隔間找到了風繞沙,他有着黝黑而年輕的面龐,他的眉毛緊緊皺着,他的呼吸輕而淺,像随時都會消失的雲煙。
我握住他的手,我說:“你醒了,我做你心愛的姑娘。”
他睜開眼睛,他的眼睛裏裝着燦爛的星辰,他的聲音虛弱但堅定:“不許,食言。”
我們的手緊緊相握,我點點頭。
風繞沙好得很快,他帶着我翻上最高的城牆,看一年中最圓的月亮,他微微垂着頭給我吹他的短簫,他的袖子裏會裝着我吃不完的糖,月色下我一邊含着糖,一邊撐着腦袋看他吹簫,簫聲傳得很遠很遠,遠處的胡楊也跟着輕輕搖曳。
他伸出手攬住我,他一聲一聲地喚着:“九步生。”
“九步生……”
“步生。”
“阿生姑娘。”
“我心儀你。”
後來他總說,我是他一把糖就“騙”回來的姑娘。
充滿黃沙的孤城留住了我的心,留住了我的十七歲。
師父收完妖邪,已經是半月後的事,他回來的時候,臉色蒼白得明顯,兩鬓皆生了白發,看起來從未有過的憔悴。
我踢了一腳風繞沙的屁股,他和我一起跪在師父的身前,師父像是知道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側過身,端起茶杯,靜靜地,不發一言。
“這個這麽年輕的……小子,是你師父?”
我又給了風繞沙一腳。
“師父,請允許徒兒留在這裏。”
“我……我也會保護好九步生的,我發誓。”
師父沒有說話,“祭念”卻出了鞘,風繞沙後退數步也躲不了那柄白玉劍鋪天蓋地的封鎖,最後祭念的劍尖抵住風繞沙的喉嚨,師父的語氣依舊平靜:“我只用一只手,兩個月內,打過我,才配得上保護二字。”
寒光一閃,祭念歸鞘。
我的根骨受損,青竹山的靈氣有助于我養傷,我們還是回了青竹山,風繞沙看着我的話本,黝黑的皮膚居然可以看出微紅,他把話本一丢,然後對我說:“你師父果然是你師父。”
兩個月,風繞沙每次去打都會被打成豬頭,但武功的章法卻一次比一次成熟,直到最後的期限,風繞沙已經可以招架師父的大多數招式,師父的招式不再帶有殺伐,時間仿佛又回到了他教我舞劍的那個夜晚,月光溫柔如水,和他的劍意合二為一,這是他教我的劍招,柔和中帶着堅定,一邊纏住風繞沙的彎刀,一邊借力打力,擋住了風繞沙所有的殺招,然後手腕一松,祭念應聲掉落。
師父笑了,眼尾卻紅了:“天長地久。”
我上前緊緊抱住師父,他沒有推開我,他的手輕輕放在我的後背,他的聲音在我耳邊很輕很輕,他說:“九步生,要開心。”
我的眼淚染濕了他的肩頭,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師父,師父,對不起,師父你等我,我會回來的,讓我看看這個世間,我會回來的,師父你等我,好不好。”
“好。”
我和風繞沙離開了青竹山,師父回了屋子,一陣風起,竹葉漫天紛飛,落在地上又被卷起,最終歸于平靜,祭念被埋在竹葉下,白玉的劍柄失了光彩。
風繞沙在山下不用我踢屁股,自覺跪正,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突然轉頭對我說:“你師父,果然是你師父。”